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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讓開點。”海珠拿了石頭往菜刀上砸,菜刀一寸一寸砸進火腿裡,肉沫順著刀鋒掉在案板上,又在一下下震動裡飛濺起來。
冬珠被這動靜招進來了,見人都圍著灶臺,她坐到灶下去燒火。
秦荊娘特意問海珠要了個大塊兒的肉片,她拿去遞給冬珠,“味道挺好的,你嚐嚐。”
冬珠猶豫了一瞬,伸手接了過來,垂眼聽到頭頂的呼吸重了一分。
齊老三把剩下的一半火腿提走了,廚房就剩她們娘四個。海珠揭開鍋蓋見水開了,她把切成塊兒的火腿肉和冬筍都倒下去焯水。
反覆焯水兩遍,她給灶下燒火的人說:“燒大火,爐灶也生火,冬筍煨火腿待會兒轉到瓦罐裡燉。”
這道菜她上輩子沒看過怎麼做,海珠就按食方上寫的,火腿和冬筍過油炒,加水煮沸後轉到瓦罐裡,然後丟兩塊兒方糖進去。
“加糖?”冬珠驚得瞪大了眼,“甜肉?”
“我也不知道,食方上是這麼講的。”海珠蓋上蓋子,過了須臾,瓦罐裡冒熱氣了,她拿來筷子攪拌攪拌。
方糖融化了,但水還不甜,她又加兩塊兒糖進去。
秦荊娘一言難盡地看著她,冬珠皺巴著臉,風平只管老實燒火不吱聲。
“別看我,食方上寫的用蜜水燉煮。”海珠攤手。
第42章芋頭豆沙餅
“龜龜——”潮平騎在門檻上指著院子裡喊,齊老三走出去一看,盆裡的海龜爬出來了。他走到廚房門外說:“海珠,你的龜看樣子是餓了,爬到院子裡來了。”
海珠“哎呦”了一聲,兵荒馬亂的一天,她把躲在盆裡睡覺的老龜忘了。
“你們在家看著火,我帶老龜去海里尋食。”她扯下圍裙搭椅背上,交代燒火小能手:“一直燒小火,用小火燜煮,湯沸而不溢。”
老龜已經爬到大門口,海珠去給它開門,一人一龜踩著溼淋淋的泥土出去了。
陰雨天天色昏得早,海珠把依著原路前行的龜轉個方向,她要帶著它去碼頭,路雖然遠了些,但安全。
“再等幾天,等木板車打好了我拉車送你去海邊。”她縮著脖低聲嘀咕。
沿路的人家大門緊閉,東家在說笑,西家在拌嘴,偶爾摻雜著砸東西的聲響,海珠豎起耳朵細聽。
前方不遠處的腳步聲加重,海珠抬起頭看過去,她還沒敢確定,對方先認出了她。
“我聽你二哥說你養了只大海龜,想著就是你,你這時候要帶它去哪兒?”
是沈遂大哥,海珠喊了一聲,說:“去碼頭,帶它下海捕食。”
“這寒冬臘月天,碼頭上多冷,到我家來,讓它幫我們把小池塘裡養的魚清理了。”沈老大往家裡走,繼續說:“聽說這場雨要下五六天,雨水多了池塘裡的水漫出來,院子裡腥臭難聞。”
沈家的奴僕聽到說話聲開了門,得了吩咐小跑到路上把大海龜抬了起來,海珠只得跟上去。
沈二嫂得了信繞到前院來找海珠,見面就說:“你送來的醬我吃了,拌粉的時候滋味不錯。”
“烤肉沾肉的時候也好吃,你下回試試,吃得慣的話,我下次再做了給你送來。”兩人的生活圈子不同,在一起也沒多少話可說,也只能談吃喝。海珠又說了她今晚燉了蜜汁火腿,“不知道好不好吃,我還是頭一次用糖水燉肉。”
“好吃了給我說,我也燉了嚐嚐。”
“行——”
水面蕩起大動靜,老龜從水底游出水面,海珠正琢磨著它這麼快就吃飽了,就見它又沉了下去。
“二嫂你回去吧,外面挺冷的,我等它吃飽了就走。”海珠點了點水面,說:“我們都是熟人了,哪還用得著你站寒風裡招待我。”
傍晚比白天還陰冷,沈二嫂為了好看穿得單薄,站在寒風四起的池塘邊的確受不住,她也不假意客氣,說:“行,我先回屋了,你走的時候也不用打招呼。天暖了你再過來玩,正好再過幾天小六也回來了。”
“剿匪情況如何?”
