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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天牢深處,火光擺動。

姜熵高大的身影,闊步行走於通道之內。

嘩啦,嘩啦。

鐵鎖摩擦的響動,在午夜的天牢裡無比刺耳。

監牢裡的犯人紛紛被驚醒,趴在鐵門上朝外觀望。

“誰這麼倒黴,大半夜的要砍頭嗎?”

“讓不讓人睡覺了!打鐵呢啊!”

“有囚犯逃出來了!有沒有人管吶!有人越獄啦!”

“老哥別走嘿!幫忙把牢門開啟,大傢伙都出去透透氣!”

嘈雜聲驚動了獄卒,紛紛向天牢深處趕來。

姜熵的腳步始終不停,髒兮兮的老臉上帶著一種癲狂般的笑意,彷彿在嘲笑著周圍的囚犯,嘲笑著迎面而來的獄卒。

低沉之語,從姜熵口徐徐道出。

“君子不居惡地,君子不行惡法,不惡於身且不使身惡。”

“君子不居噁心而使心惡之。”

“君子道,法天地之變化,行天地之能行,不強求,便無所失,不苟得,便無所不得……”

嘭!嘭!嘭!

隨著姜熵的低語,他身上的鐵鎖相繼崩裂。

聲音並不大,卻壓過了天牢裡的嘈雜,成為了這片天地中唯一的聲音。

獄卒們驚恐不定,沒人敢上前,紛紛後退。

彷彿在他們面前的不是一位邋里邋遢的老者,而是一頭從黑暗中走來的兇獸!

提刑官的屋子內,犁術正在打瞌睡。

今天出了大事,他沒敢走,與幾名令史一同值夜,等待著明天的早朝。

好不容易抓到紅蓮教的堂主,結果在天牢裡被滅口,這件事皇帝肯定要大發雷霆,犁術現在已經不奢望官復原職了,只要能保住現在的官職,他就燒高香了。

正打盹呢,聽到天牢裡傳來嘈雜,犁術驚醒後急忙帶著幾名令史前往檢視。

等看到姜熵的身影那一刻,犁術嚇得魂不附體!

姜熵的可怕,沒人比犁術更清楚。

關押姜熵的牢房不僅是特製的材料打造,更有法陣禁錮,即便如此,這些年來還是有幾十個獄卒被那老傢伙弄死。

上次雲缺調查負易之死的時候,審問姜熵,犁術差點被掐死。

犁術貼著牆,一動不敢動,其他令史也一樣,不敢妄動。

一群天牢獄卒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姜熵走向天牢大門。

姜熵始終目視前方,對身旁的囚犯與獄卒沒有多看一眼,等他站在大門前的時候,背對著眾人,緩緩抬起雙手。

“君子不重則不威……千鈞灌頂!”

冷語中,姜熵猛然下壓雙手,渾厚的氣息波動剎那間籠罩了整個天牢。

犁術覺得頭頂如同出現了一塊數千上萬斤的巨石,他連抵擋片刻都沒做到,便被這股恐怖的力量壓成了肉泥。

嘭嘭嘭的壓砸聲在天牢內接連不斷響起。

每一道聲音,都代表著一個活人被壓成肉餅。

片刻之後,偌大的天牢再無活人!

滿地都是扁平的囚服與官袍,還有那觸目驚心,連成大片的血肉!

終於,姜熵的腳步踏出了天牢。

十五年來,這位龍圖閣大學士,再次看到了滿天星斗。

“天,還是這片天,人,卻不是原來的人,物是,人非。”

姜熵渾濁的眼中泛起唏噓,他的腳步只停頓了一瞬,便朝著皇宮而去。

一身囚服的身影,闊步行走在午夜長街。

每一步,都走得很沉。

街上,印出了一排腳印,猶如即將墜落的流星,留在夜幕裡最後的痕跡。

遠處,一架馬車迎面而來。

看方向,正要趕往刑部。

馬車並不華貴,十分普通,但車上的人,卻地位尊貴。

正是當朝首輔,周史伯。

周史伯得知了紅蓮教的堂主在天牢被滅口的訊息,第一時間趕來檢視。

自從鴻雁城劫難發生,這位大晉首輔便將紅蓮教的威脅提到最高。

周史伯看得很清楚。

紅蓮教一日不除,大晉就一日不得安寧,一定會有源源不斷的災難降臨。

周史伯神色凝重,在路上思索著刑部之事。

他想了很多,分析了各種局面,直至馬車停在路中心,周史伯才從沉思中醒來。

車伕緊張而低沉的聲音傳來:

“大人,對面有個囚犯擋住去路。”

一聽囚徒,周史伯神色微變,掀開簾子只看了一眼,便沉默下來。

姜熵此刻也停住了腳步。

短暫的沉默過後,周史伯走下馬車,吩咐車伕回府,他自己一個人要去會一會老友。

車伕不敢抗命,調轉馬車離開。

空曠的長街上,只剩下兩位老者。

一個,一身官袍,一個,一身囚服。

“子文兄,一晃十五載,別來無恙。”周史伯當先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子文,是姜熵的字,姜熵姜子文。

“天牢不錯,有吃有喝,這十五年來,讓我看清了很多事,看清了很多人,老夫無恙,但山河有恙!”

姜熵遍佈血絲的眼眸中,迸濺著如刀的目光,冷喝道:“你們這些卑鄙小人,丟了我大燕江山!”

