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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藝不錯,聞著挺香啊。”吃飯時沈遂很捧場,“醬的味道不錯,有多的嗎?明天提一罈放船上。”

“行,吃完飯你就提上去。”

桌上五個人就海珠跟沈遂時不時說話,冬珠和風平情緒不高,不想搭理人,韓霽是礙於關係生疏,只能悶頭認真吃飯。

夜裡沈遂跟韓霽睡在船上,沒讓海珠收拾空屋子。

……

隔日一早,漁村裡的人才醒,官船就動身駛出村子。海珠站在船頭跟船下的人揮手,見冬珠和風平還哭了,她先是覺得好笑,後回過味了又覺得心酸,這兩個孩子缺乏安全感,太依賴她了。

官船入了海速度就快了,船重吃水深,海上潮起潮落對它影響不大,坐在住艙裡甚至還能下棋。

沈遂不是個能耐下心的性子,早就厭倦了下棋看書的事,他見海珠路過,連忙喊她進來說話。

一心二用,棋盤上的形勢朝一邊倒,韓霽贏得沒意思,他收了棋子拿出本書看。

“韓公子,我之前向你討的書好像是本食方。”海珠去隔壁把那本書拿過來,“書泡了水字也沒散,我想著應該是好墨,編纂這本書也是花了心思的,你看緊不緊要?”

韓霽還沒說話,沈遂一把接過皺巴巴的書,胡亂翻了翻,撲面而來的是烘烤過的煙火氣,襯著紙上飯菜也有了些意境。

“不是緊要的書,你拿著玩吧。”韓霽說。

“後面怎麼還有空白頁?”沈遂問,他翻到封面,念道:“韓長空?也姓韓?”

“家中一個長輩喜山水,好口欲,專愛此道,每逢家裡晚輩出遠門他都會送一本,讓我們為他續寫各地美食。”韓霽說得無奈,他接過書翻到後五頁,從桌下拿出筆墨開始謄寫,“這幾道菜是我來廣府後寫的,我抄下來後這本書還歸齊姑娘。”

海珠坐一旁等著,悄悄問沈遂識不識字。

沈遂不答,海珠便明白了,這是個文盲,比她還不如。

“之前說得匪寇的事,那個無人島是在哪個方向?”海珠試探著問。

窗子猛地被海風吹開,窗扇拍在船板上發出響亮的聲音,樓船上放哨的小兵小跑過來檢視情況。

韓霽揮了揮手示意他離開,他走上前關上窗,衝海珠說:“小些聲,這事就我們三個知道。”

海珠看了眼沈遂,這麼重要的事把口風透給她合適嗎?

“所以如果我應下了,就我們三個悄悄潛過去?”她問。

“匪寇兇殘,憑船上這點兵卒哪能成事,探清情況了肯定是要水師出兵。”沈遂竊竊道。

這個事算是韓霽跟沈遂私下合謀的,少年人心中抱負比天大,一個心中揣著公道,一個心懷正義,俱是不忿匪寇搶鹽殺人還猖狂而去。私下三兩句話一說,少年意氣的兩人一拍即合,就想尋善泅水的海珠相助,為民匡扶正義。

韓霽看著為人端方,身姿高大,海珠本以為他是個穩重靠譜的人,不想他也是個心思躁動的,瞧著跟沈遂是一路人。

韓霽被她看得不自在,耳後起了熱意,也裝不下去了,反瞅過去說:“沈兄弟說得沒錯,你一個小丫頭心思還不少,反應也挺快。”

海珠翻白眼,“你倆莫不是有毛病,私下論我長短做什麼。”

“哎,要不要幹一票大的?”沈遂心癢難耐,他慫恿道:“官府墨跡的很,派個兵比螞蟻搬家還慢,等人去了匪寇早就跑了,我們先去探探情況?”

“他爹不是提督?”海珠朝韓霽看去,“剿匪不是水師的事?”

“那也需要官府上報,官府解決不了才會出動軍隊,一來一去沒大半個月成不了事。”韓霽抱臂,睨著海珠說:“你還有什麼顧慮一併說了,免得惹得我跟你六哥一時喜一時嘆。”

“我就是啥都不清楚才問的多,去我肯定是敢去的,有危險了我跳進海里誰能奈我何?我這不是怕你倆走一趟把小命丟下了,我活著回去可沒法跟你們爹孃交代。”

這下輪到沈遂翻白眼了,韓霽也面露不屑,但為了能把海珠拖去,兩人俱是低聲下氣保證說不給她拖後腿。

海珠嘻嘻一笑,把桌上的書推到韓霽面前,“最後一個條件,我不識字但想跟著食方學做菜,還勞韓公子念給我聽,反正坐船也無事可做。”

韓霽看向沈遂,沈遂連連擺手,“我不識字。”

韓霽目露懷疑,“你爹是虞官你不識字?你沒上過私塾?”

