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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帶魚的人過來了,按海珠說的送了二十條來,裝桶裡掛秤上一稱,三十七斤多,五十文一斤,共一兩九錢。
“我去買鹽了,娘你跟我奶先忙著。”海珠拎著筐拿著錢出門,她直奔鹽鋪,鎮上的人大半都逮著魚了,這會兒買鹽的人不少,還排起了隊。輪到海珠了,她讓小二給她稱十斤粗鹽。
粗鹽是大鹽粒,價錢比細鹽便宜不少,不適合炒菜燉湯,但醃魚或是做鹽焗蝦鹽焗蟹很是划算。
海珠回家先收拾帶魚,帶魚皮上有黏液,她舀兩碗米淘米,用淘米水洗去帶魚皮上黏糊糊的東西。
“潮平和平生過來,我給你倆安排個活兒。”海珠提兜蒜出去,“二叔,你帶著他倆剝蒜,等我三叔回來了讓他去菜地拔捆蔥回來。”
她轉過身拿著盆子舀面調麵糊,麵糊里加鹽,只需要淡淡的鹹味便可。
一條條帶魚清洗乾淨,海珠拿把剪子剪去魚尾和魚鰭,帶魚沒鱗片,省了刮魚鱗的活兒,只用剪開魚腹撕去內臟颳去黑膜就行了。
帶魚斬段用蔥姜鹽和黃酒醃著,她見面糊有些稠了,又去拿五個雞蛋敲進去。
“可算刮乾淨了,老三你過來把魚提起來,我舀盆水沖沖。”齊阿奶喊,“海珠,這條魚你打算怎麼做?”
“兩個魚頭清蒸了我們晌午吃,石斑和這條魚的魚身切去皮,魚肉切丁醃了油炸,之後裝罐子裡以後吃。”海珠已經琢磨好了,大魚刺少肉緊實,過油炸了做壇壇魚,往後再遇到颳風下雨天開不了火,或是不想費事做飯了,蒸鍋米飯隨便舀一盤炸魚蒸熱了就能吃飯。
“你有主意就成,要幫忙喊一聲。”齊阿奶說。
海珠去看了看桶裡的魚,五條鯛魚,一條海鯰魚,都是好魚,她琢磨著用鹽醃一醃,晚上燉湯或是清蒸。
帶魚醃出水了,海珠喊風平來給她燒油鍋,一罈子清油倒進去,她囑咐說:“燒小火啊,火別燒大了。”
“好嘞。”
醃過的帶魚倒進麵糊盆裡,等油鍋裡冒小氣泡了,海珠挾著裹了麵糊的帶魚塊兒滑進油鍋裡。
“好香。”風平站了起來,他看油鍋裡滋滋冒泡,喜滋滋地說:“一定很好吃。”
“還沒吃就知道了?”海珠瞥他一眼。
“你做的肯定好吃。”
一句話把海珠鬨笑了,起鍋的第一塊兒炸帶魚就進了風平的嘴裡。
齊老三洗手進來捻了一塊兒,外酥裡嫩,咬一口就抿掉了魚肉,麵糊鹹香,魚肉鮮香。他又拿一塊叼在嘴裡,拿起剁骨的砍刀比劃兩下,說:“我去剁魚頭了?”
“好,魚皮你別動,我炸完帶魚自己去剝。”魚皮上要留魚肉,她不放心讓齊老三弄。
二十條帶魚忙活了半個時辰,還沒炸滿一盆,海珠讓風平先熄了灶裡的火,她拿出薄刃小刀去剝魚皮。
齊老三正忙活著剁魚頭,砍刀砍下去了,他拎著錘子梆梆梆砸砍刀,魚血和魚骨渣亂飛,飛濺得到處都是,他臉上頭上也沒能倖免。
“看你這麼賣力的份上,等我炸了魚你給我三嬸送一罐去。”海珠笑眯眯的,“帶魚也送一包過去。”
“老三,她不會說話,你們平時說話是打啞迷?”齊阿奶好奇挺長時間了,“你懂她的意思?”
