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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突然加重:“如果我能自證清白,你當如何?”
周如蘭的心臟越跳越快,唇抿得越來越緊。身體再一次後移,緊緊貼住床沿,她啞著聲音道:“如果是我錯了,我道歉。”
武建設的笑容裡透著冰冷:“道歉?沒有絲毫證據就敢舉報撫養你十幾年的父親,錯了只需要輕飄飄一句道歉,那還要我們警察做什麼!”
周如蘭被他逼出一份韌勁,努力挺起腰桿,大聲道:“那你要怎樣?”
武建設:“汙我清白,這是不孝;質疑弟弟身份,這是不慈;母親還在昏迷之中,你卻偏要挑起內鬥。周如蘭,你不如你親生父親。”
周如蘭的心似被尖刀刺入,鮮血淋漓。
雙腿痠軟,再也支撐不住她站穩,一屁股坐倒在病床上。身體觸碰到苗慧的身體,蓋在被褥下的、沒有絲毫意識反映的身體。
從小到大,周如蘭都以周江勇為榜樣。
她記得父親高高舉起她,咧開嘴笑得燦爛無比。
她記得父親每次下班回來,要先洗乾淨手臉,才會來抱她。
她記得父親那雙極亮的眼睛裡,滿是歡喜與疼愛。
母親只要看到父親,眉眼就會變得彎彎,眸子裡的愛意滿得快要溢位來。身邊人都告訴她:你父親,是個英雄!你父親,即使身中數刀,依然忍著劇痛將罪犯抓捕。你父親,如果去演電影,絕對比那個誰更有名!
周如蘭知道自己模樣像父親,她也以父親為榮,努力成為像父親一樣、被所有人記住的英雄。
武建設太瞭解她,太知道這一刀要往哪裡扎。
刀光劍影。
武如欣嚇得小臉煞白,呆若木雞。
周如蘭右手打著石膏、用繃帶吊在脖子上,只有左手能動。左手漸漸向後,撫過母親被褥下的雙腿。苗慧很怕癢,如果是過去,她肯定要笑著躲閃。可是現在,她絲毫知覺都沒有,一動不動。
為了母親,必須鼓起勇氣。
周如蘭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武建設。眼前的武副廳長,穿著簡單的短袖白色襯衫,臥蠶明顯、眼角有紋、鬢生白髮。原來,脫下那身威嚴的制服,他也不過是個普通的中年男人。
一念起,壓力漸消。
周如蘭緩緩站起,傲然而立:“母親向來堅強,到底是因為什麼跳樓?我想您作為她的枕邊人,也想知道原因。我是她的女兒,是凝著她骨血的孩子,想要為她討一個公道,並不為錯。”
她的嘴角漸漸上揚,一個美麗的笑容浮現在臉上:“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我的親生父親,也是這樣的人。我一直以他為榜樣,我相信他也會為我驕傲。”
武建設被她的笑容刺痛,眉頭緊皺:“多少人眼紅我的位置、盼著我們家分崩離析。汪曉泉和我平級,早就想把我位下馬,換他的親信上位。你倒好,偏偏在這個時候給他遞上刺刀,愚蠢!”
周如蘭道:“我不在意官位權勢,我只想要一個公道。”
武建設長嘆一聲,抬手揉了揉眉心,語重心長地說:“先前我擔心影響到你們的心情,所以很多事情都瞞著。現在既然你這麼想要一個公道,那我就告訴你吧。”
武如欣站在一旁,感覺到姐姐變得強大無比,足以與父親抗衡,內心生出崇拜之情,剛才急跳的心漸漸平復下來。可是聽到父親說要告訴她們關於母親的訊息,一顆心又提了起來。
武建設從口袋裡取出一份化驗單,遞到周如蘭面前:“醫生在你母親的血液裡檢查出抗抑鬱的藥物成分,我也在家裡翻出一瓶安非他酮。這段時間你們都忙,我感覺到你母親失眠、情緒低落、總愛忘事。唉!也怪我粗心,還以為她是更年期到了,有些情緒波動很正常,哪知道會發展到自殺……”
周如蘭沒有接那份化驗單。
武如欣卻動作迅速地拿了過來,飛快地瀏覽,不知道為什麼竟然鬆了一口氣:“爸,你怎麼不早跟我們說?害得我和姐猜來猜去的。”
武建設慈愛地看著武如欣,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她腦袋:“這些負面情緒,我不想傳遞給你們。”
從情感上說,武如欣不希望父親是壞人。現在既然母親的自殺行為有了合理的解釋,她便很快接受這個結果,轉過臉看向周如蘭:“姐,你看這……”
周如蘭卻很冷靜,壓根就不相信眼前這張又輕又薄的化驗單。
如果沒有醫院門口被撞一事,恐怕周如蘭還會相信。但是經歷過生死之後,周如蘭對武建設已經產生警惕。
武建設如果查出苗慧有抑鬱症,他早就到處宣揚,以洗脫自己的罪名,何至於現在才拿出化驗單?什麼叫在家裡翻出藥瓶?恐怕自己回家的時候,正碰上他在佈置現場吧?