“噢,我從小習武,不喜詩書,上有兄長能文能武,我爹孃就不逼我做我不喜的事。”沈遂頗為自得,他翹著腿坐下,宛如坐在茶館裡聽戲,笑盈盈道:“這就開始唸吧,我也搭空學學怎麼做菜。”

海珠回屋拿了烤蝦來,見韓霽臉色憋屈,她訕訕道:“早上沒吃飽,餓了。”

接下來的行程就是三人或坐或站在住艙裡研讀食方,桌上的吃食一直在變,烤蝦吃沒了還有在漁家買的炸小魚,若是路過碼頭,桌上的吃食就換成新鮮的水果,亦或是買了豆腐,三人去船上的灶廚按食方煎豆腐。

四日已過,船上的兵卒只剩下十個,這是要安排到廣府最西的一個離岸島上駐守,島上也有漁民生活。

“你們快出來,有鯨魚!”海珠大喊。

落日餘暉下,距船十公里左右有一束沖天的水柱,一個龐然大物露出水面,船上的舵手見了嚇得趕忙調□□帆,船頭在水中拐了個彎,生怕撞了上去。

三人在二樓看得清楚,水中巨物怕是有十艘船那麼長,石青色的外皮光滑,流暢地破水而出,水柱在晚霞中折射出絢麗的光。

“震撼人心,我每次看到這些大傢伙都不敢出聲。”沈遂長吁一口氣,他就是見過這些東西,對大海一直心懷恐懼,太大了,人在它們眼裡不值一提,鯨魚看人可能跟人看螞蟻類似。

鯨魚沉下水面了,海珠還戀戀不捨地望著,她嘆道:“長得好養眼,真是太神奇了。”

“養眼?”沈遂大叫,韓霽也不解地低頭。

“對,養眼。”海珠點頭,跟上輩子那些海中怪物相比,這頭座頭鯨堪稱美麗。

韓霽大為震撼,“你不覺得嚇人?”

考慮到他們的心情,海珠遲疑道:“是有點,但我覺得震撼為多,很值得欣賞,見過一次還想再見一次,很完美啊。”

“了不起。”韓霽佩服地拱手,“哪天我有了你這個心態,估計也就敢在海里暢遊了。”

官船靠岸,島上的駐兵過來迎接,韓霽跟沈遂忙著跟人寒暄,海珠先下船轉悠,在島上看到了青黃相間的香蕉,在她的記憶裡,還是原主十歲那年吃過。

至於她,只在古籍裡見過圖片。

沈遂雖然吃過不少香蕉,但也沒見過香蕉樹,他爬上樹割了兩掛下來,說要給他娘和嫂嫂們帶回去。

“我要帶四掛回去,我們村裡人多。”海珠準備明早離開時再上樹摘,她打算下海去打撈點魚獲,順便看看島在水下是什麼樣的。

韓霽從船上奔下來拽住她的袖子,說:“不準下海,萬一鯨魚還沒走遠。”

海珠才不聽他的,反拽著他的胳膊往海里走,“那麼大的鯨魚就是尋死也不會往這邊跑,過來就擱淺,你要是不相信就跟我下海看看。”

男女有別,韓霽不像沈遂大大咧咧的對姑娘又拍又打,他不可能把海珠抱起來強擄到岸上,見攔不住了,只好站在淺水灘上等著,看著海珠一點一點被海水淹沒。

已是傍晚,水下光線比較弱,越往下游越是黑沉。島下像是一座倒過來的山峰,怪石嶙峋地堆砌在一起,石縫的泥里長著了茂盛的海草,海草叢裡住著魚蝦,跟礁石融為一色的章魚藏在礁石上,柔軟靈活的觸手悄摸摸靠近啃食海草的銀黃小魚。

海珠是那個在後的黃雀,章魚捕食暴露了自己,她反手攥了章魚扔進網兜裡。

黑沉沉的海底像個深淵巨口,她不敢再往下,海珠拽著網兜往水面游去。網兜裡的章魚噴出一股股濃墨,在人身後留下一道黑色的尾巴。

追丟了獵物的烏賊循著味追了上來,海珠低頭就看見一隻巨型烏賊,兩條長觸足散開比她的腿還長。她先驚後喜,用章魚做餌把它往水面上引,待它察覺到危險,她猛地踢腿過去,在一大股濃墨裡,烏賊纏上了她的腿,她迅速探身過去捏住烏賊的長觸手從腿上扒下來。

海面上僅剩下一點光,海珠衝出水面朝沙灘上的人炫耀:“看我抓住了什麼!”

她披散著一頭黑亮的長髮,臉色烏青,襯得一口牙越發白,胳膊上纏著蠕動的軟肉,韓霽看著她踏著水一步步往岸上走,不由退了兩步。

沈遂罵了句粗話,“你下趟海變成鬼了?臉是咋回事?”

海珠不明所以,伸手摸臉時看到手上變了色,她淡定地說:“烏賊噴墨噴我臉上了,瞧你們大驚小怪的。”

烏賊的墨汁難洗,海珠快把臉搓掉皮了也沒完全洗去色,她放棄了,走到沙坑邊看他們燒火。

火光在她臉上渲染了亮色,沈遂坐她對面,瞅到她的臉就忍不住發笑,見她陰沉著臉翻白眼,更是笑得發抖。

“再笑你待會兒別吃了。”海珠無語。

“你…你別看我,也別坐我面前,你坐韓霽旁邊去。”沈遂笑得跪在沙灘上,“笑死我了,你還不如不洗,黑一塊兒白一塊兒。”

韓霽本來忍得好好的,奈何沈遂笑得像發癲,他也垂下頭無聲發笑,抬頭見海珠滿含殺氣地看過來,他笑得拍腿,“要不我們把烏賊煎好了你再過來吃?”