齊老三支吾了一會兒,不好意思地說:“她的眼睛會說話,等你們見到她就知道了。”
齊二叔被麻了一下,還眼睛會說話?這話他只在說書人的嘴裡聽過。
“咚”的一下,砍刀碰到沙石了,魚頭剁掉了,齊老三提起魚頭腳步飛快地逃進廚房。
院子裡響起一陣鬨笑,海珠拎個板凳坐下,用刀從斷口處劃破魚皮,連撕帶拽,另一手反攥著刀,在魚皮下劃過一刀又一刀,魚皮連著粉白色的魚肉一起脫落。
齊老三等臉上的溫度下去了才走出來,齊阿奶碰了小孫女一下,冬珠大聲問:“三叔,你是怎麼認識我三嬸的?”
“我擺攤賣魚,她去買魚,就這麼認識的。”齊老三敷衍道,見蔥都剝好了,他拿盆裝起來,舀水一根根洗乾淨。
“真就非她不可?”海珠也跟著問一句,“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那種?見到人心裡砰砰跳?”
齊老三仔細想了想,見到人高興是肯定的,但什麼心裡砰砰跳是沒有的。他掰開蔥葉洗去縫裡的泥沙,溫聲說:“貝娘挺可憐的,她不會說話,很多時候都會受人欺負,被不懷好意的二流子調戲了,想討公道都沒辦法。她平時不怎麼出門,我遇到她的時候是她孃的腳崴了,她這才出門買魚。”他心裡清楚他娘很難接受這麼個兒媳婦,甚至娶回來可能還要遭人嘲笑,外人可能會說家裡有個癱子,又娶回來一個啞巴。就是往後回老家了,也會有人問怎麼娶了個這樣的,這也是他之前猶豫的原因。
“我沒大本事,但能保護她,給她一個家,庇護她下半輩子。我是可以娶別人,但我不娶她,她嫁給別人可能會受欺負,被打被罵被欺負死,我娶她可能就是救了她。”齊老三跟家裡人說心裡話,也算是給個交代。
海珠明白了,男人骨子裡的惜貧憐弱作祟,貝娘激發了她三叔的保護欲,他覺得他是拯救了一個弱女子,這股成就感會催動他愛惜她保護她。
她想起了沈遂,這兩個男人在這點上有了共性,一個是露在明面上,一個是藏在心裡。
海珠好奇起沈遂會娶個什麼樣的姑娘。
魚皮切下來了,她揮刀斬下魚塊兒,魚肉塊兒裝了兩盆才裝完,她喊齊老三給她端進去,虛虛覷了他一眼。
“你這是什麼眼神?”齊老三被這一眼看得心底發毛。
“你眼花了吧,我什麼時候看你了。”海珠不承認,她笑眯眯地哼著不成曲的調子切魚皮切魚肉。
魚皮用蔥姜水醃著,厚墩墩的魚肉塊兒先切成一指厚的片,再切成小塊兒,菜板上糊了一層魚肉糜,兩盆魚肉才切完。
海珠舀兩瓢買回來的粗鹽倒進魚肉盆裡,拌勻了再鋪上一層蔥段,淋上黃酒先醃著,她先炸魚皮。
醃好的魚皮裹上撒了胡椒粉的麵糊丟進溫熱的油鍋裡,麵糊炸至金黃撈出就可以吃了。
最後是魚肉丁,粗鹽粒已經融化了,擇出蔥段放盆裡,剩下的魚肉丁直接倒進油鍋。
蓋上鍋蓋等幾息,待魚肉炸變色了舀進乾淨的盆裡,趁熱倒進乾淨的罈子裡,不能裝滿,最後要舀一瓢油封口。
兩盆魚肉過油炸了後縮水了許多,將將裝一罈子,這一罈子就能吃上半年。
石斑魚也是如法炮製,不過石斑魚的魚肉細嫩,海珠留了一坨魚肉讓她娘剁碎攪打魚丸,魚丸煮熟了可以當零嘴吃,家裡四個孩子五個大人九張嘴,半天就能吃乾淨。
兩個碩大的魚頭劈成兩半,醃製過後放鍋裡蒸,家裡的這口鍋小了點,還是端去隔壁廚房裡蒸,兩個魚頭分兩鍋蒸。海珠覺得這兩個魚頭就夠吃了,就沒蒸米飯,再煮缽魚肉丸就完事。
魚頭上鋪上蔥絲淋上花椒油端上桌,雪白的魚肉丸一人盛一小碗。海珠先戳了個魚丸吃,一口咬下去很彈牙,魚肉丸裡就加了點鹽調味,嚼在嘴裡很是鮮甜,魚肉糜又嫩,一點刺都沒有。
她吁了口氣,說:“再颳大風了還去海邊逮大魚,逮回來打魚肉丸。”
第101章倉促的婚事
飯後齊老三先上屋頂排瓦片,傍晚的時候拿著已經放涼的壇壇魚和帶魚出門,齊阿奶喊住他:“你跟你準丈母孃說一聲,我明天就請媒人上門。”
“哎。”齊老三笑著應了。
海珠歪身探出門看一眼,大門口已經沒人了,齊阿奶在院子裡唸叨明天上門要買什麼東西。
“奶,我們明天能去嗎?”冬珠站簷下問,“我也想去瞧瞧我那眼睛會說話的三嬸。”
聽到的人都笑了,齊阿奶說她鬼機靈,“明天我跟媒人帶著你三叔上門提親,要是老天賞臉多晴幾天,後天就讓你三叔請人過來認門,你後天再看,明天乖乖留家裡。”
海珠在廚房聽著,問:“娘,娶親有哪些禮節?”
