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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才濟濟。

程婉蘊最後都被逗笑了。

這李側福晉怕不是收回扣了吧,上哪兒給她弄來這麼些人,什麼都伺候過,就沒伺候過人。

程婉蘊幸好沒什麼遠大的志向,只想關起門過自己的小日子,能不能幹都是其次,品行端正才是要緊的,因此也不生氣,笑眯眯賞了錢讓大夥兒都下去了,只留貼身服侍的大宮女。

青杏躬身上來問:“格格,先傳膳還是先歇晌?”

宮裡沒有正經的午膳,傳膳也多是小茶房裡提前溫好的點心,程婉蘊算了算時辰,醒來正好能趕上晚膳,便道:“我先睡一會。”

青杏便馬上去掛帳鋪床,碧桃則替她拆頭髮、伺候她換上杭綢裡衣,程婉蘊便在頗具李氏風格的紫檀千工滿雕拔步床上美美睡了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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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配殿裡,檀香嫋嫋飄散,李氏手握佛珠,正跪在壁龕前為夭折的孩子唸經超度。

金嬤嬤屏息靜氣地侯立一旁,直到李氏唸完一卷地藏菩薩本願經,上過香才忙過去攙起她。

春澗端來盥手的水,李氏淨完手,坐到臨窗大炕上,背靠鎖子錦紅緞引枕閉目養神,緩了半晌才輕聲問:“如何?”

金嬤嬤一個眼風掃過去,春澗蹲了個福,帶著侍立兩旁的小宮女全出去了。

門扉輕輕合上了,金嬤嬤這才取過架子上的美人捶,跪坐在腳踏上,摟過李氏跪得發紅的腿,一邊捶腿一邊回稟從兩個格格院裡的所聽見、看見的事兒。

第4章吃啥

“楊格格到了院子,先請凌嬤嬤上座,再請她幫著打理下人,又打聽了宮裡賞人的成例是多少,這才比著您賞人的例,每人只封了二兩的賞錢,臨要走了,楊格格殷勤地一路送凌嬤嬤到院門口,私下封了個大荷包,凌嬤嬤沒收。”

金嬤嬤是李氏懷孕後,才得了恩典進宮來的。她在李氏跟前得臉,不僅僅是因為她是把李氏奶大的奶嬤嬤,還有她這打聽的本事,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

“這是個心大的。”李氏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處處比著我的例,這是剛進門就把自個當側福晉了。”

“可不是!”金嬤嬤倒是對楊格格如臨大敵,接著話茬道:“她在您面前雖然謙遜,但奴婢瞧著她不是個安分的人,柳兒已被她提成了大宮女,放在屋子裡時時打聽著太子爺的喜好呢!”

李氏抿了抿嘴,一股怒氣湧上心頭。柳兒以前是伺候林格格的,但卻一直都是她的人,柳兒是她刻意下的餌,可楊格格真咬了鉤,她又氣不打一處來。

她連聽到林格格的名字都還容易動氣。

她是康熙二十五年被指為側福晉的,但卻一直不大受寵,太子爺將管家的權放給了她,卻好似只將她當賬房似的,偶爾想起來問問花銷用度才會踏進她的東配殿。林格格是宮女出身,年紀又大了,承寵的日子卻比她多!雖說有自小伺候他的情分在,但林格格生得還不如她呢!

她好不容易先有了孩子,總算贏了林格格一次,卻沒能生下來。

李氏想到那個從她身體裡剝離的小小嬰孩,雙眼頓時通紅,不由一把攥住金嬤嬤的手:“姆媽,我怎麼這麼苦!”

金嬤嬤連忙起身將李氏摟在懷裡,心疼地喚李氏的閨名:“琇琅不哭,姆媽在呢!孩子的事強求不來,這是緣分還沒到,你還這般年輕,咱們只要自個立住了,還怕日後沒孩子麼?快別哭了,小心傷了眼睛。”

李氏伏在金嬤嬤肩頭哭了一通,將積苦全發洩出來,倒好些了。金嬤嬤便絞了熱巾帕來給她敷眼睛。

她跟金嬤嬤談話,從來是屏退眾人的,緩了緩,才又問:“那程格格呢?”