這時一牆之隔的偏院響起一聲乾咳,沈二嫂嚥下到嘴的話,說:“具體情況我不清楚,等小六回來了你問他。”
老頭管得住兒媳婦的嘴,他兒子可不聽他的。
健壯的奴僕搬了梯子來給燈籠添燈油,院子裡有了光,陰雨朦朧的沉重削減了許多。海珠託人幫她留意著水裡吃魚的龜,她跑回去拿了銀子,快步跑到街上買燈籠。
燈籠拿回去就用上了,一盞墜在廚房的牆壁上,兩盞掛在堂屋裡。屋裡亮堂堂的,人的心情也明媚許多。
蜜汁火腿燉了近兩個時辰,海珠在誘人的香味裡又炒了兩盤香乾,想著要是火腿燉得不好吃,還有下飯菜。
“聞著香,吃著應該不差。”揭鍋蓋時,秦荊娘吸了吸鼻子,她用勺子舀了塊兒火腿問:“誰先嚐嘗?”
各個閉緊了嘴巴不出聲。
“我先嚐。”海珠自詡在吃食上接受能力更強,她拿起筷子挾走勺子上棕紅色的火腿肉,肉上掛著濃稠的汁水,像煮化的豬油附在肉上。
冬珠和風平俱是仰著頭眼巴巴地盯著,隨著她的咀嚼皺起了眉頭。
“味道如何?”秦荊娘問。
“軟爛香甜,汁水偏甜火腿偏鹹,糖水燉化了,跟火腿的肉香和鹹味混在了一起,不是方糖在水裡融化的純甜。”海珠表示非常可口,“端上桌吧,我把米粉煮熟了就開吃。”
鍋裡的水已經沸騰了,海珠把泡發的米粉丟進鍋裡,煮透了撈碗裡,在屋裡憋了小半天的齊老三和齊阿奶出來端飯。
蜜汁燉火腿極受歡迎,當地的人口味本就偏淡,菜裡多放兩顆花椒就嫌棄麻嘴,這種甜而醇厚的滋味在她們嘴裡是另一種鮮。
冬珠和風平都是舀了火腿汁拌在粉裡,一口火腿肉一口粉,桌上的香乾從頭到尾就沒碰過。
吃得暢快,心情自然極好,也不知道是不是齊阿奶的勸說起作用了,冬珠不再對秦荊娘臭著臉說硬梆梆的話。
飯後齊老三去洗碗,齊阿奶打水先給小孫子洗臉洗腳,她問海珠晚上是怎麼安排的,“你娘是跟風平睡一屋?”
海珠看向冬珠,說:“今晚我一個人睡,你去跟娘睡?”
“太擠了,我不過去,白天又不是不能見面。”冬珠端著水盆鑽進姐妹倆的小屋。
她不稀罕風平稀罕,樂顛顛地拉著秦荊娘到他睡覺的屋,手腳勤快地拿盆舀水。
秦荊娘見了趕緊奪過盆她去打水。
“好了,風平有人照顧了,我也能輕鬆幾天。”海珠輕快地說,“我也回屋睡覺了。”
一家八口人就齊老三最後睡,他要等所有人都躺床上了,再端水進去伺候他二哥洗漱,一早一晚各一次,洗得勤了身上才能沒味道。
“姐,明天是不是就不去擺攤了?”冬珠縮在被窩裡問。
“嗯,沈大哥說要下五六天的雨,下雨就不去擺攤。”
“我們要是也有鋪子就好了。”冬珠喃喃。
海珠睜開眼,側過身說:“你還想一直襬攤賣餅?不打算回去了?”
冬珠愣了一下,她都忘了年後還要回去的事了。她煩躁地在被窩裡彈腿,她想賣餅賺錢,不想回去了。
“要不我們不回去了吧?我們就租房住在這裡。”冬珠從自己的被窩鑽到海珠的被窩,摟著她的脖子撒嬌,“我們賣餅你也不用下海了,你撐船出海的時候我跟風平很擔心。”
“回自己的被窩去。”海珠推開她蹭過來的腦袋,熱乎乎的呼吸撲在她臉上有些不舒服。
“你不答應我就不松。”冬珠耍賴。
海珠哼笑一聲,拿出殺手鐧,翻個身按住她撓她癢癢肉。這麼一折騰,被窩裡的熱氣散乾淨了,但姐妹倆誰都不覺得冷。
冬珠像只沙裡的螃蟹拼命用被子把自己裹住,笑得都要喘不過來氣了才連滾帶爬縮排她的被窩裡。
“大姐!”風平隔著牆喊,“你們在玩什麼?”
