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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銀子我收下了,旁的有啥需要我幫忙?”
冬珠立馬探頭,“嬸兒,待會兒我想跟你一起去趕海。”
魏金花只猶豫了幾息,點頭道:“成,你就跟著我,別亂跑。”
說了她就走了,等海珠姐弟三個煮好粥吃飯的時候,鄭海順提了兩桶淡水進來倒進水缸裡。
真是一家心善的好人,海珠心想。
洗了碗,昨夜裡煎煮的藥倒上兩碗水繼續熬,冬珠喊風平看著火,她取下牆上的魚簍挎肩上,跟大姐打個招呼就跑了。
“你就跟著魏嬸兒,可不準亂跑。”海珠大聲囑咐,經過昨夜,她對這丫頭也生出了姐妹情。
“哎,放心吧。”冬珠回頭揮手,“風平也不準亂跑,在家照顧好大姐。”
燒火的小子使勁點頭,他臉上糊了黑灰都不知道,逗得海珠發笑,招手示意他過來。
朝陽在屋頂的草蓋上熠熠生輝,東牆下坐的人處在陰影中,冬珠上船前再次回頭,透過一扇門看見院裡的人也在看她,她眼睛又有些發熱,爹孃在時她有家,爹孃走了還給她留了個家。
剛過七月中,十五後的兩三天都是大潮日,午夜潮起,卯時潮落,潮落後再過一個時辰是趕海撿貨的好時候,整個村的人都出動了,漁船一走,村裡安靜的幾乎沒有人聲。
海珠喝了藥來了睏意,她蹦噠著把門從裡面反鎖了,“風平你在院子裡玩,大姐去睡一會兒,有人來了你喊我開門。”
“好。”風平踩著凳子翻上牆角的那艘破船,他一個人在裡面搗鼓也不嫌無聊。
石頭屋裡陰涼,海珠還撈來被子把肚子蓋著,聞著枕頭和床褥上的汗味,她心想等腿上的傷結痂了就把家裡收拾收拾。
再醒來是被風平喊醒的,一覺到晌午,趕海的人回來了,冬珠提了小半簍的海貨在門外。她進屋沒一會兒家裡陸陸續續來了七八個婦人,都是齊家的堂親,得知海珠又遭了番罪,送幾個雞蛋或是兩條鹹魚來探望。
“我撿了兩個大海螺,還有五個鮑魚一個青蟹,這些我讓鄭大叔捎去賣了,這剩下的小魚小蝦和青口,晌午煮了我跟風平吃。”冬珠把魚簍裡的東西都倒出來,還有一團海草,洗乾淨了丟陶罐裡煮兩滾,隨便拌拌都好吃,清脆。
“你先把粥煮了,待會兒鄭叔把肉蛋送來了再做菜。”海珠饞啊,這鮮味十足的東西她看著就口齒生津,上輩子哪吃過這好東西,就是專供給皇室的也不足這千萬分之一的美味。
粥剛煮上,昨兒來過的五堂叔進來了,他拎了一條淡水魚和兩把菜心,看過海珠的傷後讓她好好養腿,“我給你留個心,有適合你吃的我給你換點。旁的你也別操心,有困難了找族裡。”
海珠脆生生應了,好人吶,好多好人,這個家族可真不錯,她心想死了一遭是福不是禍。
粥快出鍋時,海珠敲了兩個雞蛋打散澆在滾燙的粥裡燙成雞蛋花,菜心洗乾淨切碎也加進去,再撒上鹽,香噴噴的粥就出鍋了。等鄭海順把十個雞蛋一斤豬肉送來,海珠扶著牆要過去切肉。
“你這是要做什麼?你坐下,我來。”齊阿奶剛伺候完癱兒子和小孫子吃完飯就過來了,看到案板上又是雞蛋又是豬肉有些心疼銀子,但瞥見大孫女瘦成皮包骨了,嚥下嘴裡話,換言問:“炒肉?我來給你炒。”
“奶你吃飯了?”冬珠盛飯時問,“我給你盛一碗你也一起吃。”
“我吃了來的,你們吃你們的,不用管我。”