金嬤嬤撇了撇嘴,言語也不甚恭敬:“瞧著是個沒成算的,也不懂規矩,進了院,既不料理人手,也不多問奴婢宮裡宮外的事兒,倒自己高高興興地逛起來了,這程格格手頭想必不太寬裕,臨了賞給了奴婢一兩銀子荷包,她屋裡的宮女太監,後來都略見了見,每人只打發了半貫錢。”

李氏聞言,反倒鬆了口氣。

她對新來的兩位格格不免心存芥蒂,她失了孩子太子爺才對她有幾分憐惜,可還沒等她抓住爺的心,這立馬又進了新人。

日後太子一旦大婚,這毓慶宮裡只怕更沒她站腳的地兒了。

幸好,楊格格自視甚高,如今表現得恭順,日後定會露出馬腳來,這樣的人不過廯疥之疾,稍使手段就能壓服;而程格格如今瞧著空有美貌,卻是個小門小戶出身的木頭美人,若一味不懂規矩、不知禮數,這樣的人在也宮裡長久不了,不用太過放在心上。

只是楊格格需得儘早壓住她的氣焰,她若得寵,日後便能借家世與她平起平坐。

“聽說楊格格是惠妃圈的人?那打明日起,讓康海柱每逢初四就來請安一趟。”李氏低頭輕撫腕上的檀木佛珠串,淡淡吩咐道,“聽聞他想出了幾樣新發式,正好讓他教教春澗怎麼編頭髮。”

康海柱是內務府掌禮司專門跑腿的小太監,他有一門梳頭的手藝,許多妃嬪都叫他梳過頭,其中惠妃叫去的次數最多,他人很機靈,和毓慶宮似乎毫無關係。

從沒人知道,他還是柳兒的義弟。

金嬤嬤神色一凜,連聲應下。

李氏摁了摁眉心,有些疲憊了,起身扶著金嬤嬤的手往寢殿裡走,屋子裡春澗早領著小宮女們預備好了就寢的東西。

金嬤嬤和春澗伺候著李氏換衣裳拆旗頭,李氏靜靜地望著銅鏡裡自己那難掩憔悴的面容,又輕聲囑咐道:“姆媽,你記下,程格格那邊也不要鬆了手,吃穿用度都比著楊格格的例減一分就是了。”

金嬤嬤看著李氏暗淡的神色,不由心疼道:“快別操心了,您要好生保養身子要緊。”

李氏搖搖頭。

金嬤嬤雖忠心,眼界卻有限,只能看清眼前這一畝三分地之事,李氏心中的隱憂卻不能與其訴之於口。

她從來不在乎楊格格、程格格之流。

她們與她一樣,都是漢人。

萬歲爺雖總說滿漢一家,但實打實的,漢人總是矮滿人一頭。尤其宮裡,哪有高位的漢妃呢?哪怕抬了旗,也是花架子,人家背地裡哪個也不把你放在眼裡。

李氏伺候太子爺久了,明白太子爺心底有根刺:大阿哥、三阿哥身邊伺候的側福晉、格格,都是八旗滿人居多,可太子爺知人倫以來,萬歲爺放在他身邊的只有漢女。

李氏隱隱約約能感覺到這底下的波濤洶湧,但她不敢再深想,萬歲爺如此看重太子,這麼做……想必一定有道理的。

因此她在乎的——只有那懸而未定的太子妃人選。太子妃身份尊貴,必然是滿人。而太子妃的出身、門第,將決定了她這個側福晉日後究竟該如何自處。所以,她如今對兩位格格,都是忌憚有餘、親熱不足。

她也不打算拉攏誰。

不過略鋪幾枚棋子,以觀後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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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不比李氏的輾轉反側,程婉蘊倒是難得地睡了個好覺,醒來時日掛西烏,夕照斜斜漏進雕花長窗,四下靜謐安寧,她也倍覺神清氣爽。

