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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絡的抽泣聲在空蕩的樓梯間裡縈繞,顯得周遭空氣更靜幾分。
陳緣知再一次聽到了蜀錦澤的聲音,這一次,他的語氣變得有些無奈,“孫絡,你先進來吧,萬一有人路過呢……”
陳緣知的角度能看到孫絡的臉。孫絡看上去完全沒有要聽蜀錦澤的話的意思,但她似乎比剛剛冷靜了一點,抬手擦了一下眼淚。
蜀錦澤嘆了口氣,慢慢補充上自己還沒來得及說完的話:“我這段時間很認真地考慮過了,我覺得我當時答應你答應得太匆忙,經過這兩個月的相處,我覺得我們確實不合適。”
“我可能會說得比較直接,但這是我的真心話——我覺得我沒有那麼喜歡你。”
孫絡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她披散著頭髮,略低著頭,陳緣知有些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蜀錦澤繼續說道:“而且我們現在學習壓力也挺大的,我覺得我可能需要把更多的時間投入到我的學業上。”
“這就是我的想法。而且……”
孫絡忽然出聲道:“說完了嗎?”
蜀錦澤的聲音頓了一下,再開口時聽上去便多了些歉意:“…不好意思,浪費你的時間了,希望你別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孫絡冷笑了一聲,語氣變得尖銳,“好啊,分手就分手,說得好像我多稀罕你似的。”
蜀錦澤沉默了一下:“希望你之後能遇到更喜歡你的人。”
孫絡:“用不著你來操心。”
隨即,樓梯下方便傳來一個人氣沖沖地上樓梯的腳步聲,陳緣知連忙縮回腦袋走出樓梯間,往連廊走去。
連廊上空無一人,陳緣知回頭看了一眼,確定從樓梯那邊看過來已經看不見她之後,便逐漸放慢了腳步。
……雖然說,這兩個人她誰也不感興趣。
但她剛剛居然對蜀錦澤產生了一絲微妙的共情。
她聽完兩個人的對話之後,頓時理解了蜀錦澤為什麼說他和孫絡“不合適”。
就在剛剛那番對話裡,他和孫絡兩個人的表現就可稱得上是兩個極端。蜀錦澤一直在平穩有邏輯地表達,除了表現得十分從容之外,措辭也很禮貌謹慎;而孫絡卻情緒上頭,一開始哭,後面冷靜之後便一直竭力表現自己的不屑。
陳緣知覺得,她可能是想使自己看上去滿不在乎,但她給的每一句回覆都讓人覺得她既莽撞又失態。
這些想法不過是一瞬間的事,踏入中樓的地界之後,陳緣知便將這兩個無關緊要的人拋之腦後了。
她徑直來到辦公室門前,然後走了進去,她記得姜織絮和她說,那個老師的位置是進門左手邊第二個。
入目的數學老師頂著一頭濃密的黑髮,是一個比較年輕的男老師。
非常巧的,老師桌前沒有排隊,也沒有人,他正在看手機,看上去也不是很忙。
陳緣知走了上去,禮貌地開口道,“老師您好,方便問您幾道題目嗎?”
男老師聽到問話,自然而然地放下了手機,甚至沒有抬頭看一眼陳緣知,一手拿起筆,一副就要開始解題的樣子。
直到他看清了自己手裡的習題冊。
他動作停頓了一下,微微挑了挑眉,這才抬頭看了眼陳緣知,說道:“同學,你應該不是我教的學生吧?”
