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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不得過了多久。

可能是很久,也可能只是很短時間。

當我清晰地感覺到窒息般的疼痛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再次迴歸到了這個世間。

我的身體在緩慢的自我修復著,從裡到外長出了白森森的骨骼,在那之上又裹上了一層肌肉,最後是宛若新生嬰兒般細嫩的面板。

我不知道這個過程經歷了多久。士兵們都已經緊急撤退回去了,再也不見任何蹤影。我只知道在這遼闊荒蕪的原野之上,我是唯一活著的生物。在綺麗夢幻的極光之下,就連星星都失去了色彩。

一天?

大概是一天吧。

有可能是炮彈沒有投準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彈坑恰好為我提供了庇護所的原因,這次我並沒有被炸的很狼狽,至少是很快就恢復到可以起身活動的狀態了。

我憑著記憶中的路線,一步一步的走回到了營地。一路上的坡地、荒草、甚至是枯死的樹幹,都成為了引我走回去的指向標。

我不知道我走回去用了多久。我只知道在我回到住了幾天的宿舍裡的時候,我所勉強熟悉的幾個面孔——大倉、上野、山本還有我幾個叫不出名字的人,正在像往常一樣,各自做著自己的事情。

他們看上去有些沉默。

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或者說,他們已經麻木了。

“風、風間?”

看到我出現在門口,大倉震驚到都不顧自己的腿傷了,他猛地起身向我走過來,用力鉗住了我的肩膀。

“上野他不是說,你被敵方的巡邏機偷襲了嗎?”他上下打量著我,在看到我的身上毫無受傷痕跡之後就臉色一沉,像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一般,“你還是活著的嗎?沒有受傷痕跡?”

“難道說……你其實已經死在前線了?那現在回來的——”

山本聽大倉這麼說就不屑的嗤笑了一聲:“就算回來的是鬼又能怎麼樣?只要身上還穿著軍裝,就算是鬼也得被困在這個戰場上。”

很明顯他並不在意這句類似於發洩怨懟的話會不會影響和隊友的關係。他也不在意我的迴歸,在懟完大倉之後就揣著手側躺向牆壁閉目養神去了。

反倒是上野,他的驚訝甚至超越了大倉。他將大倉擠到一旁,粗糙的手撫上了我的脖子,隨後和大倉對視了一下,喃喃道:“熱的。”

“我沒有死。”我再次肯定了上野的疑惑,“但是衣服破了。”

我的身體可以自我修復,但是衣服卻不能。它們早就已經被炮彈炸的破破爛爛了,混合著已經乾涸的血液,硬硬的粘在了我的身上。

這是森醫生送我的制服。雖然和其他士兵的制服並沒有不同,但是那是森醫生經手的,總歸是不同的。

可是我沒有保護好它。

我感覺到了鬱悶。

“可是風間,當時明明——”上野眼中的震驚很快變作了愧疚,“如果我知道你沒有死的話……”

我知道上野說的是什麼。如果他知道我沒有死的話,一定會將我帶回來的。士兵是不會拋棄自己的同伴的——除非他的同伴只是一個靈魂消逝的空殼,一具不再鮮活的屍體,一個不能在戰爭中繼續發揮作用的死物。

我反按住他的手拍了拍:“當時我確實死了,但是我又活過來了。”我頓了頓,“所以上野,你不需要自責。”

大倉並沒有參加這場任務,所以並沒有像上野那樣,對於[將還活著的同伴獨自丟在戰場上]這件事有著超出尋常的愧疚感。

他更加在意的是我給出的回答:“什麼叫[死了,又活過來了]?”

一旁計程車兵們也都聽到了這句話,見大倉問出來,他們就將好奇的視線一齊聚到了我身上,等我給他們一個準確的解釋。

“就是,死了,但是可以活過來。”我言簡意賅,“身體的傷還可以自我修復。”

大倉聽到我這麼說就瞬間激動起來:“所以風間,你身上沒有一點傷口,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對。”我回答,“所以我說過了,我不會死。”

我的肯定回答毫無疑問讓他們都興奮了起來。甚至他們投射在我身上的眼神,除了看見新鮮事物的好奇和興奮,還有著明顯的豔羨。

“那個就是所謂的[異能力]吧?”山本是這群士兵中唯一冷靜的人,“怪不得森醫生敢把你扔到這裡,原來是仗著你可以死而復生的能力。”

“異能力?”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

“對。”

接下來,我就從山本的口中知道了更多關於[異能力]的資訊。

根據山本所說,異能力原本只是少數人才擁有的能力。至於不同人所擁有的超能力,也大多數都不相同。在常暗島戰役中,其實異能力者也並不是非常罕見。至少在敵方的作戰計劃中,就將部分的異能力者分佈在了普通部隊中,根據其不同的能力,在戰鬥中也起著不同作用。

“可是我沒見過異能力者。”想了想我又補充道,“在部隊裡。”

既然敵方可以將異能力者投入戰爭,為什麼日本不能效仿他們這麼做呢?有無異能力者參與的戰爭實力根本就不在同一水平線上。我這麼想著,就直接問了出來。

可是我沒想到的是,當我問完這句話之後,現場就陷入了一片寂靜。最終,還是山本冷若寒冰的話打破了沉寂。

“部隊裡當然有異能力者。你覺得連你都能想到的事情,上面會想不到嗎?”山本的語氣中夾雜著嘲弄,“你現在看不到異能力者,只不過因為,你眼前的這支隊伍,已經被放棄罷了。”

被放棄?

