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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氣得聲音都扭了,“女郎已經幫了你多次,這回絕不會再出錢。”
僕從不住哀求,婢女只是拒絕。
羅煥聽得眉頭擰得老高,士族與奴僕地位有如雲泥,這老僕居然跟女郎索要錢帛,貪婪無度,這等行為和背主無異,他划船找不著方向正心煩,又聽見這個,頓時火氣都上來了,心想哪家善心女郎居然碰上這等惡僕,剛要喝罵,卻聽見那老僕忽然語氣一變。
“我喝醉酒卻容易亂說話,萬一將那件事說出來,女郎可千萬別怪我。”
婢女抽了一口氣,“胡沁什麼。”
老奴笑了兩聲,聲音暗啞,“女郎若是不管我,我就去找謝家郎君。”
“你瘋了,只要一開口,你必死。”
婢女年輕,出口聲音發顫,已沒有剛才的強勢,老僕笑道:“我外面欠了錢,不死也要死,但若是告訴謝郎君,只怕女郎所有的打算都成了空,對了,我可聽說,衛家郎君在豫章可風光著呢,一個做了將軍,還有那個小的,就是當初……嗚嗚……”他似是被人捂住了口。
羅煥聽到此處,再也忍不住,爆喝道:“誰在那裡。”
聲音立刻消失不見。
“玉度,怎麼聽著和你家有關。”羅煥扭過頭來,看見衛姌的臉卻是一怔。
往日他見衛姌總是脾氣很好的樣子,此刻卻見她面色雪白,如攏寒霜,手上的荷葉垂在船側,整個人透出一股冰冷的氣勢,叫人不由一凜。
羅煥趕緊道:“你別急,我們馬上靠岸。”
他急著想知道剛才那兩人說的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最後卻扯到了衛家身上。可他執篙沒有那麼熟練,忙中又出錯,好不容易兩人上了岸,剛才在柳樹下說話的婢子和老僕早就不見蹤影。
“好呀,好個賤婢刁奴,我非找出他們不可。”羅煥臉色不知是被曬紅還是氣紅的。
衛姌道:“別急,能找出來。”
羅煥道:“怎麼找今日女郎來的可不少。”
衛姌朝著湖面望了一眼,道:“能和謝家衛家都攀扯上關係的卻不多。”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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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第70章兩廂
羅煥道:“對對,剛才那兩個口裡都稱女郎,定是今天來的那些個女郎裡的,我們這就去找,叫她們把婢子奴僕全叫出來。”
衛姌攔住他,“不能這樣。”
她嘆了口氣,知道羅煥是好心幫忙,他是養尊處優計程車族公子,只道一聲令下便能將事情辦妥,卻不知道一百個人便有一百零一種心思,婢子僕從若是有心隱瞞,主家難以察覺也是常事。
“琅琊王妃在這裡,你要將女郎全部叫來,還要責問她們身邊婢子奴僕,就算是豫章三姓,做事能這麼霸道”她道,“就算羅家真的可以,你一個未及弱冠的郎君,就想代行羅家權柄”
羅煥剛才正急火頭上,聽到這裡已經冷靜許多,看了眼衛姌道,“那該怎麼做我聽你的。”
衛姌道:“你家租下的園子,應該有派管事來”
羅煥連忙點頭,“有有,便是原來沒有,今日琅琊王妃到此,肯定會有。”
衛姌讓他先將管事找來。羅煥剛才一時怒喝將兩個鬼鬼祟祟的婢僕嚇跑,此刻回想起來已經有些後悔,怕衛姌因此責怪他,羅煥便十分賣力,兩人在湖岸邊,叫住路過的僕從,羅煥自報家門,讓他趕緊去找管事來。僕從當然知道今日進園的郎君身份不同,立刻快跑著去找羅家管事。
婢女小環拉扯著老徐頭從岸邊匆匆忙忙離開,心猶自急跳,神色不安至極。
老徐頭剛才聽見湖邊荷花叢中一聲厲喝也是害怕,但見到小環如此害怕,反而又生出一絲底氣,“害怕瞭如此早些給我財帛不就是了。”
小環咬牙,這些年她跟著女郎也學到不少,尤其是機敏自警更是勝過他人,她道:“你要的那麼多,我做不了主,現在就去找女郎。”
老徐頭眼珠一轉,道:“走就走。”