陳緣知愣了一下,一瞬間的電光石火閃過,她頓時明白了老師問這句話的原因。
……重點班和普通班的教材是不同的。
在東江中學,入學的新生會在高一時被分到元培班,創新班和平行班三種班級裡,等到高一下學期完成選科之後,創新班又會分為歷史創新班和物理創新班兩類,平行班則由相同的選科組成。
雖沒有掛在明面上講,但元培班的清北率歷年來都是驚人的,所以元培班也被學生們叫做“清北班”,是公認的強手如林,遙不可及,匯聚了全校成績最頂尖的那一小撮人。
創新班雖然在某種程度上也是重點班,但與元培班相比的話,只能算是次重點。
平行班就是普通班,進入東江中學的大部分學生往往高中三年都只會呆在普通班裡,只有極少數努力與天分共存的人能夠升上創新班。
至於清北班……那是普通學生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創新班和清北班,他們用的教材和普通班是不一樣的。
陳緣知:“……對,我是北樓那邊過來的。”看來是問到一個重點班的老師了……
男老師似乎也只是象徵性地問一下,他看了看手裡的書本,很快切入正題:“你有多少道題要問?”
陳緣知頓了一下,意識到哪裡不對,於是謹慎而又保守地回答道:“……大概四五道?”
男老師放下本子,摸了摸下巴,“這麼多,那我可能講不完啊,我過兩分鐘就要出發去開會了。”
他眼睛一轉,似乎想起來了什麼,轉過頭朝另一旁的辦公桌那邊喊道:“臨濯,你來一下。”
陳緣知在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時,就已經身形定住了。
她抬起頭看過去,許臨濯靠著辦公桌站著,深藍色的校服勾勒出少年人的挺括身形。他手裡拿著習題冊正在看,聽到聲音剛好回過頭來,黑山白水的一雙眼瞳恰和她望去的目光撞上。
陳緣知低下頭去,只聽見一瞬間的安靜,耳畔腳步聲便響起,愈發近了,然後一片黑色的陰影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許臨濯聲音清冽,在離陳緣知極近處響起,“劉老師,您找我嗎?”
老師點點頭,“剛剛你不是問了我幾道函式的題?這個小同學也是函式那塊弄不懂,我馬上要去開會了,要不你教教她?”
老師語氣溫和,“不過你要是還有作業沒寫完就算了。”
陳緣知一動不動地站著,有一瞬間屏住了呼吸,直到身旁的許臨濯帶著笑的聲音傳來:“沒事,我沒什麼作業要寫的。”
老師拿起鑰匙和錢包,笑容滿面,“OK,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教啊!”
“老師你忙吧。”
清脆的鑰匙相擊聲逐漸消失,陳緣知抬起頭來,剛好和許臨濯的眼睛對視。
和剛剛的禮貌回答不同,此刻垂下眼看她的許臨濯眸光淺淡,閃爍著令人看不懂的笑意,“我們出去外面講吧?”
辦公室裡還有幾位老師在備課,此時辦公室裡除了他們兩個人,再沒有別的學生了。他們留在辦公室裡,可能會打擾到老師。
陳緣知點點頭,“好。”
兩個人一路走到連廊,夜色深暗,連廊走道空無一人,風停樹靜裡,他們一前一後地停在一盞燈下。
許臨濯靠著連廊的欄杆,看著手裡拿著習題冊朝他走近的陳緣知,忽然笑了一下。
仿若一泓清泉水的眼,樹影掩映的燈光沉底,好似流瀉的碎星,“你之前好像說過……你是27班的?”
陳緣知看著他的眼睛,一時有些被蠱惑。
“……是。”
許臨濯,“那你怎麼會到中樓來問問題?你們班應該是在北樓吧。”
陳緣知瞬間被拉回現實。
她的臉上緩緩浮現出一絲可稱得上是沉痛的表情來,“……說來話長,其實是這樣的……”
陳緣知把自己可比西天取經的遭遇說給了許臨濯聽。
許臨濯直接沒忍住,“噗,哈哈哈哈哈哈!!”
陳緣知,“………”
她無語了,“許臨濯同學,你禮貌嗎?”
