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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春宮裡,榮妃以宿醉的緣由留了誠親王一家子住下,卻在等宮門落鎖以後,才命心腹太監去傳誠親王過來說話,說是給誠親王剛滿週歲的弘暹新打了一副金麒麟項圈。

胤祉的確喝得有些醉,通紅著臉匆匆而來,進了屋子才發覺榮妃起居的暖閣裡伺候的人都被遣退在外,她將那裝金項圈的檀木盒子遞給胤祉,略閒話了幾句便話鋒一轉道:“往後老八隻怕要跟老大打起來了,你這段日子還是閉門好生修書,離老大遠一些為好。”

“額娘?你這是哪兒來的訊息?”胤祉疑惑地端起茶碗,“老八都那樣了,他還能怎麼著啊?”

榮妃微微一笑道:“你別小看了你這八弟,他先前管了內務府多年,留下不少釘子,如今就算受困高牆照樣能讓老大和惠妃吃癟,今日的事,額娘也是前兩個月湊巧遣劉嬤嬤去浣衣局取披風的時候遇上了一個以前伺候過八福晉的宮女,還鬼鬼祟祟地找了個太監出來說話,額娘聽說後便留了心,叫人盯了幾天。”

八福晉郭絡羅氏霸道驕橫,以前在阿哥所裡就聲名遠播,她脾氣古怪,也只有她將曾經伺候過的奴婢都退回了內務府當差,後來全用的宮外牙行裡新買過來的丫鬟伺候,她人緣極差,她退回去的人哪個宮裡都不想要,誰知竟然是為了悄悄埋下人手。

胤祉倒也佩服起自家額娘來,這樣的小事她竟然也能起疑,而且抓住了老八的辮子!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況且額娘在宮裡閒得很……”榮妃淡淡自嘲,她伺候了康熙三十多年了,她和惠妃都是康熙還未大婚時就在他身邊伺候的老人了,自打康熙二十年起,她就失寵了,這麼多年來,若非胤祉與榮憲二人,她只怕也是熬不過去的,在宮裡若不處處留心,她也活不到今日。

胤祉如今酒算醒了大半了,不由眼眸一轉:“那咱們要不要將老八揭發出來?”

“不,咱們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做什麼?惠妃跋扈,老大也對你呼來喝去,這幾年不過是太子站得太穩,他們沒了想頭才跟你好了,若是太子倒了,你看老大不扒了你的皮才怪。”榮妃搖搖頭,輕輕轉著腕子上的佛珠,她原本以為老八還不甘心,想借此針對太子爺,這才想悄悄提醒程佳氏一聲,也算賣東宮一個好,誰知老八也不敢再掠東宮鋒芒,轉而衝老大去了,這就是狗咬狗了。

胤祉若有所思:“額娘說得有理,就看著老八對付老大,看他們倆誰能贏過誰。”

坐山觀虎鬥,等兩人鬥得兩敗俱傷也好,回頭二哥登基了,他自然不會用這兩個不安分的兄弟,那麼皇子裡排行最高的就是他了,老四老五佔了親近,他好歹也能佔個長幼有序吧?

“你放心,宮裡額娘會替你好好謀劃的。”榮妃笑笑,“你安心辦差,把皇上交代的事都辦好,再提攜提攜程懷章,別做得太明顯了叫皇上不快,也就是了。”

胤祉看著榮妃已生了華髮的鬢角,不由做了小兒情態,跪下來伏在榮妃的膝上紅了眼眶:“是兒子不爭氣,連累額娘到了含飴弄孫的年紀還要為兒子的將來殫精竭慮。”

榮妃抬手輕輕撫著他的後腦,也被他這句鬧出淚來,卻還是強顏歡笑:“額娘多虧有你才是。”若非有胤祉自小就乖巧懂事、進退有度,再加上會向康熙邀寵的榮憲,他們母子三人才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否則今日的良妃與老八就是他們的將來了。

母子兩個敞開心扉談到了半夜,毓慶宮裡胤礽卻也猜出了這是誰的手筆,畢竟宴會上胤禩表露得太過兩眼,看來他這個弟弟還不肯甘心呢,但他總算學明白了一點,開始朝著皇阿瑪使勁了。

正如胤礽與榮妃猜想的那樣,往後的日子裡,直親王處處受挫——前幾日程懷靖傳了軍報回來,說是他們一共打退了沙鄂十幾次,不慎“孤軍深入”一口氣把白哈兒湖給佔了,要求再派兵派糧把地方守住,康熙是又疑惑又驚喜:“這沙鄂怎麼回事,往常敗了便偃旗息鼓,這回怎的沒完沒了了!程懷靖打得好!”

