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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宗善笑著應了一聲,直走到廉崇文面前,作了作揖道:“廉使節,不是在下狡辯,貴國的條件實在是過分了些。葉兵部、魯禮部從未參與過新政,更和遠在千里之外的福建毫無關係,這分明是誣陷之言。您那天也在另一艘船上見了,是確鑿無疑的兵丁誤擊,怎會因此牽扯著許多京師大員出來?貴國雖是有怨氣,但也不能不講道理,胡攪蠻纏吧?”

廉崇文早已和他串通好了,要將此事一筆勾銷;但恐怕瞞不住別人,便也仿著葉陳二人演得那出戏,騰時站起,紅著臉作怒道:“貴國做出如此大惡,就算不問過錯,也要問一個失職吧?”

宿宗善不屑地笑了一聲:“失職自有失職的處置,焉得與罷官一概論之!貴國不曉情理到了如此地步,莫非是要逼我天朝開戰不成?”

“這,這……”廉崇文一時哽塞,便裝出一副難堪的臉色,頹然地坐了回去:“好,好吧。本國也是以兩國和好為宜,斷不會強人所難。你們說免,就免了這條去。”

鈕遠用一隻手撐著下巴,正昏昏欲睡地聽著他們爭辯,誰知對方竟毫無徵兆地應允了下來。他錯愕不已,頓時如回了魂一般,直挺挺地坐起,茫然地掃視了一遍四周,便不再轉頭,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場面。

“宿參政果真是國家棟梁呀!有本事!”眾大臣緊繃的心絃終於放下了,各自露出釋懷的笑容,雲聚到了宿宗善身邊,又是作揖又是鞠躬,嘈雜的稱讚之聲不絕於耳,把整個大殿的氛圍調動得異常熱鬧。

可面前的景象愈是熱鬧,鈕遠的心裡就越是壓抑。他無可奈何,只得回頭用一種悲哀的眼神望向柳鎮年。柳鎮年可從未見他有過這副模樣,想到曾經意氣風發的狂傲之士也會有如今的卑微,不禁突生吁嘆,於心不忍了。他隨即將臉一沉,伸手去拍了拍殿內的圓柱子,喝止道:“好了!現在不是閒聊之時,公事尚未了結,怎可如此散漫,亂了秩序?都安靜退下,別礙著太子與使節商議。”

“柳公所言極是,大家且都退去,不能叫外邦之人看了笑話。”宿宗善也連忙勸開眾人,才都鴉雀無聲。

“第三條你們可有異議?”廉崇文等著他們各歸了班列,便把目光重新放回了國書上,問道。

葉永甲急想著為此事出頭,但又怕自己莽撞,不敢擅動,只將雙腳輕輕往後一挪,瞥一眼蔡賢卿,看他有何主意。

眾官員心知這是葉永甲的功績,但鑑於他與鈕遠的密切關係,以及他在推行新政時的活躍,使人不得不陷入糾結:若保他,很可能造成養虎為患的慘劇,自己也會遭到那群忠良人士的排擠;若不保他,葉永甲便要倒臺,不僅邊關的軍情沒了保障,朝野中再迎來一場清算的風波,也是可以預見的。

至於手握大權的‘柳黨’們,態度卻也含糊不明,各有各的心思。鈕遠巴不得抹殺掉此人的功績,好接手兵部的權力,以期東山再起;宿宗善不願意因此得罪人;似乎只有柳鎮年,可以為葉永甲說上一句話了。

可他還在為剛才葉陳的爭吵耿耿於懷。他這樣老於世道的人當然看得明白,但對他來說卻很是費解,依舊出神地想著:‘葉廷龍素來與我無隙,我待他也不疑,他亦能竭盡智力,為我披荊斬棘,掘除弊政。到如今沒出過什麼大事,怎麼就……唉!難不成還是對那份殺父之仇念念難忘?他要是去投奔了那些虛偽小人,我身邊真沒一個可以匡時救民的人了,怎生託付得了……’想到此處,他心底的失落、愧疚一齊湧將上來,攪得情緒五味雜陳,眼眶裡不禁流出幾滴老淚,沾溼了垂下來的蒼白眉毛——他最後還是選擇對葉永甲的存亡無動於衷。

“這條沒意見吧?”廉崇文看到無人應答,便又問了一句。

葉永甲舉目四顧,那些平時一口一個的所謂‘恩公’、‘同僚’、‘至交’之類,統統消失了,他們沒一個肯站出來說哪怕一句公道話,沒一個肯捨棄門戶之間的利益,都是一樣麻木地看著他,彷彿是看一個素未謀面的人。葉永甲見到了柳鎮年的眼淚,可他心裡只有對虛情假意的憎怒,對他們隔岸觀火的絕望。

“你讓開。”

他聽得背後傳來一個老而有力的聲音,回頭看去,乃是侍郎蔡賢卿。

“讓開啊!”蔡賢卿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就大步走出班列,直直地注視著廉崇文,抱了個拳:“在下兵部侍郎蔡賢卿,頗有意見。”

眾人面面相覷,暗自稱奇。

“這條恐怕是那個罪犯吳思經出的餿主意吧!”蔡賢卿冷笑著說,“好毒啊,明明白白地指著葉尚書,這是私怨!”

所有人都沒想到他竟把這話講開了,廉崇文更是吃驚,面色霎時白了:“我們國主恐怕沒這個意思……”

“對,你們國主必然是想著不作此舉,”蔡賢卿不慌不忙,順著他的話頭繼續講道,“定是吳思經想起舊日之事,故而搬弄是非,欲令葉尚書死無葬身之地!諸位,你們可能容忍番人藉著談判的機會施行離間,害我中朝大臣嗎!”

蔡賢卿挑明瞭一切不言而喻的問題,眾人哪還有退路可言?為了表示不向外邦屈服的強硬態度,紛紛起身指責廉崇文,罵聲成了一片。

太子見眾意難違,亦斬釘截鐵地質問著:“廉使節,你們只懷著爾虞我詐的心思,好不可恥!談判的誠意何在?”

廉崇文被罵得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羞愧實在難當,低聲答道:“在下……在下並無此心。”

“那就把這條也抹了!”鈕遠拍案喝道。

廉崇文眼見此事絕不能成了,猶疑了片刻,只好連連地點頭,說了句一切照辦。於是,他像是被旁人摁住了雙手,不得已地將國書上的兩行文字,拿粗筆抹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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