小環帶著老徐頭,步履急促從園子裡的小路進入洞門,穿過花園,從遊廊來到一個小院。她囑咐老徐頭等著,怕他亂走還警告道:“若是走開了,一文錢都沒有。”
老徐頭嘿嘿一笑,心道拿不到錢我豈會走。
小環到了裡面,敲了敲門,聽到裡面有婢女問了聲,立刻道:“女郎,是我小環。”
婢女開啟門,小環便立刻進去,瞧見阮珏倚窗而立,手中執筆正在畫畫。
小環著急,也顧不上其他,衝上前在阮珏耳邊輕輕說了句話。
阮珏大吃一驚,手上一頓,立刻將筆移開,沒讓墨滴落在紙上。她扭頭看過來,臉如三月嫩柳,柔弱荏苒,目光中卻閃過冷光,“他就在外面”
小環點頭。
阮珏無心再畫湖景,叫一旁婢女去守著門,她拉著小環到窗下說話,窗正開著,這樣說話一掃外面就知附近有沒有人在,看似危險實則最安全不過。
“可看到叫你們的是誰家郎君”阮珏問。
小環搖頭,“我們站在樹下,那片荷葉最密,之前根本沒瞧著人,我害怕就拉著老徐頭跑了,著急忙慌回頭看了一眼,什麼都沒見著。”
阮珏微微變了臉色,“方才你們說了什麼,要一字不漏一字不錯。”
小環於是講剛才兩人對話原原本本告知。阮珏闔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眼時眼眶已是泛起微紅,“小環,都是我的錯,當日老徐頭駕車將人撞入河中,我為了保他一命,叫他隱瞞下來,卻不想反倒叫他以此要挾,貪索錢帛。他是我阮家的老僕,跟著我那麼多年,半點不念主僕情誼,外人看輕我尚能忍氣,可為何自家奴僕卻也如此狠心對我”
小環瞧見她泫然欲泣,心疼道:“便是主家再如何仁慈,有些壞了心肝的人還是會作出惡事。女郎,乾脆還是告訴謝家郎君吧。”
阮珏抓住她的手,“不行。”
小環道:“可如今他一次次索要,何時是個盡頭,女郎要掏空自己的私房不成”
阮珏眼角沁出淚水,轉頭朝書案上的畫看去。那是剛才琅琊王妃以遊園為題讓女郎們作畫,給了一個半時辰的時間。阮珏原想留在湖邊,但景色上佳的位置都被豫章本地士族女郎先佔了,她無意與她們爭搶,乾脆回到房裡作畫。她在謝家長大,自認無論是書法還是畫技都不輸那些士族女郎。
眼前這幅荷花圖,疏密有致,構圖風雅,是她精心所繪,為的就是等會兒力壓眾人,讓琅琊王妃另眼相待。
可還沒有完成,突然就出了這麼一檔事。
阮珏面色微白,想了一回,心道:不能叫老徐頭壞了我的事。
她看似柔弱,實則心思縝密,一個念頭石破天驚地劃過腦海,她眸光沉了沉,手抓著小環的腕,指節繃緊。
小環“嘶”的一聲喚疼,讓阮珏回過神來。
“既然叫人聽見了,不能掉以輕心,”阮珏輕聲道,“對了,前些日子調的安神丸還在嗎”
小環道:“在的,姑娘行囊裡總是帶著幾丸。”
阮珏前些日子因謝宣要一議親的事夙夜憂嘆,思慮太深,夜裡總也睡不好,便請人配了安神助眠的藥丸子,難以安眠時吃半顆就起效。
阮珏眉心擰了一下,道:“聽說老徐頭愛喝酒”
小環道,“正是他這個喝酒的毛病誤事,醉了之後愛賭,聽說還會打老婆孩子。”
阮珏微微點頭,“原來有這許多毛病,如此一看,此人確實壞到根裡了,你使錢叫人去拿一壺黍米酎來,別叫人看見,等會兒悄悄把老徐頭叫到湖邊,我有幾句話要問他。”
阮珏此次外出,身邊帶著四個丫鬟,其餘三個都被她藉口打發出去,小環很快將黍米酎拿回來,阮珏丟了兩顆安神丸進去,心下仍有些不安,又將第三顆一起扔進酒葫蘆裡。小環見了心下如擂鼓一般,“女郎,這是要做什麼”
阮珏轉過身拉住她的手。阮珏雙手冰冷,叫小環激起了一串雞皮疙瘩。
兩行淚流下來,阮珏道:“我也是被逼的沒有法子,小環,你是最清楚我的處境的,看著身處高門,可哪一天不是過得戰戰兢兢,就怕行差踏錯,叫姨母表兄厭了我,這世上真就再無讓我容身之處了。可恨這老徐頭當初犯下人命官司,壞了心思,反要以我的名聲作要挾。今天在園裡的郎君都是江右名門,你們方才那幾句,露了謝衛兩姓,若是有心人追究,便能找到我的頭上,這個險絕不能冒。”
她用帕子拭了下眼角,聲音溫柔而緩慢,“你是跟我最貼心的,日後我若有了好的依靠,定然先解了你的奴契,給你找一門好親事,絕不叫你的子孫也為奴為婢。”
