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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重案組成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無語。
何明玉這句話,透露出了太多的資訊。
第一,剛剛被侵害的女孩,六神無主,她們這個時候下意識選擇的衣服、鞋子,都是儘量迴避女性特徵的,相對保守、簡單、寬鬆的衣服和鞋子,比如睡衣睡褲、運動衣褲、T恤長褲,鞋子會選擇穿運動鞋、拖鞋或布鞋,經歷過欺壓之後,她們會努力自己包裹嚴實。像費思琴這種,在警察上門前從容換上性感的掐腰無袖長裙、高跟鞋的,極為少見。
第二,看到家人被殺、被砍,尤其是父母生死未卜,作為受害人家屬一般都會驚慌失措,擔憂、恐懼、害怕的心理湧上來,根本無暇思考。重案組的人見過太多抱著屍體號叫、哭喊的,還有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毫無形象奔跑、下跪哀求的,像費思琴這樣,跟著救護車一起過來,步伐穩定的,極為少見。
季錦茂也聽出了何明玉的話外音,下意識地為費思琴辯解。
“思琴這孩子從小做事就有些磨磨蹭蹭,再加上長得漂亮、愛打扮,出門之前對著鏡子要端詳半天,覺得一切完美無缺了才肯出門,為這個屈薇歌沒少著急上火。不過老費倒是很縱容女兒這個小毛病,說女孩子嘛,出門收拾打扮花時間很正常,讓妻子多點耐心。
思琴雖然繪畫水平不行,但藝術眼光很高,穿衣打扮講究得很,什麼衣服配什麼包包、配什麼鞋子,絕不容有一絲不協調。所以你說,看到她的時候穿裙子配高跟鞋,我覺得是正常的。”
趙向晚點了點頭:“那,步伐穩定,怎麼說?尋常人穿高跟涼鞋,跑得惶恐焦急了,可能會後腳掌滑脫,絆扣被扯開,但我看到她了,一步一步走得極穩,絲毫不亂。”
季錦茂張了半天嘴,不知道應該如何解釋。是啊,遇到這樣的大事,思琴還能穩穩當當地走路,太蹊蹺了。
“也許她進入瞭解離狀態?”朱飛鵬忽然插了一句。
譚學儒在挖出魏清婉屍體之後,突然變得冷靜異常,趙向晚說這是解離狀態——突遇大事,人類會啟動一種自我保護機制。脫離現實,進入一種內在的自我狀態中,從而隔離現實帶來的傷害。
那,有沒有一種可能,費思琴眼看著父母、弟弟被歹徒傷害,自己也被侵犯,極度恐懼之下,進入解離狀態,因此顯得異常冷靜與沉穩?
此話一出,頓時引來眾人認可。
“對對對,很有可能。”
“突遭大難,搶劫、殺人、強jian,無論是哪個女孩子遇到這樣的事,都沒辦法冷靜應對。解離狀態,說得過去。”
“幸好她還沒有瘋,知道打電話報警、叫救護車,不然……恐怕家人都得死光。”
不過幾個小時,母親、弟弟宣佈死亡,只剩下父親還在ICU搶救,生死難料,她自己被強jian,歹徒太可恨了!
劉良駒是做父親的人,代入自己的情感,他恨得牙癢癢,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費思琴看到歹徒的臉了沒?趕緊畫像、通緝,抓緊時間,還來得及!”
許嵩嶺問季錦茂:“季總,你剛從醫院回來,費思琴狀態如何?派出所的警察怎麼說?”
季錦茂嘆了一口氣:“思琴打了鎮靜劑已經昏睡,警察說明天上午再來做詳細筆錄。”
許嵩嶺沉吟片刻:“好,明天我過問一下這個案子。正好咱們重案一組手頭的案子剛剛結束,那就把它接過來吧。”
季錦茂一聽,激動地站起來,以茶代酒敬許嵩嶺:“多謝,多謝,我今天看到老友家裡的遭遇,心裡真的很難過。如果你們重案一組能夠接手,那破案指日可待!”