許臨濯的手臂曲起搭放在欄杆上,此刻他彎下腰去,笑得後腦勺的髮尾都一顫一顫的。
他好不容易站直了身,結果嘴角根本放不下來,那雙眼也是光芒璀璨,彷彿落滿星辰,“抱歉抱歉……”
陳緣知看著他眼裡的笑意,本來因為他不給面子而生出的一點羞惱之意,一瞬間煙消雲散了。
陳緣知側過臉,故意壓低聲音道:“你笑吧,我也知道我很好笑。”
許臨濯忙不迭揮手,“別別,我可沒有這個意思。”
他笑著接過陳緣知手裡的本子,趁著陳緣知轉過臉看他的時候,對著她抿了抿唇,眼睛微彎,“放心吧,這次你遇到了我,不會再是白跑一趟了。”
陳緣知沒回應,卻是走近了許臨濯幾步,“……行吧。”
兩個人一起靠在連廊的扶手上看題,許臨濯一邊翻書頁一邊問道:“你一共有幾道題不懂?”
陳緣知:“……八道。”
許臨濯的手指一頓,“你不是說四五道?”
陳緣知,“那…那是因為……等等,你怎麼知道?”原來他那個時候在聽嗎?!
許臨濯,“我耳力好,而且你們說話聲音又沒收著。”
陳緣知抿了抿唇,心虛道,“那不是……想徐徐而圖之嘛,我怕一下子報太大的數字,老師會嫌多。”
許臨濯笑道,“你就不怕我嫌多?”
陳緣知索性不要臉了,“你成績那麼好,這幾道題對你來說還不是灑灑水?”
許臨濯沒忍住,又笑出聲來。
陳緣知看著許臨濯拿起筆開始解題的模樣,忽然想到了什麼。
陳緣知湊近問道,“所以你數學成績真的很好嗎?”
許臨濯嗯了一聲,“還行吧。”
陳緣知好奇心起來了,“那你期中數學考了多少分啊?”
許臨濯,“145吧。”
陳緣知,“………”
她為什麼要自取其辱????
陳緣知很想問許臨濯是怎麼學數學的,但是還沒等她組織好語言,許臨濯已經解出題來了,於是她只好湊過去認真聽起了解答過程。
陳緣知才聽許臨濯講兩道題,心裡就已經從平靜無波,一下子變成了浪濤滔天。
要說成績和優等生的光環,許臨濯比魏風原,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按理來說,許臨濯的思維方式也應該是和魏風原比較相像的才對。
但他沒有。
許臨濯從數學的底層邏輯開始逐步解析他列出來的每一個解答步驟,他不僅能給出這道題的最優解,也能寫出這道題最平凡普通的解法,他好像是知道陳緣知基礎計算能力不強一樣,每一個代公式和拆分的步驟都分毫畢現,沒有漏步也沒有跳步。
除此之外,陳緣知還能清楚地感知到他在講題過程中所展示出來的完整的解題邏輯鏈。與此同時,他的語速輕緩有力,而且咬字清晰,節奏較快,陳緣知聽他一口氣講完,只覺一氣呵成。
聽完八道題,陳緣知直接對許臨濯肅然起敬。
她非常認真地看著許臨濯的眼睛,無比真誠又發自內心地說道,“許臨濯,你以後當數學老師吧,你一定會拯救無數深陷困苦的孩子!”
許臨濯被她的表情逗笑:“噗!”
陳緣知,“我認真的!”
許臨濯捂著眼睛笑得手都在抖,過了許久才放下,露出來的一雙眼正笑盈盈地看著她,“……雖然我不打算當數學老師,但還是謝謝你了。”
“謝謝你對我教學能力的肯定。”
陳緣知看著許臨濯合上了自己的習題冊,忍不住開口道:“其實我…一直都覺得數學很難學。”
許臨濯頓了一下,他抬頭看去,卻發現陳緣知並沒有在看他,而是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陳緣知看著許臨濯扶著的那一塊欄杆,光滑的不鏽鋼面彷彿一個被用壞了的魚眼鏡頭,陳緣知和許臨濯二人的身影倒映其上,扭曲得滑稽。
陳緣知想到自己的數學成績,嘆了口氣,“我努力過,可能是方法有問題,也可能是我還不夠努力吧,結果總是不盡如人意。”
她的計劃從建立到執行,不過一週的時間,她已經感覺困難重重,甚至好幾次,她都沒能完成一開始定下的任務目標。
她第一次發現,原來在一個特定的環境裡,人真的會受到很大的束縛。此時的她覺得想做好一件事,想做到一件事,是這麼的難。
許臨濯看著面前的女孩。微風吹過,將她額前的發撩開,露出一片光潔細膩的面板,從眉骨到眼尾的清峋柔和。
他看得一怔。
一種無比強烈的直覺和熟悉感,霎時間如漲潮的浪濤,隨情緒湧上心頭。
可他還未來得及細辨,陳緣知便抬起眼,衝他微微一笑,“總之謝謝你了。”
“我這一趟,確實沒白來。”
許臨濯心裡那股翻湧的衝動漸漸平息下來,徒留一點淡淡的悵然若失。
“……不客氣。”
陳緣知收拾好心裡突然湧起的情緒,抱著手裡的書,朝許臨濯笑道:
“那,我沒有問題要問了。我先走啦,你也快點回班裡吧。”
“再見。”
許臨濯也看著陳緣知,慢慢地點了點頭。
“……再見。”
……
“小知?”