小環聞言該是高興的,可不是為何,看到桌上那個酒葫蘆,心底隱隱發寒。
衛姌等來管事,立刻吩咐他去確定,今日來的女郎當中,是否有與謝家有關的,是不是姓阮。不到片刻管事就回稟阮家女郎確實在。羅煥在一旁,剛才自家的管事來到時他只繃著臉說了一聲“你聽衛家小郎君差遣”,此後就沒有再發號施令,此時卻忍不住問衛姌,“阮家和你們家有什麼關係”
衛姌道:“這個等會兒和你交代,眼下我要做的事可能要冒些險,若是用你家的人……”
“冒什麼險,只管叫他們做,這可是在豫章,那個女郎可是陳留阮氏”羅煥不屑道,“如今阮氏可算不得什麼,怕得什麼。”
衛姌略想了一下,對管事道:“去打聽一下阮氏女郎今日身邊所帶婢僕幾人,若是有上了些歲數的僕從,立刻扣下押過來。”
管事詫異地看了一眼衛姌,沒想到眼前這個小郎君行事如此果斷。想了一下,眼下並不是到琅琊王妃面前,只是私下扣個僕從,雖然是冒犯到阮氏女郎,但有羅煥和衛姌在,阮氏不是士族,管事倒也不懼怕,叫上幾個府衛立刻去了。
羅煥剛才憋了一肚子疑惑,立刻追問衛姌阮家謝家和衛家的關係。
衛姌本來已經打算將曾經定親的過往徹底遺忘,沒想到今日又突然被勾起。她便將前後過往簡單說給羅煥聽。他瞪大了眼睛,“你、你有個雙生妹妹”
衛姌神色黯然,輕輕點頭。
羅煥在她臉上一轉,又是惋惜又是心痛,但他知道此時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皺著眉道:“這倒是奇了,說起來阮氏女郎與你也沒碰過幾次面,為何剛才那個惡僕會特意提起衛家”
衛姌心中也是驚疑,道:“這也是我奇怪之處,等那老僕抓來就知緣由了。”
兩人坐著不到片刻,管事就疾步跑來,臉色青白道:“不好了,兩位小郎君,剛才湖裡撈出一具屍體,像是你們要找的人。”
羅煥幾乎原地跳了起來,“什麼”
衛姌怔過之後,越發確定這件事背後必有隱情,定了定神,問道:“怎麼死的”
管事道:“溺死。”
羅煥怒道:“哪有那麼巧,剛要找他就死了,這分明……是被人殺了。”
管事連忙道:“衛小郎君剛才吩咐找人,我特意去看過屍體,確實是溺死無疑。”
羅煥還要說什麼,衛姌拍了一下他的肩,道:“剛才說了這件事由我來安排。”
羅煥聞言便坐了回去。
管事看了心中暗暗稱奇,對衛姌倒有些佩服,讓家中驕縱蠻橫的煥郎君都服帖聽話。
衛姌沉吟不語,索要錢財的老僕死了,只剩下樹下與他說話的婢女。但若是要將這個婢女找出來,必須直接去找阮氏女郎,必然會驚動琅琊王妃。
羅煥雖然年輕魯莽了一些,但稍一想也知道這件事的關鍵,他道:“乾脆直接去找那個阮氏女郎問個清楚明白。”
衛姌看了他一眼,“如今人都抓到活的,就這樣找上去,阮氏女郎哭訴委屈,你又打算如何”
羅煥道:“她委屈什麼,那賤婢惡僕全是她帶來的。何況我們明明聽見,他們還提到衛家。”
衛姌揉了揉太陽穴,道:“是提到不錯,但只這麼半句話,不知詳情,你我就這樣去逼問一個女郎,你覺得佔理阮氏雖是不濟,但到底與謝家還沾著親,她一個孤女回頭說羅家衛家以勢欺人,你說旁人信是不信”
羅煥聽了頓時頭大,再一想這樣的情況還真有可能發生,剛才的衝動已經消下一半,“這麼說就算了”
衛姌抿著唇,過了半晌道:“不能算了。”她招了招手,叫管事上前,低語了幾句。
管事連連點頭,面露驚異地離去辦事。
阮珏和小環回到房裡,小環臉色蒼白,眼眶通紅,嘴唇發抖,突然用帕子掩住唇,跑出房去嘔吐,等重新擦了臉回來,臉上依舊毫無人色。進門的時候她看見阮珏正神情自若地為畫補色,腳便停住不動。
阮珏畫完最後一點撂筆,轉過身來,來到小環面前,拿著帕子給她擦臉。
小環受驚地垂頭,“女郎……”
阮珏拉住她的手道:“你是跟著我最長時間的,我什麼事都不瞞你,咱們雖是主僕,我心裡卻拿你當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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