那是什麼意思?

“喂——山本,平時你不說話也就算了,你別這麼悲觀啊。”大倉的語氣中略帶不滿,“你別這麼說,我還盼著退役回老家去娶我的芳子呢。”

“哧。”山本不理會大倉的罵罵咧咧,轉頭問我,“你知道你現在所在的這支隊伍,一個星期之前,是多少人嗎?”

我不知道山本為什麼要這麼說,但還是在內心快速計算著。就這些天的相處,我大概知道這支隊伍現在也就五十多人。可是一週之前的人數,我不知道。

“五十五人。”山本沒等我說話,自顧自說出了答案,“在一星期之前的大戰之前,這還是一支完整的步兵中隊,一百五十人。”

“也就是說,一場大戰,死掉了將近一百人嗎?”

“按道理來說在前線這種地方,有人員損失,就應該立刻有老兵或者新兵從後方補充上來,以保證前線兵力充足。”山本繼續說著,“但是風間,這一週以來,你是唯一一個補充進來的人頭。甚至,還不是透過正規渠道加入的。”

“你是駐守在常暗島前線的第五十六人。”

我知道,我是被森醫生強塞進來的。

“他們一邊不停的向社會徵著兵,甚至對許諾對異能力者的福利比普通人更好,一邊又不管普通隊伍的死活。”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性了。

上面會用一支更加強勁精壯的隊伍來取代這支已經在苟延殘喘、幾乎被榨乾最後一點價值的殘破隊伍了。而我眼前的這些士兵,他們的最終歸屬只有戰場和死亡。

山本的視線緩慢掃過已經沉默的眾人:“其實你們都清楚這件事情。所以你們不用抱著天真的想法,去希望上面能夠更改決策。在戰爭中,幾個人的命、幾個人的意願,算個屁。”

“那你也……不用說的這麼明白吧。”上野的語氣有點扭曲搞怪,像是要驅散現場的沉重氣氛,“說不定上面只是在考慮如何將我們這幾十個人重新編排到新的隊伍呢?”

“這話你自己信嗎?我只是提前幫你們做好死亡的心理建設罷了。”

他們沉默了,我也沉默了。

我現在終於知道他們投射在我身上的豔羨目光是什麼意思了。

那是一個知道自己註定會死亡的絕望悲觀的人,對一個擁有死亡豁免權的人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渴望的和羨慕。他們一邊羨慕我不會死亡,一邊又對自身抱以最深的絕望。

可是他們的情緒全部都疊加到我的身上,讓我感覺到了有種無法呼吸的無措。明明我什麼都沒有做,可是我卻感覺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事一樣,濃濃的愧疚感讓我低下了頭,避開了他們的眼神。

“我的能力,能為你們做些什麼嗎?”

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彌補他們的事情。

就彷彿我擁有不死能力本身,就是一種錯誤。

“想什麼呢?就算是真像山本說的那樣,我們也不需要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來拯救。”大倉重重的拍著我的肩膀,將我才愧疚的心情中解救出來,“萬一過幾天就收到退役通知了呢?”

“風間,你也沒必要這麼想。擁有這個能力本身就是你自己的幸運。”上野也在一旁說著,“你是森醫生帶過來的,你能往上爬的機會還有很多。”

“嗯,森醫生說讓我來這裡歷練。”

提到森醫生,我的注意力就被轉移了,愧疚的心情真的淡下去很多。我已經好幾天沒有見過森醫生了,他當真再也沒有來前線看過我。

可是我又很想他。

他可是第一個把我撿回去給我體面的人。

但是山本卻不想放過我。

他像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把一個十多歲甚至沒有經過新兵訓練的孩子送來這支被放棄的隊伍,美其名曰[歷練],其實應該為了透過前線的危險環境測試你的復活能力吧。”

“反正就算我們全軍覆沒,全都死在了前線——到時候風間你的異能力也可以將你復活,你只需要站起身來,站到森醫生的面前。”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風間,你也是被森醫生遺棄的那個人吧?畢竟,你不用考慮死亡。”

我一愣。

可是還沒等我想明白山本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我就被大倉和上野一左一右夾雜中間,強制著融入了其他士兵中間。他們就像看著一個新奇物種一樣,仔仔細細的打量著我,還時不時好奇的上手碰一下。

“行了風間,別理山本,他心情不好。”

“上了戰場都不用擔心死亡,這多酷啊。”上野興奮的問道,“你們異能力者和我們普通人有哪裡不同嗎?異能力發動的時候是直接思維和大腦控制的嗎?”

“所以讓我們羨慕羨慕就行了。”其他人也打著趣,終於算是衝散了屋子中的沉重氛圍。

他們說:“風間,你真的超級厲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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