“給奶盛一碗。”海珠說,老太太不比她胖多少。
煮出米花的粥染了淡淡的菜青色,淡黃的雞蛋花飄在上面點綴著,看著就極有食慾。風平趴在桌上眼巴巴地瞅著,等齊阿奶把一碟肉端上桌,他立馬捧著碗輕輕吸一口。
“好吃!”海珠大讚,太好吃了,“要是再加點蝦仁味道更鮮,或是把海草丟進去煮一滾再撈起來,比鹽更有味道。”
齊阿奶也是第一次見把雞蛋打在粥裡煮的,口感很嫩,不比蒸的雞蛋差,而且家裡人還都能吃到雞蛋,“我晚上也這樣煮幾碗粥,不用炒菜還省事了。”
“奶,我二叔身上的傷還沒長好吧?你少給他吃海里的魚蝦。”海珠說。
齊阿奶低低應了聲,吃了飯把碗筷洗好了才走。
第4章
三日又三日,海珠腿上猙獰的傷口結出血痂,傷勢好轉,她就不再窩在屋裡,上午冬珠隨村裡人去趕海,她拎了椅子坐在河邊下勾釣魚。
“姐,我去撿柴了。”風平說。
“好,別跑遠了,不能靠近水邊。”漁民不種莊稼,靠海不靠山,燒的柴多數是割了野草曬乾,或是從海里撿了海草曬乾,也有海上漲潮飄來的木頭,原主的爹還活著的時候,家裡的柴都是他撐了船去灘塗上的紅樹林裡砍的。
過了大潮日,海上的風浪小了許多,連帶入海河的河面也平靜不少。海珠察覺手上的木棍上力道下沉,來魚了,她按耐住激動,扯扯鬆鬆,一條巴掌大的銀魚露出水面。
沒料到能釣起魚,海珠大聲喊:“風平,拿桶來。”
隨著風平一起過來的還有三個小子,比他大不了幾歲,也是沒爹沒孃的孤兒,靠族裡給的救濟餬口,餓不死也飽不了,全身上下就一件看不出原色的破爛褲子。
“海珠姐,你這魚鉤是什麼做的?”
“繡花針。”海珠捏一截蚯蚓掛繡花針上,將魚鉤再次拋下水。
三個黑小子怏怏“噢”了聲,站在水邊看一會兒又跟風平一起去摟柴。
桶裡攢到三條魚時,趕海的人回來了,小潮日湧上來的海貨少,家家戶戶收穫都不豐。
載人的漁船靠岸,船上的人看到海珠在河邊,關切地問:“海珠,你腿上的傷好了?”
“快了,已經結血痂了。”
“結痂了就快好了,好事好事。”船上的人託了冬珠一把,繼續說:“媽祖保佑,等你好全了去媽祖廟拜拜,你家走了晦,前段時間太倒黴了。”
魏金花從身後搗了下說話的婦人,好的不提淨提傷心事,“別把孩子惹哭了。”
還想接話的人訕訕閉了嘴,看冬珠臉上的高興勁兒不見了,忙調轉話頭:“海珠釣到魚了?”
說起這,海珠晃了晃桶,略帶炫耀道:“釣了三條。”這可是她自己釣起來的,往後每天如此,就是族裡的救濟斷了家裡也不會缺菜。
巴掌大的魚條,撒網都撈不起來,不過也沒人在這時說掃興的話,笑言兩句各回各家。
海珠也準備收拾了東西回家,之前的三個小子跑了來,問她借魚鉤使。一根繡花針也要一文錢,他們買不起。
“別掉水裡了,你們就坐我這兒,別跑遠了。”海珠把魚鉤遞過去。
“掉水裡也沒事,我們都會泅水。”沒拿到魚鉤的兩個小子機靈的把椅子和魚桶幫忙送進門,都沒讓冬珠沾手。
早上還晴好的天,這會兒飄來幾朵陰雲,冬珠到家了把魚簍放水盆裡,先忙活著把院子裡曬的蝦乾和鹹魚收進屋。海珠讓風平拿剪刀來,她扶著水缸坐下,把魚簍裡的東西倒出來,多是蛤蜊。
“風浪小,今兒大家都沒撿到好貨。”冬珠嘆氣,前幾天撿的蝦蟹螺還能賣幾文錢,今兒撿回來的去了殼還不夠一個人吃的。