姜織絮的聲音將陳緣知從題海中拽出。
陳緣知抬起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下晚自習的鈴已經敲過了。
姜織絮站在她桌前,眼睛溫柔地彎起來:“你好認真啊,我喊了你兩次,你都沒反應。”
陳緣知站起身收拾書包,面帶歉意,“抱歉,想題想得太投入了。”
兩人一如往常地結伴而行。
路過樹影婆娑的小道時,姜織絮嘆氣道:“我今天都沒怎麼學進去……孫絡心情不好,她一直在給我遞紙條,我看她情緒不對,就一直在陪她聊天。”
陳緣知想起了什麼,“因為她和蜀錦澤分手的事嗎?”
姜織絮一下子驚訝了,“小知,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陳緣知,“我當時剛好路過,不小心聽到的。”
陳緣知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對她的事不關心。以防萬一她不開心,你別告訴她我撞見過他們倆這件事。”
姜織絮猛點頭,“我肯定不會說的!”
她嘆了口氣,“……其實我在群舞訓練的時候就能感覺到,孫絡性格不太成熟,而蜀錦澤做事又很有條理,兩個人的處事方式和心性其實挺不搭調的。”
“但是我也沒想到,蜀錦澤會那麼快就和孫絡分手。孫絡也是有點受打擊,她一直在和我罵蜀錦澤,但我覺得,她罵得越難聽,反而就說明她越在乎他。”
陳緣知思考片刻,“也許也不一定是在乎?孫絡可能只是覺得自己這樣算是被甩,很掉面子吧。”
姜織絮,“應該不會吧,我覺得她應該是比較喜歡蜀錦澤的。”
陳緣知不這麼覺得,但她沒有和姜織絮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結了,她安撫道:“不管她如何了。反正再過幾天就要換座位了,到時候你也會和她分開坐。”
姜織絮的生活,也會從此回到正軌。
姜織絮聽了陳緣知的話,不知為何沉默了片刻。
她慢慢地說道:“……其實看她這麼難過,我也挺不好受的。我希望她能快點振作起來。”
陳緣知笑著說:“小絮,你也太容易心軟了吧?這樣活著會很累的啊。”
姜織絮聽到這句話時,有一瞬間怔了怔,隨即她垂下眼,無奈地輕笑道:“……你說得對,我可能真的是心太軟吧。”
……
陳緣知回到家,剛剛推開大門,便看見裡面的客廳一片燈火通明。
她站在原地,聽見了心臟在慢慢下沉的聲音。
黃燁本來是不打算回家的。她上半夜還有值班任務,現在回來,過一會兒又要去醫院,如果不是因為看到了那個……她才不會這樣麻煩地走一趟。
黃燁聽到了關門聲,隨即對著走過來的陳緣知揚了揚眉,“來,過來坐,我們聊聊你的事。”
陳緣知站在沙發後,手扶著椅背,沒有依言坐下,“聊我的什麼事?”
