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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燕微微側過身,露出婉荷靦腆的笑臉:“是……她叫婉荷。”
“婉雅瑞荷花,扶疏連理枝。”王阿玉竟是個才貌雙全的,隨口便能吟出她們名字的出處,“你們阿瑪真是精通詩詞,取得名字都好聽。”
“哪裡……”婉燕婉荷對視一眼,都被她誇得有些臉紅。
“我是蘇州人,你們呢?歙縣在哪兒?”
“在徽州。”婉燕答道。
“那也是個好地方呢……”王阿玉這話還沒說話,便聽見內監那尖細的嗓子喚到了她的名字,她望著婉燕、婉荷笑道,“希望日後還有相見的日子。”
隨即便跟著前頭五名秀女走進了順貞門。
婉燕和婉荷心中不免也有所悵然。
但她們也沒等多久,很快就輪到她們了。一個內監在前引路,另一個走在隊伍一側,順貞門便為御花園北門,連通內廷。婉燕婉荷低著頭,只敢盯著腳下青石板走路,約莫走了一刻鐘,內監們便停了下來,將她們安頓在延輝閣外等候。
這時,那一直走在她們身邊的太監袖子裡忽然掉下一個小紙包,正落在婉燕腳面上,她嚇了一跳,抬起頭來,卻見那面白無鬚的太監對著她張口無聲地說了兩個字,隨即便不動聲色地走開了。
這一切不過轉瞬之間的事,便連站在她身後的婉荷都沒發現出了什麼事。
婉燕下意識向前一步,用腳將那紙包踩住了。
她讀出來了太監的口型,他說的是:“東宮”。
是大姐!
那對她說話的太監走開後,就去尋另一個太監回話了,正好用背將那太監的視線擋住,婉燕鼓起勇氣彎下腰飛快地將紙包拾起。
這時,婉荷發現了姐姐的異常,在身後小聲道:“二姐?”
婉燕用發抖的指尖搓開了紙包,發現裡頭是散開的青黃色茶葉梗,這茶葉模樣與尋常不同,捲曲易碎,被她方才踩了一腳,已經快成粉末了。
這茶……婉燕一下便明白了。
這是歙縣山頭上長的一種不知名的山茶,跑出來的泡湯金黃無比,香氣四溢,但唯有一樁不好的便是,吃完了那茶湯顏色會染在牙齒上,非得幾天才褪得下去。
去年額娘要去看大姐,四處蒐羅歙縣的好東西,忽然記得大姐愛用這茶葉水染手帕和指甲,似乎給大姐裝了不少。
看延輝閣裡又走出來了一個太監,三個太監在一起不知在說什麼,沒人注意到她們,婉燕心跳急促,連忙捏了一撮茶葉塞進嘴裡嚼了幾下吞下,又將手背到身後。
“婉荷,接著。”
婉荷下意識去握姐姐的手,紙包被塞進了她手裡。
她低頭一看,也明白了。
但太監已經往這邊過來了,前頭一班宮女似乎已閱選完畢,正被另外幾個太監從另一側的側門引出來。
她們馬上就要進去了,隨著太監高聲喚,排在前頭的秀女已經動了。
婉燕不好再囑咐什麼,只是回頭緊緊看了妹妹一眼。
婉荷卻將那紙包用力地攥在手心,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又快速地塞進袖袋裡,十分平靜地跟著隊伍走入古柏成行、綠蔭遍地的延輝閣中。
延輝閣坐北朝南,是個兩層樓,當中開了六扇燈籠隔扇門,裡頭只設了四個座,今兒德妃身子不適沒來,只有鈕祜祿貴妃、惠宜榮三妃。
宜妃懶懶散散地靠在八仙椅上,搖著扇子:“烏雅氏又不來,可真會躲懶。”
惠妃端起茶碗笑道:“她這是老毛病了,脾胃不和,聽說早起還吐了。”
榮妃轉著腕間佛珠也跟著笑:“是啊,烏雅妹妹這毛病夏日裡發作的頻些。”
鈕祜祿氏正命太監去傳下一班秀女,聽三妃那言語裡旁的意味,無奈地搖了搖頭,她可不參合四妃之間的爭鬥。
德妃倒不是裝病,昨個乾清宮傳來的訊息,幾個阿哥的福晉都定下了,可謂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榮妃、宜妃自然高興,三阿哥和五阿哥的福晉都是榮宜二妃託母家仔細選了小兩年的人。
三阿哥的福晉是親上加親、知根知底的董鄂氏。
五阿哥的福晉雖說出身平平,但也不看看她阿瑪是哪兒的員外郎,和宜妃外家一樣,那都是掌管皇莊採買的,家裡富得流油!五阿哥已經給皇太后養了,宜妃對他不抱希望,只盼著他做個快活的富家翁就行了,福晉出身太好反而是害了他。
至於四福晉。