於是勒令兵部再增兵,結果派去漠北的運糧官半道上墜崖失蹤,幾千石糧食不翼而飛,人和糧都遲了好幾日才找出來,直親王為此被康熙狠狠責罵了一頓,連延誤軍機的帽子都扣上了,讓他滾回家去反省,隨後直親王的長隨出門替他買包子,又摔斷了腿,廚下還生出些偷盜、投毒之類的事。

就連康熙都瞧出不對勁來了,皇太后壽宴上的事他遣人再三查了,結果那太監竟然本就是暢春園裡太后居所伺候的太監,家裡精窮,還有個日日要抓藥的娘在外頭,都說是為了偷些銀子出去給他娘瞧病。不論如何翻來覆去審問,人都快打成爛泥了,也沒查出背後有沒有什麼人,倒顯得真像一樁趁亂偷竊案子。

至於老大被暗算的事,倒好查得很,順騰一模就摸到老八了。

把老八提過來一問,老八跪在殿下為良妃哭得聲淚齊下,連“身為人子,卻什麼都沒能為額娘做,眼見她被逼迫至此也能為她伸冤”都說了出來,康熙被他哭得心煩意亂,抓了抓臉皮一時都分不清究竟誰是受害者了。

於是只能狠狠地訓了他一頓叫人嚴加看管,順帶也派人去延禧宮裡訓了惠妃一趟,再給良妃的喪儀加恩,兩邊和了和稀泥了事,讓延禧宮裡連續幾日都能聽見清脆的瓷器碎裂之聲。

結果直親王不服氣又告進宮裡來,說老八關在府裡還能運籌帷幄暗算他這個親王,可見外頭還有不少人替他奔走呢!這下好了,康熙被這四十歲了還憨成這樣的兒子氣得倒仰:“好好好,你既這般說,不如捫心自問,你自個就沒做那結黨營私的事了嗎?老八好歹坦蕩認了,你敢不敢認?”

直親王卻依舊梗著脖子道:“老八以下犯上是真,皇阿瑪為何不重重罰他?”

康熙氣得眼睛都發黑了,撐著桌子角好半晌都沒回過勁來,連連擺手讓梁九功把人拖下去!他這麼處置擺明了不想在年底又鬧出皇子兄弟不和、門派林立的事兒來,這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直親王在這上頭受了委屈,他回頭自然會在別處替他補償回來,何必跟已經落到這樣境地的弟弟計較呢?

胤礽本在毓慶宮裡和程婉蘊快快活活地烤牛排、吃螃蟹蘿蔔飯,還煨了點小酒對月小酌,誰知就見梁九功焦急地進來道:“太子爺您快去瞧瞧吧,皇上氣得起不來床,又不肯宣太醫,正跟自個慪氣呢!奴才斗膽……請您去瞧瞧!”

“這是怎麼了?”胤礽嚇了一跳,只好趕緊起身,看向程婉蘊時略帶歉意。

程婉蘊倒還好,她習慣了,啃著帶骨牛排擺了擺手:“爺儘管去吧,回頭我都給你留著。”

胤礽哭笑不得,他又不是捨不得這一頓飯,他是為自己可能越發少時間陪伴她而感到愧疚。於是,俯下身捏了捏她的臉,細細交代道:“別吃太多,天氣涼,回頭叫青杏提些熱水給你燙過腳再安置歇息。”

程婉蘊也有些嫌棄地連忙在他臉頰上輕輕啄了一口,將他趕緊打發走——這些年下來,太子爺越發把她當女兒似的事事都要交代,越發仔細嘮叨了!甭說這個,就是她夏日裡的冰碗子都不知被他奪走了多少個!他總說:“這個歲數不保養不成,你不上心,只得我親自盯著。”

胤礽跟著梁九功步履匆匆往乾清宮而去,走到半道上樑九功才吐露實情:“是皇上下旨讓您過去的……”

“皇阿瑪身子沒事吧?”

梁九功卻欲言又止,叫胤礽心裡反倒有些不安了。他望著前頭兩盞微微搖晃的八角流蘇風燈略微有些出神。老八和老大的事他不是不知道,但他刻意縱容了,他想著這或許是個讓皇阿瑪認清他這些兄弟背後的勢力以及他們真正面目的契機,卻沒想到這兩人能把皇阿瑪氣出病來!