海珠不搭腔,冬珠不理他,他又喊了兩聲才消停。
“睡吧,這事年後再說。”海珠已經打定了主意年後要留下,但齊阿奶和齊老三不一定願意,他們住在這裡不太自在,出門玩都找不到相熟的人說話。還是過了年再說,免得起了爭執,過年都不痛快。
院裡傳來潑水聲,齊老三關上門進去睡覺了,院子裡徹底安靜下來。
海珠翻個身正準備睡覺,肩上突然搭上一隻手,她幽幽地問:“還要說什麼?”
“就是娘……你不怪她嗎?”冬珠壓低了聲音,生怕被誰聽了去,“我心裡還是不舒服。”她有點怨,她開始懷疑她孃的真心,她甚至覺得她的眼淚都摻著假意。
“我覺得我不太對勁,我總想跟她對著幹。”冬珠覺得這想法不好,“爹還活著的時候,娘對我很好的。”
“她現在也對你好,以後也會對你好。”海珠側過身,手搭在冬珠的被子上,對著這個倔強的小姑娘,她耐著心說:“日子還長,以後如何我們邊走邊看。”
“可是以後我可能就不需要了。”冬珠閉上眼,一行熱淚滑進枕著的棉襖裡,她細著聲音說:“我能陪你賣餅,我能賺錢買米買肉吃,我有姐姐關心,做錯事阿奶會訓我,你看,她不陪著我,我也會長大的。”
海珠沉默了,不住在一起肯定是比不上同住一個屋簷下的感情深厚,不說冬珠,就是風平,待他再大幾歲,可能半個月不見娘也不會專門跑一趟找過去。
“姐,你就不怪她嗎?”冬珠執意要個答案,或者說是想拉個同盟。
海珠睜眼看著漆黑的屋頂,她不是原主,她嘗試著代入原主,如果那個姑娘還活著……
“我長大了,能理解她。”她代入不了原主,多了份記憶她始終是局外人,她跟冬珠說:“你如果因此對她有了隔閡,你可以在心裡拉開距離,把娘看成近親相處,是個可親的姑姑,可敬的姨娘。不過你如果這麼選擇了,也要承擔這個選擇帶來的後果,等你長大了能理解她了,再想親近可能就不如現在容易了,沒有人能一直巴巴地站在原地等你。”
冬珠閉著眼思索。
“但有一點,你不能恨她,這麼點事不值得你恨她,她也沒那麼大的罪惡讓兒女憎恨她。”海珠叮囑,“我不想有個偏執的妹妹,更不想照顧個沒良心的妹妹。”
這句話比任何話都管用,冬珠停止胡思亂想,腦子裡幻想的要用決裂的方式讓她娘後悔的念頭煙消雲散,她默默把伸出被子的腿收回來,她才不要凍生病,等天晴了她還要去擺攤賣餅掙錢呢。
海珠睡著了,冬珠在床上烙了一會兒餅,悄悄鑽進另一個被窩裡,怕把人驚醒了要趕她走,她閉著眼不敢動,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睡了過去。
*
陰雨不斷,出行不便,一家人窩在家裡就是變著花樣做好吃的養膘長肉。
小年那天,海珠把鄭家四口人叫來一起熱鬧熱鬧,她把芋頭蒸熟揉麵做餅,還煮了紅豆,紅豆煮了一天,一捻就碎,拌著方糖做餡正合適。
冬珠這幾天幾乎黏在海珠身上了,海珠煮飯做菜她都要幫忙,今天也是,擼高了袖子搓麵糰,一板一眼跟著學包餡。
“以後你們家可要出兩個大廚了,冬珠這麼學下去沒兩年也能出師了,去食肆當廚娘一個月的工錢可不少。”魏金花羨慕極了,她拍拍肚皮,“我怎麼就沒能生個姑娘?”
冬珠抿唇笑,她得意地說:“我才不去當什麼廚娘,我學會做飯了,我姐出海回來就有飯吃。”
海珠聞言笑露了齒,感謝秦荊娘給她生了個貼心小棉襖。
“還是姑娘好啊。”魏金花越發羨慕了。
風平抿緊了嘴,他也不差,他燒火可厲害了,他二姐都比不上。
鍋裡的水燒開了,海珠揭開鍋蓋把篦子上的芋頭豆沙餅放進去,朝灶下吩咐:“燒大火。”
“哎!”風平應得尤為響亮。
又搓了八個餅,海珠朝外喊:“娘,你進來幫我把爐灶的火點著,我烙幾個餅試試。”
“不用,我能燒。”風平從大灶裡掏兩根帶著火苗的木柴塞爐灶裡,大包大攬道:“我能燒,燒火我會,爐灶裡要小火是不是?”
海珠看出了他的心思,忍俊不禁地誇:“哎呀,風平可太能幹了,這麼乖的小孩竟然是我弟弟。”
風平抿著嘴笑,樂滋滋的,燒火燒得更起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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