在鍾粹宮時,她真是沒睡過一個整覺,日日都提心吊膽,非得熬到三更半夜嬤嬤來查過了,才敢迷迷糊糊地睡去。

如今總算睡了個飽,別的不說,這李側福晉除了用人上不動聲色地給了她個下馬威,吃穿用度上倒是沒有一點苛刻的。

這床也舒服。

程婉蘊一個縣官之女,用過的好東西著實有限,前世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因此環顧一圈沒有不滿意的。

許是聽見她起身的動靜了,青杏領著小宮女,端來了淨面的熱水和巾帕,碧桃則開了箱子,將程婉蘊要換的衣裳都掛到熏籠上頭,取了窖藏的茉莉、桂花香包薰衣。

程婉蘊坐在梳妝檯前,一邊由著青杏梳頭,一邊問二人道:“咱們毓慶宮是在哪個膳房提膳?”

碧桃拿著扇子對著熏籠扇風,聞言笑道:“格格可是餓了?毓慶宮裡有專門的小御茶膳房,還有專門的司膳太監,咱們後罩房這兒也有個小茶房,平日裡熱些奶||子、煮些茶,做些簡單的點心都沒問題。”

程婉蘊聽了心底裡直叫好,甭管這毓慶宮裡的廚子手藝如何,單一樣——不用吃外御茶膳房的大鍋菜,她就夠高興了!

她在鍾粹宮住那倆月,送到她手上的幾乎都是半涼的飯菜,面上凝結著白花花一層油脂,要多難吃有多難吃。

當然,也跟她摳門沒有打賞御膳房跑腿的小太監有關係。

她其實不是沒銀子。

雖然她爹程世福這個縣令當得還算有良心,沒放棄讀書人利國利民的理想,因此貪得十分有限。

但他也不是海瑞式的清官,除去每年孝敬上峰的炭敬、冰敬等,也算小富之家。

為了她能平安入京選秀,程世福也是竭盡所能,幾乎舉了全家之財,連幾個伯叔父、舅舅都借了銀子。

程婉蘊知道錢財來之不易,除去上京路上打點佐領和自己吃用的花銷、入宮驗明正身時打點驗身嬤嬤的花銷、候選時打點鐘粹宮管事太監和嬤嬤的花銷,她都是能省則省。可就算如此,也是一路上花錢如流水,現如今,她壓在箱底的家當僅剩程世福特意為她換的一小疊銀票、一匣碎銀子、兩盒打得薄薄的金葉子。

何況她當時滿腦子落選回家,琢磨著還要留些銀子給父母爺奶叔伯舅嬸兄弟姐妹買些京城特產的銀子呢,何必為了點口腹之慾浪費家裡的錢呢,就當減肥了麼!

誰知道還能有這一遭。

來都來了,程婉蘊也不想那麼多了,她上輩子累夠了,今生輕易不願動腦筋。

因此她饒有興致地聽碧桃報這個月膳房的成例。

宮裡頭什麼時節吃什麼,是極講究的。

比方說她在鍾粹宮候選那會兒,正值二月二龍抬頭,外御茶膳房天不亮便起來忙活,蒸龍鱗餅、煮龍鬚麵、炸油糕、炒糖豆,辰時不到便分到各宮,連暫住鍾粹宮的候選秀女也人人有份。

哪怕沒打點,她也分到一碗熱面、一碟子餅糕、一碗酥脆的炒糖豆。誰也不敢在這種好日子觸黴頭。

因為與往常那半溫不涼的蒸菜大不同,香酥爽口,特別好吃,所以她記憶猶新。

如今已經到了三月末,宮裡自然又有了新的時令菜式。

第5章小曲

宮裡頭向來看重春日,尤其前陣子為“仲春亥日”,萬歲爺一大早便去了豐澤園打春牛、扶犁親耕;佟佳皇貴妃哪怕拖著病體也前往西苑北海先蠶壇行躬桑禮,因此春日裡的日常膳食似乎也總是置辦得要精細隆重些。

碧桃掛起衣裳,輕輕地扇著煙:“格格有所不知,宮裡這時節十天有八天吃鍋子,今早奴婢瞧了膳單子,果不其然呢!晚膳備的黃米餑餑、盒子菜、羊肉鍋子,還有五辛盤,您看要傳哪幾樣?”