姜熵的冷喝中,狂風暴起,吹得周史伯衣衫獵獵作響。

但這位清瘦的當朝首輔,始終巍然不動,目光清明。

“既然子文兄看清了很多事,不知,你可看清了這江山,究竟是誰的。”周史伯沉聲道。

“江山異主,妖邪遍地,即便那狗皇帝竊國成功,他也守不住江山!老夫今晚就要進宮,擰斷殷子受的腦袋!你敢攔我,一併殺之!”姜熵冷喝道。

“以子文兄一己之力,殺不了皇帝,皇宮內有禁軍,有暗衛,有大內總管無舌,還有縹緲閣裡的國師。”周史伯沉聲道。

“殺不了,那便戰死於皇宮!老夫不是你們這些小人,只會賣國求榮,我寧可身死道消!”姜熵冷聲道。

“即便子文兄殺了皇帝,屆時晉國大亂,虎視眈眈的邵武國不會錯過良機,草原人也會有所動作,晉國將被戰火籠罩,難道這樣的江山,便是子文兄所期待的江山麼。”

周史伯微皺眉頭,神色中帶著些許感慨道:

“子文兄身為龍圖閣大學士,無論修為還是治國之道,都在我之上,我們同朝為官多年,你始終是我敬佩之人。

但有一點,你沒看懂,這江山,不是皇帝的江山,而是百姓的江山,我保的也不是皇帝,而是天下黎民。”

隨著周史伯的低語,周圍的狂風漸漸消失。

姜熵沉默著一語不發。

周史伯輕嘆一聲,道:

“子文兄的怒火若無處發洩,大可將我擊殺於此洩憤,你是大燕之文曲,亦是天下之文曲,不該死於天祈城,殺了我,你便走吧。”

“百姓的江山……哈哈哈哈!”

姜熵忽然笑了起來,笑聲中充滿悽然。

身為龍圖閣大學士,又豈能不懂周史伯的這番言詞。

皇帝一死,晉國動盪,必定會引來連年戰火,大戰一起,倒黴的,永遠是百姓。

晉國雖然有竊國之嫌,說到底,這些年來百姓還算安穩,改朝換代之間,並未經歷刀兵,也算天下百姓的一份好運。

夜風中,狂笑的大學士顯得淒涼而弱小。

周史伯將身上的大氅摘下,上前幾步,披在姜熵的身上,遮蔽了那一身刺眼的囚服。

姜熵沒拒絕,盯著近在咫尺的周史伯良久,轉身而去,只留下一句話。

“我不管你輔佐誰,周史伯,希望你別忘了君子之道!別忘了你今天說過什麼!”

望著姜熵離去的身影,周史伯緊鎖眉頭。

他不是姜熵的對手,阻攔不了對方,本想借天下大義讓對方知難而退,遠離天祈,找個安靜之地,聊度餘生。

這樣一來,對皇族與姜熵來說,都是最好的結果。

但周史伯看得出來,姜熵雖然不去皇宮,但行進的方向,絕非城門。

沿著姜熵遠去的背影,周史伯看到了一座高塔。

那是司天監。

……

午夜,學宮。

雲缺始終沒睡,一直修煉著煉屍術。

心緒始終有些煩亂,控制的煉屍負易則一個勁兒的摔跟頭。

算算時間差不多了,花不謝應該回來了,雲缺起身離開百花殿,前往司天監。

明天是抓大魚的關鍵時刻,司天監的高手必須在場,才能萬無一失。

以雲缺的想法,最好能把那位戰力恐怖的大師姐放出來,來個關門打狗。

一路胡思亂想,當雲缺來到司天監門口的時候,發現大門外站著個高大的背影,披著大氅,頭髮散亂,不知是什麼來頭。

雲缺心急,走上前去越過對方直接砸了砸門,然後退回兩步,與門前的身影一起等著開門。

大半夜的,司天監的人也要睡覺的,看門的也得穿鞋才能出來開門。

等待開門的工夫,雲缺隨口問了句:

“哪個衙門的,大半夜還來司天監辦事。”

“龍圖閣的。”對方沙啞低沉的說道。

“龍圖閣啊,什麼事這麼急……不對吧,龍圖閣不是前朝才有麼,大晉沒設立龍圖閣啊。”

雲缺覺得奇怪,轉頭看向對方,對方也緩緩轉頭望來。

當看到亂蓬蓬的頭髮下那張熟悉的面孔之際,雲缺眼皮一跳,又慢慢的將臉擺正,目視前方。

此時雲缺的心頭正在大驚。

旁邊的傢伙,居然是本該關押在天牢深處的姜熵!

他怎麼出來的!

還站在司天監門口?

雲缺暗呼倒黴,自己或者早點來或者晚點來,都能避開,偏偏撞上姜熵這個煞星。

“好巧啊,狗官。”

姜熵陰測測的笑道。

“我不是官,我是學宮學子,十年寒窗苦讀,好不容易才考進學宮,整天鑽研學問,心無旁騖。”雲缺文縐縐的道。

“是麼,那天牢裡的提刑官,又是誰呢。”姜熵似笑非笑的道。

“你說天牢啊,我有個雙胞胎的哥哥在天牢為官,跟我長得一模一樣,他叫雲缺,我叫雲不缺,那傢伙心思惡毒,我早已與他斷絕了兄弟關係,他的死活我不會過問。”雲缺義正言辭的道。

“雲缺,雲不缺……狗官!你在這騙誰呢!”姜熵大怒。

這時司天監的角門開啟,有官差打著哈欠出來檢視。

“當然騙鬼呀!”

雲缺身形掠動,一個箭步衝進角門,把那看門的官差撞倒在一旁,一邊大喊救命一邊逃進司天監。

反正司天監裡全是高手,雲缺可不想獨自面對前朝龍圖閣大學士。

這時候不跑,更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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