“都是尋常人家,禮節可有可無,我嫁給你爹的時候是他先請媒人上門說和,過後媒人帶著他和你奶上門提親,提親後我孃家人到男方家走一趟,這叫認門也叫踩門檻,之後就是商量婚期,婚期到了就成親。想省事就直接兩方人坐一起商量,給了聘禮就定婚期。”兩種嫁娶的路她都走過,秦荊娘看了海珠一眼,說:“你跟冬珠嫁人的時候,我指定是要求男方按著禮節走,不能漏掉一個。”
“還早呢。”海珠嘀咕。
“九月份你過了十五就十六了,說早也早,還能再拖個兩三年。”
“跟年齡無關,我若是沒遇到喜歡的人,我就不嫁人。”海珠稍稍透露心裡的想法。
秦荊娘笑了下,她能理解女兒的想法,她還是姑娘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
鍋裡的魚蒸好了,海珠用抹布託著盤子端起來,倒掉蒸出來的汁水。她洗鍋倒油,油熱澆在蒸魚上,剩下的油用來熬糖醋汁,晌午炸的帶魚冷了,口感不酥了,只能裹著糖醋汁再回鍋熱一熱。
天色擦黑,齊老三大步跑回來了,正好趕上吃晚飯。
“我三叔成親的時候我們要辦幾桌席面?請廚子還是我掌勺?”海珠嚼著炸帶魚問,“老家的親戚通不通知?”
齊阿奶看了老三一眼,說:“老家的親戚就不請了,路太遠了,老三你成親了帶著你媳婦回去一趟,我也回去,帶她認認親戚,再辦幾桌請人吃席。”
“我聽孃的。”齊老三沒意見。
“在永寧我們沒什麼親戚,到時候就是送親的人過來,兩桌菜就夠了,也不用大操大辦,請個巷子裡茶飯好的婦人掌勺做菜,海珠你不用動手。”齊阿奶繼續說。
秦荊娘暗暗鬆口氣,她接受不了讓海珠去給她三叔操辦喜宴,給自家人做飯還能說是喜歡做菜,若是叔叔娶妻侄女在廚房裡忙的像個丫鬟,那可有點欺負她閨女了。
飯後齊老三收拾碗筷進廚房洗碗,他多抓兩把草灰撒鍋裡,洗去油腥,倒了滿滿一鍋水。等人都睡了,他舀水坐院子裡好好搓個澡,洗了頭髮還抹上跟海珠借的髮油。
明月高懸,夜幕繁星閃亮,他坐在院子裡晾頭髮,想到即將娶妻,心裡激動得厲害,他在院子裡轉了幾圈,去洗澡間把髒衣服都收拾出來,連夜把全家的衣裳洗了才有睡意。
聽著院子裡沒動靜了,齊阿奶翻個身,笑著罵了句:“呆子。”
……
上門提親的人已經走了,秦荊娘也回去看房子了,海珠跟冬珠坐家裡沒事做,乾脆帶著三個弟弟去海邊轉轉。
“二叔,你在家看家啊,我們回來了給你帶吃的。”海珠拎上筐,推著幾個小的往外走。
“得了,去玩吧,我是潮平他爹,不是潮平。”齊二叔揮手趕人,等門從外面落鎖了,他收了笑,仰面看著天發呆。
巷子裡的人問海珠這是要去哪兒,“我早上看你奶去了紅媒婆家,你三叔要娶媳婦了?”
