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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敬儀迎著忽然望過來如炬的目光,抽口氣:“當然了,蘇家出事我才四歲!三字經我記得人之初性本善六個大字。”

“也……也可以理解。那麼多百姓不認字日子過得也紅紅火火的。”蘇從斌竭力自我寬慰,也在絞盡腦汁寬慰在場的兩個兒子,“咱們最重要還是德為先。”

說罷,他話題喝口茶,將話題拐回回京一事。免得蘇敬儀詢問那一畝略微坑坑窪窪的農田。

“我們得儘快回京了。要知道若不是為父自打繼爵得官後,戰戰兢兢,本本分分十幾年如一日,從未遲到早退,武帝念在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壓下御史參奏內緯不修治家不嚴。咱們蘇家最輕的都要遭受訓斥!”

蘇敬儀幽幽的看著端茶茶杯,手指頭明顯沒什麼老繭的侯爺爹:“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你特麼不遲到早退,就有苦勞了?

艹,又找到穿越古代的一個好處:當個蔭庇官吏,可真輕鬆啊!

“自然。”蘇從斌很哪怕很累,聽得這困惑還是當即挺直了胸膛,回應著。

蘇琮也跟著與有榮焉驕傲。

蘇敬儀見狀再一次篤定自己的規劃:抱大腿,然後躺平,做個快樂的小爵爺~

擘畫美好未來,蘇敬儀對回家認祖歸宗一事的程序難得上心了些,問蘇金氏移墳一事。

“這自然放入蘇家祖墳。”蘇從斌頗為大氣道:“他是你的養母,我日後也會正式收琮兒為養子。這蘇金氏對你們有生恩養恩,供奉在我蘇家祠堂,享受香火祭祀,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蘇琮聞言感動的熱淚盈眶。

蘇敬儀卻是揪著頭髮,一時間心情都有些沉甸甸的。可他的記憶卻有那麼清楚。病榻上的蘇金氏含淚的希冀,讓他這一刻都忍不住跟著流淚。因此他還是開口直接婉拒了侯爺的安排。

“侯爺爹,您……您這安排是不錯。我知道您的祖墳那還有貴氣。可……可我娘,就是蘇金氏,她其實是想葬蘇家,就是她夫君家的祖墳。若非如此,她當年就可以帶著我回她的孃家,去蜀中投奔她的哥哥。”

說著,蘇敬儀想著自己記憶裡出現溫柔勤勞堅韌,幾乎美好詞彙都可以用上的蘇金氏,紅著眼,悶聲道:“我娘……我娘說作為……作為夫人,她可能很失敗。但……但對這世間的女子而言,與夫合葬,是正妻的權力是正妻的榮耀。她也怨蘇承衍賭博,可……可她有些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觀念!”

都有些遺憾自己既然穿書為何不能早點穿書,否則以他叭叭叭的洗腦能力肯定要晃掉蘇金氏腦子裡進的水。可無奈這樣的蘇金氏卻是越發鮮活的,活在了他的記憶力。蘇敬儀抬手擦擦眼淚,看向蘇金氏血緣上的親兒子,聲音帶著些艱澀:“另外,她……她也想要孩子成器,想要看著她的孩子有朝一日能夠重新……”

一字不敢遺忘,一詞也不敢錯,蘇敬儀鄭重的將蘇金氏的遺願複述給蘇琮聽:“重新開宗祠,祭祀蘇家的列祖列宗。”

哪怕話語透著無限的哀慟,但這話語中有飽含著一個母親望子成龍,報仇雪恨的濃濃希冀。蘇琮剋制不住回想著自己看到過商戶蘇家的資料:

元熙六年九月,蘇承衍賭博,欠下鉅額賭債,丟了皇商資格,氣死其父母。賭紅眼的蘇承衍要賣兒典子換賭資,但因被逼問月華錦秘法一事,蘇承衍醒悟,推搡間撞到後腦勺而亡(死因查證,織造局也有記錄)。因賭博背後有商業競爭,故而債主便未理會蘇家。

蘇家商鋪驟然失去主心骨,被吞併的吞併,掌櫃自立的自立。但也有人心不足蛇吞象,蘇州吳繡樓老闆想要知道蘇家秘法月華錦。故而鼓動了蘇家遠親仗著宗法來京逼迫孤兒寡母,軟禁母子倆整整兩年。

後因為朝廷更重視川蜀織造局,蘇金氏的孃家金家蒸蒸日上,據蘇家僕從交代,蘇家族人唯恐弄死蘇金氏不好交代,才讓兩人有了逃生的可能性。

此後因無戶籍名帖,母子倆便一直在流浪。

元熙八年十二月至元熙十年,母子倆下落難尋。

元熙十一年九月,清遠縣魚鱗圖冊可查。

據說蘇金氏遇到了昔年開恩放出去的丫鬟,得到了善意。又恰逢山東大旱,有些流民四處流散,投奔親友。朝廷鼓勵各地縣衙妥善安置,宣揚附籍條例。這才讓蘇金氏和蘇敬儀成了石頭村的一員。

簡簡單單的一頁紙,卻重若泰山,壓得人都喘不過氣來。

他蘇琮身為人子,此刻既知母親遺願,他自然也要報了這血海深仇!