主管刑偵大案的武副廳長,想要為妻子自殺找個理由,實在是太容易。
沒有證據,不能輕舉妄動。周如蘭垂下眼簾:“我上班之後只有週末回家,也沒有關心她的身體。唉!說起來我也有錯,抑鬱症患者最需要親人撫慰,只可惜……”
武建設是什麼人,聽絃知音,順著周如蘭的話開始自我檢討:“是,可惜我工作太忙,沒有多關心你媽,竟然讓她有了輕生的念頭。”
武如欣淚如雨下,哽咽道:“我也不好,我期末考試期間事情多,一個月沒回家了。”
武建設輕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我們一家人齊心協力,共度難關,希望你媽媽能夠快點醒過來。”
“嘀、嘀、嘀!”
儀器發出輕響。
周如蘭看一眼面色蒼白、雙目緊閉的苗慧,再看向一臉後悔的武建設。世上最遠最近的,就是夫妻。愛她時,卿卿我我;不愛她時,如同陌路。
武建設對周如蘭說:“如蘭,既然我們父女倆解開了心結,那汪曉泉那裡,你就不要再去告狀。一家人,關起門來說話,何必搞得劍拔弩張。你也在公安系統工作,要是我有問題,你也得背上汙點,對你的前程不利啊。”
周如蘭恍然。難怪今天武副廳長有興致和自己說那麼多話,原來是在這裡等著她!
“爸,既然不是您的問題,那就不怕查。這些年來,多少風浪您都經歷過,小小的親子鑑定,您一定也不怕,是不是?”
周如蘭的話語雖然溫柔,但禮貌裡透著疏離,這讓武建設很不爽。
武建設往前邁出一步,與周如蘭一臂之遙,他雙目一眯,沉聲道:“你,一定要與我為敵?”
武如欣呼吸一滯。
周如蘭卻沒有怕,挺胸抬頭,保持立定姿態:“不,我不與您為敵。我只是想知道一個真相。”
武建設提高了音量:“如烈是我戰友的遺孤,我抱他回來的時候他還是個小小嬰兒。你看著他一點點長到現在,個子比你還高,他已經十六歲,半大的小夥。你這個姐姐質疑他的身份,不怕傷他的心嗎?”
周如蘭緊緊捏著拳頭,默默為自己打氣:“我有這個懷疑,我需要印證!”
武建設冷笑:“就因為你愚蠢的懷疑,所以要逼我和如烈去做親子鑑定?你知道不知道,這是對我人品的汙辱!是對如烈情感的蔑視!”
周如蘭的手心被指尖掐疼,這能令她保持頭腦清醒。
“是!我懷疑如烈是您的親生骨肉,自然有我的理由。一個家裡住著,總能看出些端倪。明明媽媽將如烈撫養長大,可是他無論是長相、身材還是脾氣,都更像你。我和欣欣都是就近入學,一樣成績優秀,怎麼如烈就要送他上最好的寄宿學校?如烈生父去世,但他母親、爺爺奶奶那邊總有親戚吧,為什麼他在我們家長到十六歲,一個血緣親人都沒有來過?一封信、一個電話、一個包裹都沒有?”