黃燁也懶得和陳緣知兜圈子了,她直接掏出手機,不輕不重地摔在桌面上,然後一字一字地說道:“聊你的期中考試成績。”
陳緣知的手抓緊了椅背,古紅色的做舊皮被她捏得快要穿洞了。
她平息著胸腔裡的波濤,慢慢地說道:“……這次是我沒有考好。”
“下次考試我會進步的……”
黃燁眉心緊皺,揮了揮手打斷了:“——你說的這些,我聽不太懂。”
“進步?考前幾名難道不是你應該做的嗎?你現在是退步了,而不是沒有進步。”
“你想想你以前的排名是什麼樣的,再看看你現在,你覺得你考這個成績對得起你自己嗎?你讀書難道是為了我們讀?”
陳緣知咬了咬唇,瞳色鬱冷,“我從來沒有為別的任何人讀過書。我從來都是為自己而讀書。”
黃燁抱臂看著她,口中步步緊逼,“那你覺得你這個成績,你滿意嗎?”
陳緣知沒說話。
黃燁伸出一隻手,“你看,你自己都不滿意。”
黃燁換了一種語氣,開始語重心長,甚至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和陳緣知說道:“小知,現在你所面臨的這個結果就是在告訴你,你做錯了!你一開始和我說你可以兼顧畫畫和學習,結果你看你第一次考試的成績多難看?”
“我當時就覺得不可能,東江中學是什麼地方?你以為你還是在你那個區的普通初中裡,可以靠一點小聰明就拿到好名次嗎?”
陳緣知很想反駁。
她想說,信雅初中部不是什麼普通初中。她也付出過很多努力,才在那群不輸於她的人裡拿到好看的名次;
她想說,她其實已經把畫本收了起來,她已經制定了完整的學習計劃,她已經在做出改變了;
她想說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多聰明,她從來沒有自以為是過,恰恰相反,她越是長大,越是明白這世上天之驕子甚多,越是明白自己的普通;
她想說她從來沒有覺得用小聰明獲得好成績是值得驕傲的事情,她反而羨慕那些能夠一直堅持自律的人,她也想成為那樣的人,但她總是戰勝不了自己的懶惰。
——她其實一直都知道母親說的是對的,但她厭惡母親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她。
但陳緣知最終一句話也沒有說。
黃燁絮叨完一通,蓋棺定論道:“這樣吧,我看這學期也沒剩多久了,還有一個月?那就從下學期開始,你去住校。”
“不要說什麼我不理解你,媽媽這都是為了你好。”
“好了,”黃燁的臉上露出了些許疲憊,她站起身,“就這樣吧。我要回醫院了,你早點睡。”
一陣腳步聲過後,玄關處傳來一聲門合上的巨響,將空氣中殘餘的死寂抖落一地。
陳緣知站在原地,這才忽然發覺,自己的腿不知何時已經有些發麻,輕輕一動,腳底便傳來百根針刺般的痛楚。
她低著頭,又在原地站了半晌,不知道想了些什麼,開始慢慢地朝自己臥室走去。
她默默地告訴自己。
沒關係。給她一點時間安靜地處理這些壞情緒,第二天,她就又是那個無堅不摧的陳緣知。
就像過去的每一次那樣做就好了。
……只要給她一個角落,讓她一個人待一會兒就好了。
她不會,不會覺得孤單的。
突然,臥室裡傳來了手機鈴聲,是熟悉的流水白噪音。
陳緣知一瞬間愣了愣,隨即快步走了過去。
手機螢幕上顯示來電是“媽媽”。
陳緣知深呼吸了一下,然後才接起電話:“……還有什麼事嗎?”
黃燁那頭似乎頓了一下,才說道:“你有一個快遞,是從你外婆那邊寄過來的,我幫你拿上來了。”
外婆家寄過來的……快遞?