他一路還盤算著怎麼寬慰康熙,卻在踏進西暖閣、見到康熙的那一瞬間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昏暗的燭火中,康熙仰面躺在明黃大床上,聽見屏風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他不禁轉過頭來,露出了有些歪斜的嘴角。

胤礽大驚失色,急忙上前跪下,康熙也伸出一隻手來,緊緊攥住了他的手腕,用有些含糊、漏風的聲音說:“傳朕旨意,朕病中這段日子……由太子監國理政!”

這是康熙五十年末,也是後世史學家所認為清高宗胤礽正式從康熙手中接手江山權柄的一年。

第187章監國

康熙五十一年春,剛過完年,朝廷還沒開印,宮裡宮外都是清靜閒暇的時候。今兒正好是個晴朗的天,冬日裡堆積了幾日的積雪慢慢消融,融雪如雨水般滴滴答答從簷廊下落下,程婉蘊牽著佛爾果春、弘晉,身旁還跟著被各自乳母抱在懷裡的永琛、寧聶麗齊格,乘著暖轎一路往王嬪住的永壽宮去。

王嬪前年年底又生了個格格,是康熙最小的女兒,如今和永琛、寧聶麗齊格差不多歲數,要不說王嬪與毓慶宮有緣呢,十八與弘晉佛爾果春年紀相仿,如今這十一公主又與兩個東宮的小孫孫年紀相仿。

十一公主出生時天寒地凍,身子骨也不大好,戰戰兢兢地調理到兩歲,總算胖了些,也不大咳嗽鬧病了,王嬪一高興,就說要給孩子辦個小小的生辰宴,因皇上在病中,也不敢聲張,只著人到毓慶宮說了一聲並請了同住永壽宮的二十阿哥及生母高答應,還有十八阿哥在上書房玩得好的幾個小皇孫:四爺家的弘時、弘曆,五爺家的弘晊、弘昂。

說起弘曆,也有得說呢。

弘曆年歲還小,本不應到上書房唸書,但他這段日子在永和宮小住,跟十四爺的兒子一塊兒弘春、弘明玩,誰知四爺跟十四爺不對付,他的兒子跟十四爺的兒子也針尖對麥芒,一不留神就能吵起來,比他大不少的弘春弘明兩個人加起來還嘴不過小小的弘曆,回回都氣得大哭不已跑到德妃那告狀。

德妃能怎麼著?弘曆還不怕,學著四爺揹著手邁過門檻,德妃看著他這幅樣子也覺得好玩,摟住抹淚的弘春弘明,問道:“你怎麼不怕呀?”

弘曆理直氣壯:“回瑪嬤的話,孫兒佔著理,故而不怕。”

德妃都禁不住笑了。這麼小一豆丁,又不能打不能罵,但她心裡卻又更偏愛十四爺的兒子,便找了個“弘曆早慧”的名頭,請旨將他丟到上書房去跟著讀書。

於是弘曆只比永琛大半年,也就三歲半的年紀,就已經揹著書包上學去了。

四福晉看著心疼,本來想把他接回雍王府,但又怕德妃多想,想著當年弘晳阿哥也是三四歲就進上書房了,如今多出息!皇上多喜愛他呀,躊躇下咬了咬牙,提著禮物到毓慶宮請程婉蘊託人多多照顧,程婉蘊便把這活交給瞭如今上書房的“老大”十八阿哥。

今兒到永壽宮便也見到了胖乎乎的弘曆,在很多三歲多的孩子話都表達不清楚的年歲,他已經能用一連串的話懟人了,而且很有孩子王的氣質,把年歲比他小一些的永琛指揮得團團轉。

活脫脫一個笑容版本的四爺。

孩子們混在一塊兒玩,佛爾果春特別喜歡十一公主,十一公主生得也很像王嬪,兩歲就已顯露了美人胚子的臉了,佛爾果春這樣愛美之人見了她簡直走不動路,一直抱著她,還給她梳頭髮扎辮子,將這個小姑姑當洋娃娃打扮。弘晉則和十八阿哥一塊兒下棋,兩人今年也十一二歲了,過兩年十八也得開府出宮,弘晉很捨不得,於是得了空就愛去阿哥所粘著他,還把新孵出來的小鵝送了十八阿哥兩隻,如今在阿哥所橫行霸道,不知啄壞了多少太監的褲子。

永琛和寧聶麗齊格便是幾個大孩子的小跟屁蟲,走哪兒跟哪兒。

程婉蘊得以坐在暖炕上與王嬪一塊兒閒話。

“皇上前兩日已能起身了,否則我也不敢請你們來。”王嬪一邊替十一公主做帽子,一邊盱了盱程婉蘊,心有餘悸道,“剛聽聞聖躬違和那會兒,連著有半拉月不許任何人覲見,朝堂內外都快吵開鍋了,那陣仗可真嚇人……”

