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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李玄胤起身,拂袖往出走。
陳德海跟在後面,“皇上這是要去哪?”
李玄胤頗為不耐地斜他,“金禧閣不是送了羹湯?”
陳德海賠笑,“奴才多嘴。”
心中卻想,可不只金禧閣,鹹福宮也送了羹湯,您可看都沒看一眼,就賞人了。
……
聖駕到了金禧閣,入宮門,卻無人傳話,只見黑漆漆一片。
陳德海嚇了一跳,泠嬪這是唱的哪一齣,怎的連傳話的人都沒有。今兒皇上心情可不好,可不能招惹了。
“皇上,奴才讓人進去看看。”
李玄胤微眯了眯眸子,抬手示他不必去看。
陳德海會意,躬身落後一步,讓小太監們都留在外面。
李玄胤打量一眼漆黑的金禧閣,提步入內,甫走兩步,耳邊忽響起一陣樂音,接著,腳下亮起一盞六角宮燈,宮燈糊著一層薄紙,繞圈轉動,叮咚作響。銀輝下,流光溢彩。
每走兩步,便亮起一盞。
陳德海在後面都看傻了眼,這泠嬪花招還真是多,後宮裡嬪妃哪個接迎聖駕不是規規矩矩的,還沒人敢像泠嬪一樣,不來親迎,反而用這種稀奇古怪的法子。
李玄胤漫不經心地看著地上轉動的燈紙,勾了勾唇。
最後一盞燈亮起,樂聲越來越近,直至耳邊。
眼前的女子裹著厚厚的狐裘披風,戴著雪白的兜帽,只露出乾淨素白的小臉,並未上妝,那雙眸子卻似秋波,回眸一笑,百媚叢生。
她懷中抱著琵琶,五指嫻熟地撥弄琴絃,或溫柔,或肆意,或失落,過灑脫。快活恣睢,快意至極。
最後一弦終了,樂音止,跟前的女子才放下琵琶,屈膝福身,“嬪妾請皇上安。”
李玄胤詫異地輕挑了下眉梢,“朕不知,你還會彈琵琶曲兒。”
婉芙撇撇嘴,哼了聲,“嬪妾只會這些不入流的小玩意兒,比不得皇上別的嬪妃,又會下棋,又會吟詩,溫順恭良,才貌雙全。嬪妾在皇上眼裡,就是個逗弄的得趣玩意兒。”
李玄胤猜得到她說的是應嬪,難得沒理會她這般沒規矩的話,輕笑著上前,眼底戲謔,“朕的泠嬪,確有幾分自知之明。”
第56章
婉芙睜圓眸子,似嗔非嗔地瞪了男人一眼,裡面仿若盛了萬千流光,半點氣勢也無,偏她不自知。
“皇上說的話,沒有一句是嬪妾愛聽的,皇上還是去鹹福宮吧,料想江貴嬪巴不得皇上過去。”
“嘖,膽子肥了,敢把朕往出趕。”李玄胤圈住女子細軟的腰身,指骨掐了掐那張臉蛋,“作天作地,小脾氣是越來越大了!”
婉芙玉臂勾住男人的後頸,軟軟一笑,“按理說,外人面前,皇上是一國之君,自然是嬪妾伺候皇上。但是皇上在嬪妾,私底下,嬪妾是爺的寵妾,奴家跟爺使些小性子,討爺得趣兒,又能如何呢?”
那聲奴家入耳,讓李玄胤眸色漸深。
在上京,唯有揚州來的瘦馬寵姬,才會自稱奴家。先帝那會兒官員時興贈美人姬妾,尤其是揚州瘦馬,看似風流,實在奢靡荒//淫。甚至有私底下入不了朝的官員,打聽他的喜好,欲送瘦馬入宮。先帝便有此例。他上位後,大平娼館,才鎮壓下了這種風氣。
此時,聽著懷中女子嬌聲軟語,喚他爺,幾近酥軟了骨頭,他方明白,那些私藏美人姬妾的樂趣。
李玄胤喉頭滾動,卻始終淡著臉色,手掌不輕不重地拍了把女子的腰臀,“再亂叫,朕賞你板子,讓你知道知道規矩。”
婉芙拱拱鼻子,嗔了眼男人,“皇上可真不解風情。”
入了內殿,婉芙卻依舊裹著厚厚的披風,李玄胤睨她一眼,“炭火不夠,就差人去內務府取。”
婉芙彎唇謝恩,卻並未脫下披風。婉芙早用了晚膳,是聽說皇上在乾坤宮未用,特意讓御膳房做得清淡些,送到金禧閣。
她站在一旁佈菜。
李玄胤餘光就是她晃動的白色狐裘,實在礙眼,難得她伺候一回,他忍了忍,才沒斥責出聲。
用了晚膳,李玄胤進淨室盥洗,婉芙這才除了狐裘披風,裡面是一襲薄紗綢衣,料子幾近透明,露出裡面的春色。
宮人們默不作聲地退出去,婉芙到浴桶旁,為男人擦背。李玄胤雖忙於朝政,卻也並未疏忽習武,每日要練劍半個時辰,得空便去馬場跑馬,與羽林衛切磋。一靜一動間,肌肉勁實有力。
婉芙本就沒有耐心,不一會兒沒了力氣,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戳著男人的脊背,終於惹得人不耐煩,“放肆!”