許嵩嶺舉起酒杯與他相碰,笑著說:“莫客氣。其實我考慮接手,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季昭。如果費思琴見到了歹徒的臉,那這個案件偵破,季昭將會是主力。季昭的畫像水平,大家都是知道的。還得感謝你,肯把培養得這麼優秀的孩子送到我們市局來。”
這話一說,季錦茂難掩激動,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不,不客氣。”
季昭作為天才畫家,舉辦畫展之時,總會有人在季錦茂面前誇:優秀、了不起、天才、新星、前途不可限量……
這些讚譽之下,季錦茂的心依然是虛的。
季昭有自閉症,畫畫時他沉浸在一個人的世界裡,沒有和外界的交流。就像是一曲小提琴獨奏,再優美、再悠揚,也只是一個人的表演。而這個社會,卻是由無數人構成的。
季昭現在的輝煌,是因為有季錦茂、洛丹楓在後面默默支撐著。如果離開季家的財力、人脈,季昭可能什麼都不是。畫得再好又有什麼用呢?如果無人欣賞,那只是一幅掛在牆上的作品而已。
今天吹捧季昭的人,明天也可能嘲笑與踩低。而季昭卻渾然不知,也不懂得分辨與反抗。
可是現在,季昭的畫像師職責卻是實實在在的,為公安系統服務的。只要刑偵畫像有需求,季昭就有用。
季昭做刑偵畫像師,不是一曲獨奏,而是雄渾熱烈的交響樂。與人合作、傾聽受害人描述,接受外界反饋,最終憑藉畫像抓到犯人——多有成就感。
季錦茂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心中所想,千言萬語,最後匯成了一句報紙上時常提起的一句話:“為人民服務!”
他不是喊口號,他是真心實意覺得,季昭能夠做一個對大家有用、為人民服務的人,就是對他教育的最大肯定,不枉他和丹楓努力了這麼多年。
一句話陡然拉高了聚會檔次,搞得許嵩嶺站在那裡不知道怎麼接。
高廣強作為支部書記,反應很快地接了一句:“來來來,我們一起舉杯,繼續為人民服務。”
在場的所有人都站了起來,舉起酒杯,相視一笑。
季昭也被向晚拉著站起來,動作略顯笨拙地舉著面前裝著橙汁的酒杯。
季錦茂的目光落在季昭與趙向晚牽著的手,胸口暖暖的,剛才在醫院所積攢下來的鬱悶之氣頓消。
不管怎麼樣,眼下大家一切平安,就是福氣。
四季大酒店的大廚手藝不是吹的,葷素搭配,各地特色薈萃。
高廣強也是個好美食的人,雖說是湘省人,但並不是一味只追求香辣二字,對精細清淡的淮揚菜、將食物本味發揮到極致的粵菜也接受度良好,吃到獅子頭、烤乳鴿時,眼睛一亮,不住嘴地稱讚。
菜上到一半,服務員端上來一盤黃澄澄、香噴噴、脆生生的土豆絲餅,何明玉與趙向晚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
趙向晚問季錦茂:“季總……”
季錦茂搓了搓手,笑得跟彌勒佛一般:“叫季總太生疏了,以後要是看得起我老季,就叫一聲伯伯吧。”
趙向晚從善如流:“季伯伯,這個土豆絲餅,你是從哪裡弄來的菜譜?”
季錦茂哈哈一笑:“我這舌頭,一嘗就知道配料、配方是什麼。你不是喜歡吃那家小飯館做的土豆絲餅嗎?所以我特地做了這個給你嚐嚐,看是不是味道一樣?以後要是想吃,隨時和我說,我給你做。”
趙向晚有些好奇:“您還會下廚?”
季錦茂連連點頭:“是是是,我們季家世代為廚。我也是和丹楓結婚之後,慢慢轉為酒店經營的。”
趙向晚“哦”了一聲,沒有多問。季錦茂的發家史,應該是個非常精彩的故事,她將來總會知道的。
季錦茂特意解釋了一句:“你放心,這個土豆絲餅我沒有寫進酒店的菜譜,就是看你過來專門做的。那家小飯館小本經營,咱們不能搶了他的飯碗,是不是?”