陳緣知想起了什麼,忽然睜大了眼睛。
“我要開車了,先掛了。”
陳緣知拿著手機,白光熒熒的螢幕上顯示著“已結束通話”的字樣,徒留細微的“嘟嘟”聲。
陳緣知猛地將手機扔在床上,步履聲急促緊密,一路跑到客廳。
沙發上,躺著一個白色的包裹。
她看著那個外表平平無奇的包裹,心裡有一種奇異的情緒在慢慢蒸騰,化為一片溫柔的霧氣。
陳緣知當初給漣留的地址,並不是她家的地址,而是她外婆的。
因為如果留了家裡的地址,黃燁可能會開啟來看。
如果發現是和學習無關的東西,又不免一通嘮叨,她實在是不勝其煩。
陳緣知坐在沙發上,慢慢拆開了它。
包裹裡,是一本用牛皮紙包好,用稻草繩繫著的書籍。陳緣知將牛皮紙開啟,淺金色的書封便跟著露了出來。
——布琳.布朗的《脆弱的力量》。
陳緣知看著手裡的書,彷彿被什麼吸引著一般,她翻開了第一頁,看到了扉頁上清峋凜冽的瘦金體字,墨水的痕跡絲毫未混,乾淨得彷彿世間一顆最真誠的心。
“坦露自己或許痛苦,但遠不如我們用生命來躲避它來得痛苦;承認自己的弱點或許危險,但遠不如我們放棄愛、歸屬感和喜悅來得危險——正是這些體驗讓我們變得脆弱不堪,但我們只有勇於探索黑暗,才能發現無限的光明。”
陳緣知看著這段話,此刻她孤身一人坐在夜晚的客廳裡,窗外只有皎潔的月色陪著她,而她甚至剛剛還和母親吵了一架,滿心的低落沉鬱。
可此時此刻,她握著手裡這本包裝簡潔的書,卻覺得心裡有璀璨至極的煙花在綻放。她覺得如果現在給她一面鏡子,她大概會驚訝地發現,她的眼睛裡竟然全是溫柔和欣喜。
那個人所帶給她的這片煙火,讓她第一次在這種時刻,感受到了不是來源於自身的力量,第一次讓她覺得,原來她並不是一個人。
怎麼辦啊……
月光下,女孩黑黝黝的身影坐在沙發上,她將書本深深地置於懷中,彷彿那是寒夜裡唯一能給予她溫暖之物。
同一片月光澤被的,還有此刻坐在書桌前的許臨濯。
他剛剛回到家,家裡一如往常的空無一人,他沒有開燈,摸黑去廚房煮了一壺茶,拿著茶杯回到自己的房間。
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忽然傳來一聲振動。
許臨濯想到了什麼,拿起手機開啟一看,果然是來自“熔核”的訊息。
清之:“謝謝你,我很喜歡。”
許臨濯看著這條訊息,嘴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
他剛想回復,那邊就發來了新訊息。
清之:“其實我今天……剛好遇到了一點煩心事。”
“我不知道我的表述聽起來會不會讓人覺得很奇怪。但我想說,你的禮物像是一場及時雨。”
“謝謝你。”
許臨濯看著螢幕上的資訊,眼瞳慢慢放大。
他和清之引為至交,彼此交談聯絡,暢所欲言,時至今日已經有半年之久。
雖然隔著螢幕,但許臨濯幾乎可以想象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孩子。
她聰慧,獨立,善感但並不脆弱,做事果斷,有自己一套完整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在很多時候,她自信且鏗鏘有力,從不畏懼與人不同。
但是同時,許臨濯也能感覺到,她的倔強和笨拙。
他敏銳如斯,將她不善於表達感謝和在乎的沉默都盡數收於眼中。
這是清之第一次,這麼認真地抱著最真誠的自己,和他道謝。
陳緣知的書桌上擺著那本淺金白殼的書,柔軟的奶黃色光線灑在她的手臂上,她看著螢幕,眼睫毛微微地顫動著。
手機嗡鳴了一聲。
漣:“雖然我很高興你向我道謝,但如果你願意和我傾訴你的不開心,我會更加高興的。”
陳緣知捏緊了手機,唇邊溢位一絲笑意。
清之:“你怎麼知道我不會?”
漣:“那,願聞其詳。”
陳緣知垂下眼,她抿著唇,慢慢地輸入著: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我考差了,被家長說了一通而已。”
“她說的沒錯。我就是不夠自律,所以才會落入這樣一番境地。”
漣:“那你覺得,你的問題出在哪裡呢?”