“沒事,還有三條魚,大姐晌午給你們煮魚湯喝。”海珠擼起袖子開始刮魚鱗,眼下遞來一個大陶碗,她笑眯眯誇道:“風平可真乖,我弟弟太勤快了。”
風平羞澀一笑,蹲在水盆邊嘩啦啦攪裡面的蛤蜊。
海邊的天說變就變,三條魚剛收拾乾淨,天上就開始落雨點子。海珠想到河邊釣魚的小子,還沒出聲就聽門外響起一道粗嗓門:“下雨了還在河邊幹啥?不想要你們的小命了?都滾回去。”
五堂叔是負責給族裡的孤兒送糧送菜的,族裡的小孩對他又敬又怕,他的話剛落地,河邊的三個小子夾著尾巴拎著魚鉤跑開,魚鉤往齊家的門口一丟,頂著噼裡啪啦的雨一溜煙往家跑。
“今早去碼頭賣了批乾貨,換了點米糧,這是你們接下來一個月的口糧。”五堂叔進屋把一斗糙米倒出來,看著海珠說:“知道你娘走時留了一袋米,你家最近不缺糧吃,但也細著點,多考慮考慮以後”
一斗米大概有十二三斤,合算下來三個人一天的口糧不足半斤,一天三頓煮粥也只能混了水飽。海珠明白五堂叔的好心,認真地點頭應下。
五堂叔頂著雨在院裡院外轉了一圈,叮囑冬珠把大門槓上,一頭扎進雨裡又往別家去。
屋外瓢潑大雨,河道上浪花拍擊河岸的水聲響亮,遠處的海面也黑沉沉的嚇人。小漁村的石頭屋裡不受風雨影響,說笑聲混著飯菜香一道逸向雨幕。
“若是不下雨,託鄭叔買塊兒豆腐回來是極好的。”魚小刺多,海珠煎了魚搗碎煮湯,過濾掉魚刺只留湯,再把蛤蜊煮開殼,去了殼跟五個蝦尾肉一道丟魚湯裡煮。魚、蛤蜊、蝦都是鮮活下鍋的,熬煮出來的湯更是鮮味十足,海珠嚥了好幾次口水,艱難得把目光從湯裡拔出來,這不是她能喝的。
尋常的魚蝦蟹罷了,冬珠和風平不知吃過多少,早就吃厭的東西,也不知道是大姐的手藝好還是她臉上的饞意太明顯,顯得手上的兩碗魚湯滋味特別好。冬珠用勺子舀個蝦仁遞過去,試探道:“姐,要不嘗一小口?”
海珠受夠了這行走不便的日子,日日做夢想的都是去汪洋大海里遨遊,巴不得腿上的傷三兩日就好全,她就是饞掉舌頭也不會嘗一口影響傷口好轉的東西。
“不吃,你自己吃。”海珠攪了攪陶罐裡的米粥,把雞蛋打進去繼續攪,看雞蛋花浮出粥面,她的神思已經飄到了海里,“等我傷好了要把海里的魚蝦蟹嚐個遍,蛤蜊青口海螺鮑魚什麼的我當零嘴吃。”
冬珠聞言撇撇嘴,都是硬殼子有什麼好吃的,有錢了她想大口吃肉,想吃米飯,不想喝粥了。
雨下了半天,一直到天黑才停,姐弟三個在家睡了一下午,吃了晚飯又繼續睡。這一覺才讓海珠養回了神,早上醒來時家裡就她一個人。
溼漉漉的院子裡胡亂擺著樹枝和海草,昨夜裡海上風浪大,退潮後海灘上堆的樹枝和海草多,村裡人一大早都去摟柴了,冬珠和風平搭鄭家的船也一道去了。
河道上有船來,海珠放下手上的漁網看過去,見是鄭家的船回來了,她笑眯眯地打招呼。
“每次看海珠笑我就心情好,就是不知道這丫頭是真想開了還是強裝的,唉……”魏金花低聲跟她男人說,近了她也笑著問:“補魚網呢?”
“是啊,在家沒事,我也做不了什麼,就把漁網翻出來補補。”海珠往船上看,“冬珠和風平沒回來?”
“別擔心,你奶看著呢。”魏金花跟鄭海順把柴送回來還過去的,船頭的柴是兩個孩子撿的,她跑兩趟就都抱到齊家的院子裡。
“先前回來看你還在睡,我開門進來你都不曉得,可嚇了我一跳,以為你又發熱燒迷糊了。”魏金花關切地問:“身體沒不對勁吧?”