雙手死死掐緊成拳,蘇琮咬牙切齒道:“敬儀你放心,我一定會讓母親得償所願。那些敗類,我一定會找到他們的罪證!一個都不會放過!”

“沒錯,我……”

“爹您用侯府出面就沒意思了。我知道侯府再落魄,對付區區一個商賈還是很容易的。可是對一個娘而言,她其實……”蘇敬儀說著,帶著些哭腔:“她……她生病中忽然間有此夢想,對孩子如此希冀,不過是……不過是想要在她的孩子心中留口氣,留有活著的勇氣。有時候恨意可以支撐一個人活著!”

最後一句話,瞬間帶著陰陽相隔,無力迴天的悲慼。光聽著,就讓人心中隱隱作疼。

蘇琮都不敢去假設,去假設自己當時置身如此……如此環境會如何。面對相依為命的母親病重,面對貧窮的家,面對……面對生存,他該如何活下去。就好像此地的百姓,滿心都只有莊稼,可……可有時候老天爺就會跟他們開玩笑,就會讓他們缺水。

“弟弟,我們一起努力爭口氣,好好活著,活出雙倍的榮光!”蘇琮難得紅了眼,淚水打轉著。可雙眸卻是迸發出嗜血篤定的鋒芒:“我們不會讓爹孃他們失望的!”

他一定要出人頭地,報仇雪恨!

蘇敬儀迎著蘇琮決然毅然的目光,看著人似乎從骨子裡滲出來的信念,渾身一震。沉默一瞬後,他毫不猶豫抬手抱著蘇琮的肩膀:“好,大哥,我信你,咱們活出雙倍的榮光!”

猝不及防被人抱著,自打三歲能徹底握緊刀劍後就從未被抱過的蘇琮渾身僵硬。但感受著近在遲尺的柔軟,感受著似乎能夠聽得見對方心跳的距離,他緩緩的,帶著些笨拙,有樣學樣的回抱著蘇敬儀,也重重拍了拍人肩膀,“好。”

瞧著哥倆其樂融融的畫面,蘇從斌覺得自己被世事歷練的心都不經意間柔軟了些,讓他也剋制不住的心生歡喜。不過抱……不太威嚴。

因此他只能輕輕咳嗽了一聲,安排道:“既……既如此,就讓蘇金氏先安葬於此。若是移兩次,倒是驚擾亡魂。等你們日後金榜題名,等你們可以請封誥命夫人,再來請她,請她風風光光的回家。”

“至於清明時節祭拜,你們來此也還算近。每年往返,便權當遊學,看看百姓疾苦。”說這話的時候,蘇從斌手指按著自己掌心被鋤頭磨破的皮,感覺自己這一回對疾苦兩字都有更深的體悟。

“平日,就託付給石六叔一家。這家主母對蘇敬儀倒是恭敬的。”

蘇敬儀對此安排,想了想,表示認同。記憶裡石六叔一家的確憨厚淳樸的,所以請他們照看蘇金氏的墳墓,也可。

蘇琮朝蘇從斌一鞠躬:“謝謝爹。”

“應該的。你們好,尤其是你好,咱們才能更好。”蘇從斌訴說道:“這村裡生存也有些道理的。我看那農家,那王家村全村鉚足了勁供著進士讀書。等進士出了頭,他們村在這一畝三分地就牛氣起來了。故而,琮兒你站穩腳跟後,才能拉扯敬儀。”

蘇敬儀聞言點頭更是若小雞啄米:“對對對對!”

“但你也得好好學。最好還是你們兄弟兩守望相助。”

蘇琮鄭重:“父親,您放心,我會的!”

蘇敬儀聞言美滋滋,繼續快樂點頭。

點著點著,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爹,我……我能申請一件事嗎?我這頭髮剃掉讓它重新長好不好?這……這枯黃毛躁毫無光澤,看著……看著醜就算了,要是懂醫學的完全都能看出我此刻的不健康。”

膚色黑,還可以用健康帥氣來應對。可……可頭髮實實在在的,宣誓著蘇敬儀過的窮苦。

他先前也旁敲側擊過了,雖有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之說,但還是可以修建頭髮的。有專門的剃頭匠呢~

蘇從斌只抬眸掃了一眼蘇敬儀的頭髮,就毫不猶豫回答:“等你認祖歸宗後,為父請欽天監算一黃道吉日,你直接剃髮,而後閉門守孝。也顯得你心誠。”

“琮兒,你也得守孝。”

蘇琮對此自然毫無異議,頷首應下:“父親,我會的。”

“那行,明日琮兒低調祭拜蘇金氏,敬儀你跟村裡人告別。咱們大後天便啟程回京。”

“那後天幹什麼?”蘇敬儀好奇。

“來都來了,總得帶著些土儀回去。且你到底也是第一次回家,帶著些本地土儀,彰顯幾分禮數。”蘇從斌唯恐自家孩子不懂,便訴說詳細些,交代自己的安排:“當然,我既然在此許久還與縣令知府等有些交集,自然也要宴請一二。另外也看些有什麼風趣雅俗共賞之物,回京好送上峰以及替我忙碌的書吏。”

“這待人接物,正常的人情往來,日後你也要多看多聽多學。”

聽得這些涉及職場的最最最難的一門學問——給上司送禮,蘇敬儀佩服:“爹,您看起來也挺會來事的,您為何這麼多年了,沒升官啊?還是個員外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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