趙向晚的眼睛裡多了一絲暖色,衝季錦茂笑著點了點頭:“季伯伯,謝謝你。”
季錦茂催促她嘗新:“我是做廚子出身,你說喜歡吃那家的土豆絲餅,就去學了來,做給你吃。都是自己人,客氣什麼,你快嚐嚐。”
何明玉衝趙向晚擠了擠眼睛。
【唉喲,重點是這句自己人。季總為了把季昭推銷出去,可真是使盡了渾身解數啊。】
趙向晚臉頰微熱,抬眸看一眼季錦茂,對上他那張殷勤的笑臉,拿起筷子挾了一片放進嘴裡:“嗯,一模一樣,好吃。”
香脆可口,地道家常口味,非常好吃。
季錦茂笑眯眯看一眼趙向晚,再看一眼坐在她身邊笑得春花燦爛的季昭,心裡美滋滋的。
【盧經理炫耀了半天她家小鵬的女朋友,可是啊,我家季昭自己找的媳婦才是人中龍鳳,關鍵是她有一雙慧眼,知道我家季昭的好。唉呀呀,越想越開心,果然培養孩子還是不要著急,丹楓不是總說一句話嗎?叫靜待花開。老費他們兩口子,就是太喜歡拔苗助長,結果……唉!】
聽到這裡,趙向晚心裡存了一份疑問。什麼叫做太喜歡拔苗助長?看來受害人費永柏家裡,還有不少值得調查的事情。
等到飯局結束,趙向晚叫住季錦茂:“季伯伯,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
季錦茂笑眯眯應下:“沒問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讓服務員上茶,我們坐下來邊喝茶邊聊。”
重案組所有成員換到寶祥廳茶室,品茗聽琴。
夏夜清涼,薰香清悠,旗袍少女輕撫古琴,茶藝師為每人奉上清茶一杯。茶香嫋嫋,雅韻十足。
高廣強何曾體驗過這樣的風雅之事?輕啜一口茶中熱茶,笑著搖頭:“這日子過的,舒坦。”
許嵩嶺是個工作狂,一聽趙向晚要問季錦茂問題,就知道是關於費家劫案的調查,他從包裡拿出一個本子扔給高廣強:“今天向晚問問題,你來做筆錄。也讓小年輕們學習學習,看看老同志的筆錄有多優秀!”
“許隊,你可真會使喚人啊。”高廣強假意哀嚎,實則高興,接過本子,從上衣口袋拿出鋼筆。到了他這個年齡,筆錄這類小活已經很少做,還真有點懷念。
朱飛鵬與何明玉同時上前,伸手要拿筆錄本:“老高,哪能讓你寫啊,我來,我來。”
高廣強抱著筆錄本不肯放:“你們莫跟我搶。我讓你們看看,老同志的筆錄是什麼牌面。”高廣強寫得一手工整漂亮的鋼筆字,剛開始當警察的時候筆錄都歸他負責,這一點他頗為自傲。
就這樣,好好的茶藝室,變成了重案組的工作室。
一部分人站在高廣強身後學習怎麼做筆錄,另一部分坐在趙向晚身旁,聽她要和季錦茂問些什麼問題。
趙向晚問:“費永柏夫妻感情如何?”
季錦茂思索片刻:“挺好的,夫唱婦隨。”
趙向晚:“夫唱婦隨的意思,是費永柏的家庭地位更高?”
季錦茂沒想到趙向晚如此靈慧,點頭道:“是。老費決定的事情,屈薇歌反對無效。不過屈薇歌性格還算好,有時候事情都聽他的。”
趙向晚:“兩人有過什麼重大分歧嗎?”