海珠就不走,端端正正坐在兩人對面,惡狠狠地說:“笑,繼續笑,笑死你們。”

第22章登島

半輪明月高懸,夜色下的海面泛著點點微光,沙坑裡的火苗熄滅了,鐵板上炙烤的烏賊香氣撲鼻,鹹香和蒜香混在一起誘人極了。

沈遂笨手笨腳地拿起鐵鏟把煎出焦邊的觸足切開,兩條長觸足,八條短觸足,肉厚又長,鏟了三碗起來,鐵板上還鋪得滿滿的。

“湯也煲好了,烏賊頭給你吃,不枉你辛苦一場。”韓霽盛了碗湯給海珠送去。

海珠哼了一聲,見好就收,不跟兩人計較。

沈遂給船工送去兩碗鐵板燒,過來時拎了壺酒,分倒在三個杯子裡,他問海珠喝不喝,“少喝一點,吃這滋味十足的菜得配著酒,不然少了番味道。”

海珠接過酒杯嗅了嗅,輕咂一口覺得尚能接受,她舉杯說:“來,碰個杯,預祝我們行動成功。”

白瓷酒杯碰在一起發出“叮”的一聲脆響,咕嚕一聲酒水下肚,海珠剛要喝口湯壓壓酒味兒,就聽沈遂又發癲似的悶笑出聲,她斜眼看過去,咬牙說:“你要不別吃了?”

“我沒笑你,就是想了件好笑的事。”

說了等於白說。

韓霽伸手狠掐他一把,聽他痛苦地“嘶”了一聲才鬆開手,嚼著又嫩又韌的觸足說:“滋味挺不錯,多吃點。”

海島上野蒜多,炙烤烏賊的時候加的蒜粒也多,蒜粒焦香,又沾了烏賊肉裡的汁水,滋味那是沒得說。沈遂嚐到味兒不說話了,他嚼著蒜粒抿著酒,心想若是他老爹在,光吃蒜都能佐一斤的酒。

烏賊的觸足圓咕隆咚的,炙烤過的很有韌勁,咬開後口感又很嫩,肉裡裹著汁水,燙燙的,又鮮又甜。海珠吃快了咬到舌頭,她吸了口氣,不當回事的繼續吃,只有在喝酒時才感覺到舌頭一角火辣辣的疼。

海邊潮水翻滾,有螃蟹在月光下爬出水面,韓霽初時還納悶它們在細沙裡扒著什麼,直到看見兩隻海龜從海里起來在沙裡扒坑下蛋才反應過來。

“螃蟹竟然還偷吃海龜蛋,難怪這兒的烏賊都能長這麼大。”韓霽喊吃得抬不起頭的兩人,“你們轉個身往海邊看。”

沈遂已經喝暈了眼,看了兩眼沒看出什麼,他盯著海面發呆。

海珠則是端著碗跑到海邊,瑩瑩的月色下,螃蟹從沙堆裡翻出剛孵化的小海龜,她驚訝道:“螃蟹竟然還捕殺幼龜,真不是個好東西,明早出日頭了我下水多逮點。”

韓霽想笑。

不遠處,島上的漁民正在捕蟹,熱熱鬧鬧的說話聲時高時低。待沙灘上的人散了,沈遂把自己也喝趴下了,韓霽無奈的把他背起來。

海珠把鐵板鐵架收起來放樹下,明早會有人過來收,酒壺、酒杯和湯鍋是從船上拿的,她要給拎走。起身看見韓霽還在樹下站著等她,她趕忙跑過去,說:“韓公子你先走就是了,不用等我。”

“一起走安全些,我帶你出來肯定要為你的安全負責。”韓霽讓她走在前面,他偏著頭躲開背後燻人的酒氣,溫聲說:“我們也算相熟了,你別一口一個韓公子,我在家行二,你隨我家裡的姊妹喊我二哥也可。”

海珠應了,她巴不得不喊什麼公子少爺,彆扭死了,喊出口就覺得低人一等。

回到船上,海珠徑直回了她的住艙洗漱睡覺,隱隱約約聽到隔壁有嘆氣聲,她翹了翹嘴角。

*

沈遂一覺睡醒,太陽已經高升,船也離了島,回程的方向順風,海島在視線裡成了個模糊的黑點。

韓霽正在給海珠念食方,瞥到門口進來一抹黑影,他頭都沒抬,也沒搭理他。

沈遂臉皮厚,他端著碗拎著椅子坐下,衝韓霽說:“我聽船上的人說昨晚是你給我洗的澡,謝了啊兄弟,哪天你醉酒了我也伺候你一回。”

海珠故作驚詫地“啊”了一聲,“你還伺候他洗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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