德妃插不上一句話,不情不願捏著鼻子認了,心裡又憋悶得慌。烏拉那拉氏與佟佳氏好得跟穿一條褲子似的,以後四阿哥怎麼還會顧念烏雅氏的族人?他只會越發依靠佟佳氏、親近佟佳氏。
孝懿皇后死了三年了,她仍然籠罩在她的陰影之下。
德妃怎能不氣?氣了一晚上睡不著,越發苦悶,隔日一早便精神不濟,吃了些早膳也給吐了出來,想到去延輝閣還要看惠宜榮三人那幸災樂禍的嘴臉,她與她們鬥了那麼些年,似乎回回都因老四吃癟,更氣得頭暈目眩,茶碗也摔了,這才告了假。
誰知她人雖不在,三妃還是要對著她冷嘲熱諷一般,回頭若傳到她耳朵裡,只怕這三分病也要被氣成八分。
等第一班秀女進來,三妃才住了嘴。
今兒看的是漢軍旗鑲白旗、鑲藍旗。這倆都是漢軍下五旗,秀女的家世都十分普通。惠妃這趟大選純粹是瞧熱鬧來的,要不是萬歲爺發話,她都懶得過來。
宜妃榮妃是已了卻心事,也看得興致缺缺。
一連看了兩班,幾乎都是略看幾眼便擺手撂牌子,連問都懶得問一句。
倒是鈕祜祿貴妃瞧得仔細。一是她是個認真的人,皇上將主持初選的事兒交到她手上,她便要善始善終。二是她想挑幾個好苗子放在自己宮裡。
她與四妃年紀都漸漸大了,雖說皇上不是那等喜新不念舊的人,但這一兩年來,除了宜妃還有三五日侍寢,宮裡還是各個年輕貌美的小答應們侍寢得最多。
鈕祜祿氏膝下唯有十阿哥一子,就這麼個兒子,也是孝昭皇后當年重病之際,為了延續鈕祜祿家這一支的榮耀跟皇上求來的。
她知道皇上不會讓她再生了,但不妨礙她為兒子謀劃深遠。
十阿哥序齒靠後,資質平平,眼見是爭不過前頭的哥哥了,若有幾個關係親近又得力的兄弟幫襯,以後也不會讓皇上忽視了他。
那等漢軍旗出身的生母正好,自小養在她宮裡,與她半個養子無異,等此子長大,生母的外家勢弱,他便唯有依靠鈕祜祿氏。再退一萬步來說,這樣哪怕十阿哥日後不成器,鈕祜祿氏也有其他親近的阿哥在手裡,在朝堂上仍有一爭之力。
為了家族、為了十阿哥,鈕祜祿貴妃拿著手裡的花名冊看了又看。
這時,上午的閱看已近尾聲,這一班秀女進來,鈕祜祿貴妃立刻就看到了讓她眼前一亮的人,而她左右兩旁惠宜榮三妃也不禁坐直了。
這時太監正好唱名唱道:“王阿玉,蕭山知縣王國正之女……”
不等三妃反應過來,鈕祜祿貴妃已出聲道:“命王阿玉近前,抬頭看看。”
太監便高聲傳話下去。
王阿玉緩緩向前了幾步,端正地福下身子:“民女叩見各位貴主。”
說完,才抬起頭來。
“嘶……”饒是以明豔動人著稱的宜妃都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鈕祜祿貴妃眼眸閃動,她都不必再多問了,有此女在手,哪怕是個草包花瓶,皇上也能將她的永壽宮門檻都踏平。
“王阿玉,留牌子、賜香囊。”鈕祜祿貴妃志得意滿,微笑著下令,“其餘秀女撂牌子,傳下一班秀女進來吧。”
其他三妃的臉色也不大好看,貴妃這是要做什麼?
這人肯定不是給九歲的十阿哥留的,那給誰留的她們能不知道麼?皇上雖不是那貪花好色的昏君,但美人誰不喜歡,何況皇上他也風流啊!不然德妃、戴佳貴人、衛貴人是怎麼來的,她們原本都是宮女!
尤其衛貴人,辛者庫出身,若非容貌出色,豈有飛上枝頭的一日?
不管三妃心裡如何不滿,她們也不敢當著鈕祜祿氏的面表露出來,只是三人捏著帕子相互遞了個眼神,心裡直犯嘀咕:貴妃這是衝誰呢?
鈕祜祿貴妃才不管三妃心裡怎麼想,她也有足夠的傲氣不理會她們。就如她姐姐一般,鈕祜祿貴妃從來不是依靠皇上的寵愛或是兒子爭氣才坐上這個位置,她坐在這裡,是因為鈕祜祿氏得力,是她身後顯赫的孃家。
只要鈕祜祿氏不倒,她和十阿哥都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臉色。
不過……鈕祜祿貴妃翻開下一班秀女的花名冊時,望見了兩個熟悉的名字,她眯了眯眼,默唸了一遍:“……程世福之女。”
鈕祜祿貴妃執掌後宮,對毓慶宮自然時時留心,她倒還沒忘記今年太子剛添的小格格是誰生的。
等秀女們依次在她面前站開,鈕祜祿貴妃沉吟了片刻,還是出聲:“程婉燕、程婉荷近前,一起抬頭看看。”
三妃這回完全是驚悚了,一個不夠,貴妃還要選?