被人關心擔憂的感覺不賴,海珠心頭暖烘烘的,多好的人,她們姐弟三個處處麻煩人家,幾乎成了鄭家的拖油瓶,人家絲毫沒嫌棄過。
“沒事,腿上的傷結痂了就不會再發熱,魏嬸兒你就放心吧。”海珠大聲說,努力向人展示她的精氣神,“我就是之前生病熬狠了,底子有些虛,多睡多吃不要多久就能養回來。”
魏金花恍然大悟,這些日子光顧著這丫頭活了過來,忽略了她身上瘦沒的肉,出船的時候她交代男人再去碼頭就買幾隻母雞回來。
……
日子一日一日過,轉眼就入了八月,禁海期快結束了。村裡的婦人都拿了漁網出來修補,男人們則是把船從水裡拖了起來,刷漆的刷漆,箍板的箍板。海珠閒了就瘸著腿去給人幫忙,補漁網、翻曬鹹魚、洗刷海帶她都幹,別人修漁船她也拄著棍去看,回去了就在她家那艘破船上搗鼓。
“海珠,你鄭叔說明天有艘商船要去永寧碼頭,我託人給你娘去個信,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人,你有沒有想給你娘帶的話?”趁著冬珠和風平不在家,魏金花過來了,說這話時特意留意著海珠臉上的神色。
海珠愣了愣,手上刮魚的動作停了,她怔愣著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問什麼。這個反應落在魏金花眼裡反倒讓她安了心,心想這丫頭往日的開朗果然是裝出來的。
“我娘……我娘……”海珠踟躇著,看了魏金花一眼,繼續說:“魏嬸兒你能跟我說說我孃的情況嗎?我想等我傷好了帶著冬珠和風平去看看她,也不知道方不方便。”
“你娘改嫁的那個男人歲數有些大,姓於,是個小行商,比你娘大個十來歲,是個鰥夫,沒孩子。”於來順託媒婆給他介紹女人的頭一個條件就是好生養,看中秦荊娘就是看她生養了四個兒女都養住了腳,想著過去了好開懷,同意把齊小弟帶過去估計就是打著萬一還沒孩子就把他改姓當兒子養的主意。
“我估摸著你娘過去了日子不難過,你也不用多擔心她,咱們海邊的女人改嫁的多,二嫁的多數都過得不錯。”魏金花寬慰道,以她想的,荊娘過去了但凡肚子裡有動靜,往後的日子比在這兒可好過多了。
古代寡婦改嫁的多,甚至行情不錯,尤其是生養過的寡婦。海邊民風開放,喪生在海里的男人又多,寡婦帶著孩子改嫁,或是坐擁亡夫的家產招贅的也不少。鄭海順他爺就是入贅的,他奶的亡夫跟海珠的曾祖是堂兄弟。村裡的人七拐八拐都是親戚。
“她日子好過就行,她日子要是不好過我就接她回來。”海珠抬頭說:“魏嬸兒,你去信幫我問問,我腿傷好了是要過去看她的,我娘要是不願意回來,我們兩家就當親戚走著。”
“行。”魏金花欣慰地籲口氣,她就怕海珠會記恨荊娘,女兒要嚥氣了娘走了,說起來多少有些虧心。
第5章
魏金花滿意的離開了,海珠出神了片刻繼續忙活手上的海魚,這是她幫人補漁網別家嬸子給的兩條,一時半會兒吃不了,她打算趁著天好曬鹹魚,入冬的時候方便蒸了吃。
正琢磨著水缸裡的淡水不多了,冬珠高聲叫著從外面跑了回來,“姐,咱三叔回來了。”
一艘船靠岸,河邊起了喧譁聲,從船上下來的人都是在鹽亭曬鹽的鹽丁,其中一個跟齊父有三分像的男人一手抱起風平,一手摟了地上的野草。他進門看海珠一腿蜷著一腿伸直坐在小板凳上望著他,猙獰的血痂蔓延了整條小腿,門高的漢子當即紅了眼,“我大侄女受苦了,你起開,要做什麼我來弄。”
漁船破爛,牆角堆著零散的木板,繩上曬的鹹魚三兩條,還都是巴掌大的魚條,人丁凋敝的石屋似乎蒙了層灰。齊老三思及大哥還活著時侄兒侄女天真活潑的樣子,恨不能仰天大哭。
賊老天,為何讓人家破人亡?
海珠被著七尺漢子滿腔的哽咽弄傻了,一時不知道怎麼安慰。
齊老三隻有十七歲,當鹽丁已有三年,洗鹽曬鹽不是輕省活兒,他的背已有些佝僂,面目黝黑滄桑,全身上下就一雙被鹽水日日浸泡的手白點,手上脫皮嚴重,指甲邊猶見鮮紅的嫩肉。所以當他要來幫忙醃魚的時候,海珠趕忙攔住,“三叔你別動,你的手別碰鹽水,多疼。”
“沒事,不疼。”齊老三習慣了,手上的皮脫了長,長了脫,這點苦跟出海打漁的風險完全不能比。
海珠堅持不讓他碰,見他非要幫忙,索性把桶給他讓他借船打水把水缸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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