地道的老北京羊肉火鍋?程婉蘊聞言不自覺地吞嚥了一下,故作矜持道:“我午間沒用點心,那就都要了。”

碧桃沒留意到程婉蘊那放光的雙眼,很是自然而然地起身去吩咐小宮女,還細細囑咐道:“過去可別忘了叫他們多切幾樣肚絲、菠菜或是豆腐的涮菜,蘸料也得多備幾樣。”

程婉蘊聽了直呼貼心,又突然想到:“我剛住進來,頭一餐便提這些要那些的,要不要讓她們帶些銀子去?”

要知道當初以秀女身份滯留鍾粹宮的時候,不塞點銀子都不能吃上熱乎菜——來自曾摳門到連送膳太監都忍不住給白眼的程家秀女的小小宮闈經驗。

青杏給程婉蘊梳好兩把頭插上絹花,聞言笑道:“您放心好了,正因為您剛來,那起子人才不敢得罪您呢,您等著看好了,他們呀,保管都妥妥帖帖地送過來。何況,聽說李側福晉管家甚嚴,您剛提的都是分例內應有的東西,料想他們也不敢剋扣。”

程婉蘊這才知道,她雖只是個不入流的小格格,每日也有盤肉、菜肉各1斤;時令蔬果2斤;醬醋油各1斤;各種餑餑各1盤(每盤30個)、各類乳茶各1斤;還有各類雜糧豆類米麵醃菜雞蛋若干……

果然,這廂小宮女們剛把桌子支起來,幾個送膳太監就一溜小跑魚貫而入。

宮裡頭講究吃食不允許做出單數,必須是雙數。因此程婉蘊就瞪大眼瞧著送膳太監扛進來兩隻銅鍋子,兩隻細嘴大湯壺:一隻蘿蔔清湯底,一隻雞湯底。

另有片羊肉八盤、涮菜四盤、拌冷盤四盤、熱菜四碗、蘸料四樣,另外還有粥、湯、餑餑和果子……將兩張方形膳桌擺得滿滿當當。

領頭的小太監尤為殷勤,給鍋子添完炭還特意給程婉蘊跪下請安,另拎上來一個雙耳陶甕:“程格格萬福,這羊肉性燥,用完了口膩,這是鮮榨的梨汁兒,奴才師傅特意交代奴才孝敬您的。”

程婉蘊叫青杏取一角碎銀子賞他:“你叫什麼?你師傅又是誰?”

“奴才賤名三寶,奴才師傅是毓慶宮茶飯房掌勺太監鄭隆德。”

程婉蘊微微一笑:“替我多謝你師傅了。”

等那小太監走了,她扭頭便問青杏:“咱們宮裡頭有幾個掌勺太監?”

“茶飯房分前後兩間,一共16眼灶;前面的8眼灶由4個掌勺太監管著,那是專門供應太子爺膳食的;後頭8眼灶也有4個掌勺太監,那就是供應側福晉、格格們的了。”青杏解釋著,猶豫了一下才接著道,“那鄭太監前陣子被李側福晉罰了月俸,聽說是年紀大舌頭不靈了,當值時進上來的菜常有鹹淡不均的時候,金嬤嬤還嚷著要把他退回內務府去呢。”

怪不得呢,程婉蘊一邊涮羊肉一邊想,她說怎麼能有人想不開來巴結她呢,要巴結也該衝著楊格格去。

不管是想隨手結個善緣,還是別出心裁在她身上下了注,程婉蘊都不放心上,對於她來說,現今再沒有比吃飯更重要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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