宜妃直接就冷哼了出來,拿扇子遮著翻了個白眼。她最看不上養小答應邀寵的事兒了,有本事自己上啊。
婉燕、婉荷結伴上前請安,又緊張地抬起頭來。
鈕祜祿貴妃見了也有些滿意,雖比不上那王阿玉,但這一對程家姐妹倒生得眉目如畫,別有一番清麗的模樣,都是美人胚子。
她此前一直煩惱,如何能有那不起眼的法子和毓慶宮搭上關係。
鈕祜祿氏若在前朝接近太子,實在太惹眼了些,只怕都等不到太子爺登基,就要被萬歲爺一棍子打死,她與十阿哥也是如此。
可鈕祜祿貴妃又不甘心,雖說皇上正值壯年,但這天下日後總是太子爺的天下,誰不想提前賣個好?太子爺身邊現在可就只有一個赫舍里氏!
誰承想,這時候卻有了現成的梯子遞來了。
透過程家這條線就足夠隱蔽……鈕祜祿貴妃越想越覺得這個法子妥帖,便和顏悅色地問道:“你們在家裡常做些什麼?”
婉燕先答道:“回貴妃娘娘的話,在家常做些針線,幫著母親料理家事。”
她聲音發顫,但回答得還算中規中矩,只可惜鈕祜祿貴妃在她說話時瞧見她嘴裡牙黃黃的,便有些嫌棄和不滿,於是又擰著眉頭去問一旁的程婉荷:“你呢?”
婉荷深吸了一口氣,清脆地答道:“回貴妃娘娘的話,民女在家喜歡畫畫、打絡子,還喜歡聽祖母講故事。”
鈕祜祿貴妃心裡一下就喜歡了,嗯,牙齒不像姐姐,很白淨整齊。她心中已有了計較,便對一旁負責記名的太監微微頜首,那太監立刻高聲唱道:
“程婉荷留牌子、賜香囊;其他人撂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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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裡的楓樹枝繁葉茂,遮了一半窗子,程婉蘊便坐在這陰涼的濃綠深處有一針沒一針地繡著小格格的小肚兜。
碧桃端來在井水裡鎮得冰涼的李子和西瓜,往常能一人吃掉半個西瓜的程婉蘊這會子卻沒什麼胃口,只看了眼:“先放那兒吧。”再繡了幾針,還是有些心浮氣躁,程婉蘊乾脆擱了繡棚,起身道:“去看看小格格。”
小格格正在耿媽媽和索媽媽的看護下,在涼榻上爬來爬去玩,她穿了件鵝黃色的小衣服,見她的身影出現在門邊,立即調轉方向,直起身子張開短胖的手臂,不住地要她抱:“額……額……”
她頭上兩個小揪揪隨著她的動作晃動著,程婉蘊每回見她都能被她那胖呼呼肉嘟嘟的可愛模樣會心一擊,暫且忘了憂心的事兒,把閨女抱在懷裡。
小格格生得越發像她了,尤其眉眼,簡直是復刻過來的,每個見了她的人都說她是個機靈的,淨挑父母的優點長了。
她完美繼承了程婉蘊與太子容貌上的所有優點,程婉蘊的杏眼、小巧的臉型以及白皙的面板;太子高挺的鼻樑、豐潤的嘴唇。
嗚,她閨女真漂亮。程婉蘊將她抱在懷裡,忍不住埋在她脖子根深吸了一口,她剛吃完一萬牛乳蛋羹,渾身滿是奶香,又胖,像一顆奶棗,又像一顆綿軟的湯圓。
小格格被癢得咯咯直笑,不停地扭來扭去。
然後程婉蘊又將小格格放在小床上,蹲下來跟她玩捉迷藏,她藏在床圍一側,在閨女找不到她茫然四顧的時候,又突然探出頭來:“哈!額娘在這兒!”
小格格便興奮地手舞足蹈,衝她爬來,笑得更大聲了。
胤礽走進來,便遠遠望見這幅場景。
仲夏濃郁的陽光裡,屋子裡被照得敞亮明朗,竹簾半卷,阿婉像個孩子似的與小格格繞著小床玩鬧,最後還一同大笑。
阿婉眉眼彎彎,她依舊打扮得十分素淨,一身青色珠繡旗裝,長髮只是鬆鬆梳了一邊髮髻,髮髻上斜斜插著一支嵌珍珠的青玉簪子,被陽光照得能看清絨毛的側臉,好似還是那個剛進宮的她一般,什麼也沒變。
胤礽不由怔住了腳,都不捨得進屋打破這美好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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