李玄胤沉下臉,正要讓人將這不知死活的奴才拖出去,轉眼,就看見了站在一旁的女子。
看清那身衣裳,他眼色暗下來,視線在那抹春色上停留一瞬,慢條斯理道:“朕記得,這身已經不能穿了。”
提起那事,婉芙臉上一燙,如暈了紅霞,是被扯得太狠,確實不能穿了。
她囁嚅開口:“這是莊妃娘娘送與嬪妾的緞子。”
李玄胤黑下臉,“莊妃待你確實好。”
水浪翻滾,婉芙覺得自己就是自作自受。壞就壞了吧,左右這是最後一次,日後她可不像再折騰自己。
……
夜中,婉芙迷糊地睜開眼,卻見案頭亮著一盞昏黃的燈,李玄胤半靠著引枕,神色清明,並無睡意。
婉芙朦朧地睜開眼,自然地躺到男人的懷裡。
李玄胤微頓,抬手撫著懷中人垂落的青絲,“朕吵到你了?”
婉芙搖搖頭,迷迷糊糊道:“皇上為何還不睡?”
許是夜色太靜,懷中的柔軟,給男人冷硬銳利的黑目染上了柔色。
“廣嶽十二州在先帝時就有兵變跡象,朕登基後,恩威並施,又設立道中,才將其安撫下來。不想今歲北方大旱,大量流民進入廣嶽,寧甫核查鹽稅失職,給了讓廣嶽十二州兵亂的決心。”
“軍報八百里加急送到朕這,州使司兵馬不足,節節敗退,所有人都勸朕以緩兵之計,由著廣嶽變亂。”
“涉及戰事,必會有百姓流離失所。朕雖不忍廣嶽百姓受苦,但朕也決不能容忍,廣嶽自立稱帝。先祖打下的基業,絕不能毀於朕手。”
柔亮的光退去,男人的眼中現出獨屬於上位者的殺伐果決。
在這位子上,一個念頭,便決定了數萬人的生死。
婉芙不知皇上為何忽然與她說政務了,皇上不是最不喜後宮干政麼?
她勉強撐住睏意,臉頰蹭了蹭李玄胤的掌心,繾綣慵懶,“嬪妾相信,皇上是明君,皇上所做自是從大局考量,任憑後人評說,都挑不到錯處。”
李玄胤微怔,捏了捏女子的臉蛋,“你又非朝臣,怎知朕沒有錯處,沒有私心?朕為了廣嶽疆土,不惜動用干戈,兩轄百姓受亂動侵擾,必不能安穩,甚至不能保全性命。朕用如此強硬的手段,不知有多少人會怨朕。”
“廣嶽地狹勢險,天塹溝壑,就是朝中大臣,也無幾人支援朕出兵廣嶽。正是年關,闔家歡樂之時,也因這場動亂,而讓安居的百姓流離失所。”
婉芙搖搖頭,“嬪妾雖不清楚朝中局勢,卻也知曉,廣嶽十二州往南,便是蠻夷之地。廣嶽兵變,查鹽稅或許只是個引子,真正在後面搗鬼的,是那些心思叵測的蠻夷之人。”
“他們想讓廣嶽獨立,再吞下廣嶽。屆時,落入蠻夷的百姓,將會陷入更加痛苦,更加水深火熱的境地。兩相比較,嬪妾相信,明眼的人都會明白皇上的綢繆無奈。不僅不會指責皇上,反而還會大頌皇上是有鐵血手腕的明君。”
婉芙拱拱身子,“皇上有皇上的苦衷,但皇上才是這天下的君王,皇上要留下廣嶽,出兵去打就是,何關他人評說?孰是孰非,後世自有定論!”