事情基本已經成定局了,海珠也不隱瞞,點頭說是。
“哪家的姑娘?”二旺奶問。
宋婆子站在牆內豎著耳朵聽。
“是後崖村的,具體是哪家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三嬸不能說話,她小時候發熱燒壞了嗓子。”海珠大大方方地說,她看向滿臉驚詫的街坊,問:“你們可有人知道她?”
沒人認識,住在街巷裡的女人除了買菜買水鮮少跟鎮外的人打交道。
等海珠姐弟五個走了,巷子裡的議論聲紛紛,都不解齊老太怎麼會娶個這樣的兒媳婦進門,又不是給她家老二娶媳婦。
宋婆子在家冷笑幾聲,呸了口唾沫,“眼瞎找嘴啞的,正配了,山豬吃不來細糠。”
另一邊,齊阿奶帶著媒人已經到了後崖村,這個村也在海邊,海邊堵著一方陡崖,房屋建在陡崖後面能避海風,住的人家還不少。
齊老三領著人進了貝孃家的門,貝老孃沒有端架子,拄著柺迎到門口,“老妹妹進來坐,貝娘去給你兩個嬸子倒茶。”
石屋裡比較暗,桌上點著兩盞昏黃的油燭,齊阿奶進屋粗粗掃了一眼,家裡比較簡陋,但收拾的乾淨,腳下的土也被捶平了,是個講究的人家。
紅媒婆接過茶看了貝娘一眼,“哎呦”一聲,說:“老姐姐,你這閨女可生了一對好眼睛,我多少年沒見過這麼清透的姑娘了,齊老三是個眼光好的,難怪急急忙忙託了他娘來提親。”
齊阿奶跟著點頭,專業的人說話果然沒一句廢話,進門就挑明瞭來意,她跟貝老孃說:“兩個孩子相互中意,我們也沒什麼意見,今天過來就是想把事定了,免得貝娘被好人家相中了。”
“你們就是好人家,哪還有什麼好人家,我閨女的情況……她就是不能說話,其他方面沒影響。”貝老孃不說客套話,“老三我喜歡的緊,是個踏實肯幹的人,貝娘交給他我也放心。”
媒婆緊跟著誇兩家人明理,“難怪能對成親家,也是緣分到了。”
兩三句就敲落了章程,媒婆子笑眯眯地拿著齊阿奶給的喜錢出門走了,走在村裡,逢人問她,她就把齊老三來貝孃家提親的事宣揚出去。
不消半刻,半個後崖村的人都知道了村裡那個啞巴姑娘嫁出去了。
齊阿奶留在貝孃家吃午飯,貝娘去灶房做菜了,她打發老三去幫忙燒火,說起明天來請貝娘上門踩門檻,貝老孃說:“親家,我們是尋常人家不講虛禮,我這邊也沒什麼親戚了,就我跟丫頭兩人相依為命,她出嫁我不請人送親,她那些叔伯不是好人,過去了也是找茬為難人多要喜錢。”她實話實話,她的確是看中了齊老三這個人,也出去打聽了的,海珠的名聲大,稍稍找幾個人問問,都是誇讚的。她對這樣的人家放心,貝娘嫁過去指定比在家好過。
“按我的意思是挑個好日子我就把姑娘嫁過去,趁著這幾個月禁海,老三不出船打漁,小兩口正好能培養感情。”貝老孃怕夜長夢多,怕齊家突然反悔了,急切地想把婚事辦了,就連最近的好日子都找老先生算過了。
齊阿奶怔了下,反應過來說行,女方不講究虛禮,她這邊也省事了,“認門和辦酒席的錢我都補給貝娘。”
“這個隨意,錢不錢的我不看重,我就是看重你們家的人,希望你們能善待我家姑娘。”貝老孃掏出手帕擦擦眼角,繼續說:“兩人婚後好好過日子,我就住在村裡,趕海撿點東西也夠我吃了。”意思是不強求齊老三給她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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