“你!”第一次被人當眾質疑,武建設感覺權威受到挑戰,憤怒令他一時之間沒有控制住情緒,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一聲脆響,周如蘭白晳的臉龐瞬間浮起幾道指印。
武如欣嚇得撲上來,一把抱住武建設的胳膊,哀求道:“爸,你不要打姐姐!我姐被車撞了傷還沒好,她還是個病人。”
周如蘭緩緩抬起左手,撫過左邊臉頰,眼中迸射出逼人的光芒。
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動過她一根手指頭。
周如蘭乖巧懂事,體貼母親再婚不易,從不與弟弟妹妹爭執,很有大姐風範。這樣的孩子,苗慧也好,武建設也罷,平時連句重話都沒有,怎麼可能會打她?
武建設打完這一巴掌,有些後悔。但他向來重視家長權威,咳嗽了一聲,掙脫開武如欣的手,目光有些遊離。
“額……如蘭,我是你的父親!哪有女兒質疑父親人品的道理?如果你有懷疑,私下裡和我說,正好省廳刑事技術中心引進了DNA檢測裝置,查一下也不是難事。為什麼非要搞得人盡皆知?結果出來,你用什麼姿態來面對我和你弟弟?”
周如蘭冷笑一聲,身體微微前傾,第一次在武建設面前露出她強硬的一面:“您放心,組織會監督這一切。如果事實證明我是錯的,那我自然會離開這個家。”
武建設不屑地說:“你能離得開這個家?你生於斯、長於斯,工作也是我一手安排,你以為你能擺脫一切?”
周如蘭成功被他激怒,大聲道:“我可以申請去邊境當緝毒警察,像我父親一樣,做一名優秀的緝毒警!”
武建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滿是嘲弄:“好,一言為定。”
周如蘭重重點頭:“一言為定!”
武如欣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眼裡噙滿淚水,弱弱地說:“別,別啊。爸,你別逼姐姐;姐,你別賭氣……”
周如蘭與武建設四目相對,火藥味濃厚,一觸即發。
武建設忽然笑了:“好,很好。”說罷,轉身離開。
第47章柯之卉
◎這把保護傘,就是武建設!◎
三天之後,汪曉泉通知周如蘭到他辦公室。
周如蘭整理好衣裳,吊著一隻胳膊,前往省廳行政大樓。明明夏日炎炎,榴花似火,但不知道為什麼,竟生出一股“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感。
預感是對的。
“你自己看吧。”汪曉泉臉色陰沉,將一份親子鑑定報告單擺在她面前。
周如蘭用左手拿起報告單,仔細檢視起來。
湘省刑事技術中心
基因鑑定所DNA檢驗報告書
關於武建設與武如烈親權關係的DNA鑑定
鑑定意見
——依據現有資料和DNA分析結果,排除武建設為武如烈生物學父親。
排除!
周如蘭的目光死死盯著這兩個字,彷彿要把紙面烤出一個洞來。
汪曉泉的左手手指在寬大的辦公桌上輕點:“這是我們省廳技術中心出的結果,李德佑主任親自佈置的任務,保證公平、公正。你也看到了,先前我們的懷疑……是錯的。”
李德佑,是母親從參加工作便在一起的同事,最親密、最信任的朋友,又有汪曉泉親自佈置,技術中心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周如蘭沒有懷疑這個結果。
周如蘭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辦公室的。
剛走出行政樓,刺眼的陽光令她眯了眯眼睛,腳下一個錯亂,差點摔倒。幸好身邊有人經過,及時扶了她一把,這才穩住身形。
周如蘭道過謝,舉步向前。
回到醫院,周如蘭的臉色有些灰敗,讓一直在等訊息的武如欣緊張起來:“姐,怎麼了?汪伯伯叫你過去做什麼?”
周如蘭頹然坐倒,苦笑道:“親子鑑定結果出來了。”
“怎麼樣?”武如欣急急追問。
周如蘭搖頭:“我們猜錯了,如烈和他沒有血緣關係。”
“啊!”武如欣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心裡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如烈不是父親的私生子,這說明父親為人正直,是自己想岔了,按理說這是好事。可是,姐姐與父親打過賭,如果輸了……
周如蘭低頭看著昏迷不醒的母親,眼中滿是溫柔:“媽,是我錯了。他不是如烈的父親,你是不是也弄錯了呢?你快醒來啊,我以後不能陪在你身邊,你更要快點好起來,自己照顧自己。”
武如欣聽得眉頭直跳,走到姐姐身邊,悄聲道:“姐,既然誤會解開了,那就沒事了。以後我們一起照顧媽媽,你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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