康熙病得突然,幸好不算特別嚴重,只是有半邊身子使不上勁,再者便是嘴角未能恢復,康熙這樣要強好面子的人怎願意將自個這病容暴露在人前,因此不論是六宮妃嬪或是幾位內大臣通通都不見,就連太醫都是日夜守在乾清宮不許離開半步,更不許傳出去什麼話,這樣的動作倒引發了許多流言蜚語,有說皇上已經遭受不測,還有人懷疑太子爺篡位的,若非太子爺穩得住、幾位親厚的親王弟弟也出了力,而愛挑事的直親王被勒令閉門反省、八爺圈禁中,還不知會不會有人打著孝順的旗號鬧出夜闖宮禁的事呢。

太子爺為此也約莫一兩個月沒回過毓慶宮了,一直守在乾清宮親自伺候行動不便的老父親,六部的奏摺都是一車一車運到乾清宮的。

程婉蘊聽了王嬪的話,便知道她心裡不安,這是變著法想打聽些什麼,她便笑著搖了搖頭:“你放心,皇上春秋鼎盛,不過小病一場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王嬪得了準話,眉眼便彎了起來,微微鬆了口氣。

程婉蘊見了便心裡有些酸澀,在這宮裡,兒子盼著老子死,或許也只有如王嬪一般年紀小又位分不高的漢妃們真心希望康熙能長命百歲了吧?皇上還在,她們這日子還有些盼頭,皇上沒了,便要一齊關到寧壽宮、慈寧宮等宮殿裡去青燈古佛了此殘生了。

王嬪還好,她有三個兒子,她如今還不知道康熙臨終前會下恩旨讓有子的后妃能到兒子府上奉養暗度晚年,她或許也以為自己得長留宮中,這才心下揣揣。

程婉蘊又不能告訴她:安心啦,康師傅還有十年可活!也不能告訴她:安心啦,你要煩惱的是兒子太多,將來要哪個兒子家住呢!歷史上,十五十六阿哥為了爭誰來奉養自家額娘差點打起來,結果架打了不少,總算打出了結果:莊親王(十六阿哥),但他請求迎養密妃於府邸的摺子卻被乾隆十動然拒地駁回了。

同樣被駁回的還有十七阿哥的母妃陳氏,乾隆心眼子不比四爺少,想拿捏住自己小叔叔們,自然要留下他們的母妃在宮中,還能彰顯自己的孝心和仁愛,一舉兩得。

不過如今歷史已悄然轉過了彎,太子爺還在,乾隆會為了鞏固政權而提防自己的小叔叔,太子爺可沒這個必要,將來王嬪或許真的能過上含飴弄孫的好日子。

乾清宮裡,夜深了,胤礽卻仍坐在康熙身邊,替架上了老花鏡的老皇帝輕聲細語地念著奏摺。

燭光下,康熙病了一場更瘦了,他眼皮鬆弛,使得他的眼角微微下垂,臉頰兩邊的肉也垂了下來,扯出了不少溝壑般的皺紋,八字鬍修剪得整整齊齊,卻已染上了花白的顏色。

他精神頭還不大好,曾經揮毫潑墨的右手經過太醫的診治依舊使不上大勁,抬起來甚至有些顫抖,於是他近來已不再親自批閱奏摺,改為聽胤礽一封一封地念,他再沉吟片刻,給出批文,最後由太子用黑墨代批,再蓋上太子的印璽以及康熙的小印。

這樣就代表著這封摺子是他看過、屬意太子代筆批閱的。

這樣批摺子的速度自然慢了不少,但軍國大事不能耽擱,康熙還是強撐著身子聽著胤礽一封一封地念,但偏偏這些大臣們總是廢話連篇,上的摺子時常不知所云,聽得康熙與胤礽時常哭笑不得。

比如河南巡撫趙弘爕,他便是沒話找話說的典型,每日都要給康熙上摺子,有時候實在沒事,就天天跟康熙彙報河南的天氣情況,比如,已經連續一個月,胤礽一展開就看見趙弘爕寫道:

“恭請皇上聖安:皇上,河南這邊下雨了。”

康熙咳嗽道:“你就寫知道了。”

隔了幾日又來一封:“恭請皇上聖安:皇上,河南這邊又下雨了。”

康熙忍了忍道:“你就寫朕知道了!!”