季錦茂想了想:“三年前吧,他們夫妻曾經有過一回大的爭吵,屈薇歌在我家住了幾天,後來老費過來說了半天好話才把她接回家。丹楓和屈薇歌是好友,但屈薇歌也沒有具體說,只是哭,罵老費不是個好東西。”
季錦茂是生意人、費永柏是音樂家,完全不是一類人。只因為洛丹楓與屈薇歌同為畫家,又是閨蜜,兩家走得近,這才慢慢親近起來。因此對於費家的家務事,季錦茂瞭解得並不深入。
趙向晚繼續問:“費永柏重男輕女嗎?”
季錦茂連連擺手:“不不不,老費是留過洋的人,思想開放得很,他不僅不重男輕女,反過來還有點重女輕男。他對思琴關愛有加,對思章倒是很隨意,沒那麼寵愛。”
這就有點令人費解了。
趙向晚從見到費思琴的第一眼,就有一種感覺——這個女孩過於冷靜、過於沉穩了一些,頗有點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淡定自若。
這不正常。
即使是朱飛鵬說的解離狀態,也是有跡可循的。解離狀態的人會失去現實感、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因此眼神會有些發直,反應速度變慢。可是今天下等見到費思琴的時候,她會哭會急會奔跑,模樣看上去楚楚可憐,不像是精神狀態不正常的樣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
趙向晚懷疑費家劫案與費思琴有關,可能是賊喊捉賊,也可能是自導自演了一齣戲。
先前趙向晚以為,是費家重男輕女令思琴心生不滿,可是沒想到,費永柏非常寵愛她。
一個受寵的女孩,為什麼會反噬父母?難道是自己想錯了?
趙向晚想了想,繼續詢問:“費永柏對費思琴的教育是不是非常嚴苛?”
這個問題,季錦茂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食指在茶桌上輕輕敲了幾下,斟酌了一下用辭。
“應該算是很嚴格吧。老費雖然疼愛女兒,但要求也很嚴格,對她的言行舉止、接人待物都管得很多。我沒有女兒,不知道這樣對不對,只是老話說得好,嚴是愛、松是害,是不是?”
趙向晚有了一個新的想法,追問道:“能不能舉個例子呢?到底有多嚴?”
季錦茂說:“老費從不允許女兒和同學外出玩耍,一般孩子暑假都會和好朋友約著一起看看電影、坐坐冰室,寒假去溜冰、打雪仗,可是費思琴好像從來沒有過,她如果出門,衣服儀容都有要求,一點不對就會要求回去換,而且費永柏夫妻倆會送出去、接回來,生怕有半點閃失。”
說到這裡,季錦茂搖了搖頭:“丹楓曾經勸過屈薇歌,讓她輕鬆一點,給孩子一點自由空間,但屈薇歌總說什麼生女兒就是頭頂一碗水,戰戰兢兢,直到嫁出去那一天,才會放心咧。”
眾人將目光投向許嵩嶺和劉良駒,這兩人生的都是女兒,不知道是不是也會有同樣的煩惱。
許嵩嶺瞪大了眼睛:“女兒肯定得盯著點,小時候擔心拐賣兒童的,長大了擔心被男人騙,真的是要等到她出嫁之後才能安心一點。不對!出嫁了也不能掉以輕心,誰知道女婿是不是人面獸心的壞種?總之一句話,我家女兒,我肯定也會帶得謹慎小心。”
劉良駒站起身,隔著茶桌與許嵩嶺握了握手,頗有點英雄所見略同的惺惺相惜之感:“許隊,你說得太對了!我對閨女劉栗子那可是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人都是女兒是爸爸的小棉襖,我每天工作再累,只要回家抱抱小栗子,什麼苦什麼累都忘記了。以後小栗子上學,我肯定要接送到位,免得她被人欺負了。”
好吧,這是兩個女兒奴。
趙向晚問:“如果費思琴私自外出,會不會捱打?”
季錦茂瞪大了眼睛:“捱打?不可能、不可能。我們這樣的家庭,都捨不得打孩子,有什麼事就好好教育嘛,做什麼要打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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