陳緣知閉上眼,然後又緩緩睜開。
“…我……經常會在晚自習的時候畫畫,所以練習冊做的不如別人多,也很少複習預習。”
“我會在上課的時候開小差走神,練習冊上弄不懂的題也懶得去問,想著到時候聽老師評講好了,結果評講的時候又走神沒聽到。”
漣:“這不是很好嗎?你都知道自己的問題出在什麼地方。”
“這樣的話,只要努力把它們改正就好了。”
清之:“可是我覺得很難。我也有情緒低落的時候,我也有無論如何都學不進去的時候,也有效率很低的時候。”
每當那種時刻,陳緣知都會默默地在心裡討厭自己。討厭自己的沒用。
“但是,你一定也很自責吧?”
陳緣知看著螢幕上的那句話,愣住了。
她心裡有一堵高牆。從來沒有人能走進去,或者說,走進去的人很少。甚至即使裡面有零星一二人,她也還是覺得無比空虛。
可漣剛剛的那句話,他僅僅是說了一句話而已。
她心裡久築的長城,竟然頃刻間,崩塌殆盡。
陳緣知忽然感覺眼眶變燙了起來。
她慌張地捂住眼,試圖把不該有的情緒憋回去,卻在指縫間看到了新傳來的訊息:
漣:“那,如果你遇到那樣的時刻,就來找我吧。”
“兩個人在一起恢復力量比較快的話,我可以陪你慢慢度過那段難捱的時間。”
一滴水珠從女孩的手指縫隙間滲出,帶著沸騰的溫度,落在一片溫柔白光之中。
許臨濯看著螢幕,他等了好一會兒,才看到清之發來新的訊息:“謝謝你,我覺得好多了。”
漣:“沒關係。時間不早了,如果覺得好些了,就早點睡吧。”
清之:“好。”
兩個人繼續聊了幾句,然後默契地結束了對話。
陳緣知放下手機時,滿心的鬱悶早已一掃而空。
陳緣知看著窗外的月色,她依然低垂著脖頸,在人間播撒安詳和靜謐,而她看著這片景象,第一次感覺自己的心境無比開闊。
她忍不住舉起手機,對著窗外的景色拍了一張照片。
不過多時,許臨濯的手機便再次發出了一聲振動。
他拿起手機,開啟一看,是清之剛剛發了一條新的動態,此時屬於她的那顆藍綠色小行星,正在微微地發著光亮。
許臨濯點開,是一張構圖簡潔的風景,窗外深藍色的夜清湛空明,與遠處黑色的樹影和落了一窗的明月光相互映襯交融。
配文是一句“晚安”。
許臨濯從圖片中感覺到了她的好心情,自己的臉上也泛起點點笑意來。
他手指上移,剛要關閉這張照片——
忽然,窗臺下掛著的什麼東西,一下子吸引了許臨濯的注意力。
他看第一眼時,只覺得莫名有點熟悉,但看第二眼時他就已經想起來了。
窗臺上掛著一根花紋復古的領結,酒紅和深藍色交織,在黑夜裡泛出一點點金線的光澤感。甚至雙指放大來看,還能在領結的左側看到一個刺繡的花體字母“D”。
許臨濯看愣了,一時間他看著手機螢幕上的畫面,整個人都靜止不動。
——東江中學每週一早上升旗時都要求穿正裝禮服。而女生的禮服領結,恰好就是這個顏色樣式的。
字母“D”的含義,不言而喻。
陳緣知發完動態之後就去洗澡了。她本來打算再背一會兒單詞,可她感覺自己實在是有點困了,於是便放棄了這個想法,直接爬上床睡覺了。
她沒想到的是,就在她睡著的前一刻,放在床頭櫃上充著電的手機發出了一聲短暫的嗡鳴。
電子螢幕亮起,在一片白光中,有一條來自“熔核”的訊息通知。
漣:“清之,你現在,是在東江中學讀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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