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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她對謝宣談及衛家的事,他態度漠然,還不如今日上心。
謝宣面露疑惑,“可是我哪裡說錯了”
衛姌長吐一口氣,把因想起前世而起的一股怨氣全壓了下去,“謝郎君仁義赤誠,我十分感激。剛才是想起母親病情,故而憂心忡忡。”
謝宣道:“我字子淵,你可以喚我子淵。”
衛姌笑了笑,沒說什麼。
這時外面傳來聲音,謝安與衛申來了。衛姌謝宣出去相迎。
謝安依照禮數弔唁,衛申看著棺槨目露傷感,他對所有衛氏子孫都極為重視,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滋味實在難受。
衛勝從門外走進來,衛姌詫異道:“你怎麼也跟來了不怕被伯父打”
衛勝道:“我難道就不該來送姌兒姐姐一程,剛才就是跟著車來的,我爹可沒說什麼。”說著他就去敬香,嘴裡嘀嘀咕咕不知在說什麼,站起來時眼眶有些紅。
之子歸窮泉,重壤永幽隔。
謝安留下詩句,弔唁過後又逗留片刻,攜謝宣與衛申拜別,來時謝安就言明還有要事不便逗留,所以衛申並未留他。以謝安的身份,此次能陪同侄子來一趟衛家,已經算是禮數周到。
衛申將人送到門外,衛姌和衛勝站在他的身後。
謝安道:“承諾衛小郎君的字帖,過兩日就派人送來。”
衛申代衛姌道謝。
謝宣看看衛姌,道:“玉度,你若是到會稽可來找我。”
衛姌心道我可不會再去會稽,只點頭微微笑了下,不置可否。
謝宣見她笑,唇角完起,自覺剛才交談已經拉近了距離。
衛勝悄悄拉了衛姌袖子,下巴對著那輛稍遠的牛車一抬,道:“那車古怪。”
剛才只靜靜停在牆下的車,此時大約是見到謝安謝宣在門口要走,車伕慢慢趕了過來。
衛姌道:“別人家的牛車,與我們何干。”
衛勝在腰間一摸,手裡立刻多了個彈弓,衛姌眼皮頓時狠狠一跳,來不及阻止,只見衛勝夾著石塊對準牛背彈射而去。
那石塊極為刁鑽,正砸到牛後腿上,只見牛尾甩動,往後急退。車伕趕緊嘴裡牟牟喚,手死死拉住轡繩。
牛車晃動,裡面穿出哎呦一聲嬌喚,分明是個年輕女郎。
作者有話說:
10
第10章阮氏女郎
車身晃動,露出裡面的人兒來,一個臉頰微圓的侍婢,扶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女郎。
那女郎生得甚美,身材窈窕多姿,珊瑚色的裙,腰間繫著帛巾,掐得腰肢纖細,此時受驚微微張嘴,唇似櫻桃,一雙嬌眼,就這樣望過來,端的眼波橫斜,風姿綽約。
衛申沉了臉,衛勝也冷哼一聲。
謝安忙道:“衛公莫惱。那是我家遠房的親眷,在路上偶遇,看她們弱質纖纖,路上諸多不便,我便讓她們跟著一起走,做個照應。”
衛申這才臉色稍霽。
弔唁未婚妻,卻帶著一個年輕女郎,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就是如今朝廷被逼南渡,禮樂崩壞,但士族往來也不能全無臉面。
牛車穩了下來,侍婢攙扶女郎下車,盈盈一拜道:“阮氏女,見過衛公,衛家郎君。”
衛申捻鬚道:“陳留阮氏”
女郎羞赧,道:“正是。”
陳留阮氏,那是謝宣母族,說是親眷倒是沒錯,女郎應是謝宣的表妹。
衛姌看見她,不禁想到了“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這就是謝宣心儀之人
她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沒有嫉恨也沒有怨憤,當初扔開紙箋之時,她就已經放棄對謝宣的妄想。只是沒想到來衛家弔唁,他還帶著表妹,衛姌神情立刻冷了幾分。
謝宣不如謝安老成,此時臉色微微有些漲紅,他連忙朝衛姌看來,“玉度,我並非有意。阮氏女郎孤苦無依,叔父與我不忍見她在外漂泊涉險,還請你諒解。”
衛勝個子雖小,冷笑聲卻不小,“好個有情有義的謝家郎君。”
謝宣並不與他爭辯,目光依舊落在衛姌身上。
衛姌摸了摸衛勝的頭髮,簡直要為他擊掌叫絕。但想到剛才謝宣承諾的請葛洪醫治,暫時就把那些個想對他冷言冷語的念頭暫時壓了下去。重活一世,她也學著功利做法。腦中諸多念頭轉過,她最後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謝郎君的難處我知道了,我母親癔症日漸嚴重,勞煩謝郎君儘快代為引薦。”
謝宣見她沒有表露出生氣,心裡卻並沒有感覺輕鬆,承諾一定儘快將引薦的書信送來。
不再贅言,謝氏叔侄和阮氏女郎登車離去。
衛申轉身抓住衛勝脖子後的衣領,就要捉回家狠揍。
衛姌勸了兩句見不起效,衛申差點又要考校她的功課。衛姌趕緊讓惠娘叫個跑腿快的僕役,回去通知樂氏救人。
