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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永甲不知他為何這般著急,雖然納罕,但也不打算去深究,徑直走出了中書省,準備回衙門休息。

他將將走到一段較窄的甬道上,就見到一人站在前面的岔路口上,朝自己這裡望了望後,迎面走來;待離得近了,才認得是陳同袍,連忙行禮。

“我聽說葉大人剛剛議完了一樁大事,不知結果如何?”陳同袍答了禮,笑問。

葉永甲許久都沒同他說過話了,見他忽如此殷勤,甚覺詭異,微微皺了幾下眉頭,然後說道:“勞煩陳侍郎關心,議的是賠款的事宜。十萬兩之數雖不能盡數免除,亦降至三萬兩了。算是為國家稍紓時難吧。”

陳同袍竟然不喜,反而向天哀嘆:“廷龍此舉非救國也,是誤國也!”

葉永甲身子一震,登時橫眼看著他:“什麼意思?”

“賢弟有治國安邦之能,然而委身於人下,怎得施展?”陳同袍痛心疾首地說,“像這般循規蹈矩地做事,只是為奉相擺平爭議,使之東山再起而已。他為人剛愎自用,一旦得勢,必不顧眾人切諫,繼續行著這些弊政,豈不是於國不利!”

葉永甲聽罷,趕忙把胳膊抬起來,想要朝他擺手;但又猶豫地放了回去,不吭一聲。

“你我相識多年矣,陳某深明賢弟的為人,是絕不肯與奸人同流合汙的。所以陳某要冒著莫大的風險,來勸葉大人!如果大人還念著鈕公之恩,視我為敵的話,我也心甘情願地被您告發,褫官赴死!”

葉永甲又遲疑地望了他一眼,兩隻垂下去的手卻直捏著袖口的一角。他轉過身去,面對著一堵脫了一截顏色的牆壁:“他對我沒什麼恩,我也不必念他……但為了給此人下絆子,就攪亂整個朝政,這樣太不負責任了。我可不願聽什麼‘長痛不如短痛’的話。”

陳同袍愣了片刻,方才輕抬腳步,繞到他的一旁:“這話您不愛聽,可確實是這個道理。我們都知道沿海的百姓到底受了何等苦難,難道您忍心看著他們再受一遍罪?不過我也知道,此事還牽扯著柳相,會把他老人家拖下水的。畢竟他是您的恩公……”

葉永甲聽他提到了柳鎮年的名字,猛一回頭,目光中充滿了警惕。但他又不知回答什麼為好,可謂承認也不是,不認也不是,只能在原地發怔。

陳同袍因此探出了他的心思,趁機言道:“如果廷龍能割捨這份勝似父子的感情……”

“陳大人,別說了。”葉永甲業已怒火中燒,緊咬著顫抖的牙齒。

“怎麼?您對丞相來說……”

“不瞞共胄兄,他柳鎮年害死了我的父親——是葉某的仇人。”葉永甲看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便不再隱瞞,直截了當地說道。

陳同袍故作吃驚之色,慌忙賠禮:“同袍實在不知此事,冒犯了葉大人,還望恕罪!”

“不必囉嗦了,請您說明來意吧。”葉永甲的面色有些蒼白。

陳同袍猶如吃了一顆定心丸,於是放心說道:“葉大人,我此來正是勸您棄暗投明,助我們這些忠良扳倒柳黨的。幾日後就是呈遞國書的時節,葉大人可以藉助手頭的訊息,讓眾大臣將矛頭指向鈕遠,比如可以這樣……”他湊近去在耳邊嘀咕了一陣,葉永甲只是點頭。

就在稍早之前,宿宗善已經走出皇宮,來到大同街上了。他似乎沒有一件要事纏身,在集市裡慢慢地溜達了一圈,甚至還買了兩個包子,坐在茶坊的舊凳子上吃,看到沿路走來不少的達官顯貴,還特地前去寒暄。他細細地嚼著肉餡,瞥見四周沒有認識的人了,方才抹去手上的油,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擠出了集市,撞到一個小巷子裡,準備從人煙稀少的地方繞出去。

‘汪!’

忽然一聲兇狠的犬吠,一隻土黃色的狗從暗處鑽了出來,呲著尖牙,伸著利爪,幾乎要撲上來,幸虧脖項拴著一根明晃晃的鐵鏈,把宿宗善嚇得一身冷汗。他怕被人聽見,連忙把吃剩的一小塊麵皮丟過去,見它用力嗅了嗅,打個鼻息,一口吞下去,便不叫了。

自巷子出來後,宿宗善匆匆趕回了自家宅邸,不一會兒又走了出來,沿途到酒店內打聽:“有沒有叫廉崇文的人在這裡住?”店家們看他捏著一枚公印,哪裡敢說謊話,查完名冊,紛紛應著‘不是’;直到他挨著找了四家店,方才尋到廉崇文的住處,滿心歡喜地上了樓去,卻被店家瞥見他手裡夾著的三張銀票。

店家在櫃檯邊睡了一小覺,才看到那位大人下了樓來。他不禁往他身上打量,手中的銀票竟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厚厚的白紙——只看清這一眼,隨後就被塞進袖口裡了。

宿宗善正是拿著那張所謂的‘白紙’,興致勃勃地回到了皇宮,他這番氣色不錯,信步似的地走進了一座衙門,甚至連門口的匾額也懶得看了。

然而這輕狂的舉動,卻被對面禮部衙門的魯之賢瞧得一清二楚。魯之賢在門口踱著步,正想著處理國書的事情,思緒就讓眼前的這一幕打亂了——他認定那人便是新晉的省臣宿宗善。這與他印象中溫和謙遜的宿參政迥然不同,感到十分陌生,以致於一股恐懼襲上心頭。他看著宿宗善手拿著一樣東西進進出出,心中越發不安,連帶著腳下的步子也亂了,差點踩了個空。

“我這是怎麼了?怕什麼!”嘴上雖這般給自己壯膽,但魯尚書心底虛的很,他漸漸退後數步,最後索性把大門死死關上了,回到書房,開始研墨,打算靠寫字靜心。

“稟大人!宿參政立於門外,說要求見。”

魯之賢手上的墨錠‘啪’地掉到硯臺上,濺起一陣墨水,把他的袖子染黑了;而他本人,則一仰仰到了椅子上,癱軟下去,面色如死一般白。

“叫、叫他來。看看他想同我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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