一席話說完,良久,都未聽人再語。
婉芙徹底沒了睏意,未等去看向皇上,只聽一聲大笑,男人忽而抱起了她的腰身,將她整個人都託入了懷中。
“哈哈哈!”
這一聲朗笑,嚇得守夜的陳德海,瞬間沒了瞌睡。不久前剛叫完水,原以為皇上已經歇了,怎麼突然笑了出來,竟還如此暢快。
他在皇上身邊伺候了這麼多年,都從未聽到過,皇上這般舒暢的笑聲,就是皇上御駕親征,凱旋之時,也從未如此。
陳德海撓撓頭,好奇著泠才人又說了什麼話,竟哄得皇上這般開懷,看來他日後得拜泠才人為師,學上兩手,免得整日戰戰兢兢,一不小心說不錯話,還要挨皇上的眼刀子。
寢殿裡。
若說方才婉芙只是沒了睏意,此時她卻是已十分清醒了,她被牢牢圈在男人懷中。李玄胤收緊了環著她腰身的手臂,“朕從前只知應嬪是朕的解語花,卻不想,你比應嬪還知朕的心意。”
婉芙鬧小脾氣似的撅嘴不悅,“皇上說了應嬪是皇上的解語花,今夜心煩,為何不去找應嬪,偏偏來嬪妾這折騰嬪妾。”
李玄胤被她說得稍有心虛。今日之事,他確實第一個想到了應嬪,但應嬪有了身孕,不宜親近。這女子又嬌嬌軟軟,雖常惹他生氣,不可否認,與她同處,他便覺得舒心,從未有過的自在。
“不是你讓朕來的?朕拋下江貴嬪,來你這金禧閣,還不高興?”
李玄胤斂下那一分心虛,在女子臉蛋上拍了拍,半耷拉著眼皮睨她。
婉芙這才彎起眉眼,討好在李玄胤懷中拱了拱,“皇上可記得今日的話,日後皇上敢拋下嬪妾去鹹福宮,那皇上就再也別想來金禧閣了!”
李玄胤眼皮子跳了跳,沒好氣地捏她臉,“膽大包天,再敢跟朕叫板,看朕敢不敢打你板子!”
“皇上敢,可皇上舍不得。日後皇上若再煩了,上哪找嬪妾這麼一個貌美多嬌,溫柔可人解語花折騰?”
婉芙“啪”的一聲,親向男人的側臉,不等她坐穩,李玄胤勾起她的下頜,低低一笑,昏黃的光線下,繾綣風流,“朕給你吃了什麼,臉皮比城牆還厚。”婉芙未來得及回嘴,便被李玄胤低頭含住了那瓣唇珠。
……
前一日婉芙被折騰到下半夜,到後來她哭啞了嗓子求饒,李玄胤才勉強放過她。
婉芙欲哭無淚,伺候皇上,真是個累人的活。
雖可以躲懶不用伺候更衣,早起還是要去坤寧宮給皇后問安。
婉芙勉強撐起眼皮,將要起身,帷幔忽被人挑起,千黛面含喜色地催促她,“主子快些起來,皇上的詔書到金禧閣了。”
詔書?
婉芙迷濛地睜開眼。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泠嬪江氏,克令克柔,言容有度,淑慎性成,深慰朕心,著即冊封為貴嬪,欽此!”
“奴才恭喜泠貴嬪,賀喜泠貴嬪!”
傳旨的小太監拱手道喜,婉芙一時竟沒反應過來,一夜之間,她竟成貴嬪了。雖與江貴嬪同一位份,但她有著封號,面上還比江貴嬪大了半級。
婉芙笑吟吟地讓千黛賜賞,接了那道聖旨。
金禧閣的宮人嘩啦啦跪了一地,“恭喜主子,賀喜主子!”
婉芙抬手讓他們起來,“每人多賞三月的月例。”
眾人喜不自勝,這宮裡當奴才的,一是看主子受不受寵,走出去也好有臉面。二就是看主子出手是否闊綽,畢竟誰不想多有點銀子呢?
各宮很快得了信,請安調了位子,好巧不巧,正坐在江晚吟上頭。
皇后落了座,瞧一眼越來越近的婉芙,笑道:“倒底是年紀輕的,美人胚子,討皇上喜歡。你們姐妹好好學學泠貴嬪,身為嬪妃,該為皇上分憂才是。”
在場的嬪妃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她們也想學,可皇上根本不給她們機會。自從江婉芙從奴才的位子爬上來,在後宮裡不過一年,連升位份不說,幾乎成了皇上專寵,旁人就是想爭,見皇上一面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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