碧雲藍天,清風徐來。
三輛牛車緩緩行駛出縣外。江夏最是多河,河道縱橫,粗粗細細都有,日光照耀其上如白練。
車內婢女正為阮珏梳頭,剛才牛車晃悠,女郎撞到車壁,頭髮微亂。
“女郎的頭髮生的真好,如綢緞一般。”婢女誇讚道。
阮珏朝車外望了一眼,心不在焉道:“不知子淵是不是生氣了。”
“郎君為何生氣,明明是那個衛氏小兒丟石過來,不安好心,女郎受罪,怎反倒還是女郎的錯。”
阮珏咬了咬嘴唇道:“阮家如今只是下等士族,如何能在他們眼中。”想到剛才衛申那張肅然的臉,問她是否陳留阮氏,阮珏的心彷彿被螞蟻啃噬般難受。
她是陳留阮氏,卻是最偏遠的一支,論身份,阮是先祖曾是竹林七賢之一,家學“正始之音”,可謂煊赫至極。但後來家中並沒有後繼之才,家族式微,她年幼失怙,看那些族親並無本事,想了許久,最後投奔了嫁入謝氏的堂姑。
婢女見她出神,立刻轉換了話題,“我剛才看衛家的郎君,那個胖的一肚子壞水,另一個女郎瞧見了嗎”
阮珏“嗯”的一聲,回過神來,“瞧得不太清楚。”她對衛申行禮,並沒有主意到身邊其他人。
婢女道:“那可真是個如珠如玉的小郎君,我這麼多年可沒見過那麼好看的小郎君。”
阮珏笑道:“你才幾歲,見過幾個郎君。”
婢女道:“謝家每年那麼多郎君女郎來,我見過可不少,就連謝郎君,我看也不如……”
阮珏臉色微沉,婢女趕緊把後面的話吞了下去。
“我們住在謝家,仰人鼻息,言行舉止當處處注意。”
婢女年歲尚小,已經知道心疼主人,道:“女郎也是士族之後,豈可看輕自己。我看別的女郎使奴喚婢,恣意自在的很。”
阮珏苦笑道:“士族也分九品,你往日所見郎君女郎,那是王、謝、桓、庾,我如何能比,就是安邑衛氏,我也是遠遠不如的。”
婢女眼珠一轉道:“如今衛氏小女郎已經不在了,女郎的機會來了。”
阮珏眼睛一亮,很快又搖頭,“謝氏聯姻,可以選的女郎多不勝數。”
婢女道:“可是與謝郎君相伴,有情誼的女郎只有你呀。”
阮珏垂著頭,低頭不知思索著什麼,忽而又抬起道:“你剛才說衛家小郎君生的十分好看。”
婢女點頭,“真是好看極了。”
阮珏道:“比我如何”
婢女撲哧笑道:“那是郎君,女郎怎麼和郎君比起來了。”
阮珏道:“衛家女郎是雙生子,與郎君面容一樣。”
婢女捂了一下嘴,遲疑片刻道:“我看衛家小郎君還是個童子模樣,就算衛家女郎生得一樣,也還沒長開,長開或許與現在還不同,不如女郎這般嫵媚動人。”
阮珏笑道:“就你嘴甜。”
牛車突然停下,婢女忙問車伕何故。
車伕聲音顫抖回道:“郎君說這裡就是衛氏女郎落水之處,要祭奠一番。”
阮珏蹙眉,朝婢女使了個眼色。
婢女立刻就明白了,問道:“老徐頭,你為何言語發顫”
阮珏捋了下裙襬,正要下車跟謝氏叔侄一起祭拜,就聽車伕老徐頭道:“女郎,那日傍晚我趕車路過這裡,撞到什麼落水,你可記得”
阮珏大驚失色,面色煞白,先是向謝安謝宣看去,發現他們站在橋頭,並沒有注意這裡。
“你且過來,到旁邊去說。”阮珏儘量平靜地說道,但聲音深處也同樣發顫。
老徐頭到了路邊,立刻伏地跪倒,“女郎,當日你催我快些行車,到了此間,光線昏暗,我什麼都沒有瞧見,後來聽見落水聲,也曾低頭尋過,可並未看到什麼。”
阮珏聽得心驚肉跳,當日她知道謝宣要路過此地,衛氏就在縣中,她私心並不想讓謝宣與衛氏相遇,就命車伕追上謝家牛車。當日是有過停留,她當時並不在意,居然就是衛家女郎落水的地方。
心撲通撲通跳地厲害,阮珏問老徐頭是哪一天,老徐頭作答,阮珏沉默不語。
老徐頭哀求道:“女郎千萬不要把我交出去,我還有一家老小尚在。”
阮珏咬唇,唇瓣鮮紅,如沁鮮血。她道:“這樁事你不要告訴他人,只當作未曾發生過。”
老徐頭道:“若是宣郎君發現了,該如何是好”
阮珏道:“你不過一個奴僕,戕害士族是死罪,想想你的家人,就該閉口不言。”
老徐頭身體抖如篩糠,目光閃爍。
阮珏道:“什麼事都未曾發生,好了,你起來吧,莫讓謝家郎君看出異常。”
婢女一直陪著阮珏,此時也害怕,她碰到阮珏的手一片冰冷,“女郎……”
阮珏望著天邊的雲,目光復雜,最後變得堅定起來,“這事若是外傳,誰都討不了好,衛家小女郎如今再也找不回來,就是把老徐頭殺了也回不來,又何必白白搭上一條人命呢。”
婢女道:“女郎心善,救了老徐頭一家。”
阮珏不語。遙遙站著,等謝家叔侄祭拜完,重新回到牛車上,她渾身脫了力一般,伏在車上。
婢女過了片刻才發現不對勁,將女郎扶起,看見她滿臉淚痕,趕緊用帕子為她拭淚。
“女郎,這是怎麼了”
阮珏輕輕搖頭。
當夜在驛站休息,謝安在房中臨摹字帖,一個時辰後他放下筆,令僕役將謝宣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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