又過了幾日胤礽又讀到他的摺子:“恭請皇上聖安:皇上,河南這邊下了老大的雨了!”

康熙撫了撫老花鏡,氣得一時沒說話。

今日,這傢伙又寫了一封摺子:“恭請皇上聖安:皇上,河南這邊又又又又雙叒叕下雨了!”

康熙怒道:“以後他的摺子都不用唸了!直接打回去!”

胤礽抹了抹額角的汗,除此之外,還有各式各樣的問安摺子:“皇上,您好嗎?”

“皇上,天氣冷了,您好嗎?”

康熙心情好時會讓胤礽寫:“朕很好。”、“還挺好的。”

心情不好:“閱。”【注1】

胤礽之前替康熙批閱奏摺,大多是批閱那些比較重要、緊急的摺子,康熙會把災情、修繕、民生一類的摺子作為題目隨時考較他,即便是之前康熙親征葛尓丹時期,他也有六部官員、內大臣代為篩選過濾,在戰爭時期,這樣的摺子也少很多,因此他之前很少這樣一本一本翻開所有的奏摺,並每一本都仔細批閱,也很少見到這樣汗牛充棟的“垃圾”摺子。

他看了看手邊堆積如山的摺子,再看了眼披著外衣仍舊示意他拿下一本的康熙,心裡忽然又是敬佩又是酸澀,這些旁人都不知道的辛苦,才是皇阿瑪這個皇帝的常態啊。

太醫也說了,皇阿瑪這病是多年勞累、不肯禁酒,又恰逢外加急怒攻心所致,所以來得急又來得猛,風痺之症很難根治,往後也只能這樣調理著、保養著,才有延年益壽的可能。

如此想來,皇阿瑪不僅要看這些多氣人的摺子,日常要提防勳貴大臣、自己不安分的兒子,們、外頭虎視眈眈的沙鄂和英吉利、荷蘭,還有時不時鬧脾氣的蒙古各部,對內還有調和滿漢防著漢人造反,這麼多的事情全壓在他一個人肩頭,這身子不跨成才怪呢。

胤礽心有慼慼焉,忽然對自己將來的日子也不大樂觀了起來。

而這樣的日子漸漸過去,因康熙五十年忽而患了病,曾精力旺盛的康熙老態頓增,飲食也減半,雖然能在太子的攙扶下走上幾步,甚至還能駕臨朝會聽政,但精神終究是短了,視聽更是衰退不足,但他仍這樣辛苦地堅持了大半年,才在康熙五十一年九月三十日——這是歷史上胤礽被二廢的日子,暢春園裡的各色菊花爭相開放了,金桂也隨風送來香氣。

就在這一日,康熙將程懷靖送來的徹底打下了白哈兒湖並駐軍建城的摺子默然地看了又看,原本歪在暖炕上的他摘下了眼鏡,忽然喚道:“梁九功,扶朕起來。”

梁九功連忙上前伺候,卻見康熙微微顫顫地起來後,趿了鞋,慢慢地走到屋子裡那張寬大龍案後頭,命梁九功研上一碟子朱墨,他用顫抖的手捏著筆桿,良久良久,誰也不知此次此刻他究竟在想些什麼,或許他在回憶著這幾十年的崢嶸歲月,也在回想著當年曾英雄氣概的自己。

只是……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康熙終究還是牽扯著嘴角微微一笑,強撐病體,顫顫巍巍地用硃筆寫了“禪位詔書”四字,這四個字彷彿力有千鈞,他寫得很慢很慢,隨後才又寫道:“……朕體勞多病,既當傳位太子,歸政退閒。”

寫完這條,他又想了想,便又添上一句:“凡軍國重務、用人行政大端,朕不敢自逸。命部院衙門及各省題奏事件,悉遵前旨而行。”【注2】

第188章兩個

康熙五十二年十月,又是一年的深秋,雨絲如煙雲一般飄落,毓慶宮後罩房的小宮女穿著剛做的新衣,捧著青瓷瓶站在廊下接雨水,忽而瞥見一抹明黃往長廊轉角走過來,便連忙跪了下去。

繡著金絲雲錦的龍靴經過時,頭頂傳來一聲溫和的“起來吧。”,小宮女又叩頭謝恩,嘴邊躊躇了會兒才如蚊吶一般冒出來一句:“謝……皇上恩典。”

等胤礽走遠,她才抹了抹額頭的汗——方才那心真是快跳到嗓子眼了!生怕說錯了話,回頭被姑姑們知道了只怕又是一頓手板!這段日子,只覺著這嘴巴都快不聽使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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