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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芙斂起心神,懶洋洋地把話本子扔給秋池,“告訴內務府,這些話本子本宮看膩了,本宮想要些新鮮的。”
“新鮮的?”秋池狐疑。
皇上雖許久不來金禧閣,可內務府卻是半點不敢怠慢,上京只要新出了話本,內務府都會殷勤地送過來,自然是都挑著極為有趣的送。主子想要的新鮮,是什麼新鮮?
婉芙招了招手,讓秋池過來,附耳低語幾句,秋池聽罷,登時睜大了眼睛,臉頰微紅,羞羞怯怯,“主……主子,這萬一,皇上若是知曉了……”
“怕什麼,快去!”婉芙推搡她一把,秋池三步兩回頭,見主子毫無改變主意的意思,硬著頭皮去了內務府。
……
內務府送至各宮的東西都有條目,要經中宮的手,月末皇上會看各宮賬冊,鮮少親自過問。金禧閣的那話本子,是少之又少的由皇上點頭吩咐後,才敢給泠貴嬪送過去。
內務府聽完泠貴嬪要的新本子,驚得下巴差點掉到地上,他們斟酌再三,拿不準主意,不得不向皇上請示。
陳德海見內務府的人來,以為要給皇上過目賬冊。自從三年前,皇上疏遠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核對完中宮賬冊,便交由內務府呈給皇上查閱。他仔細又一想,今兒也不是月末,內務府怎麼提前過來了。
想歸想,待那人上了九級漢白玉臺階,陳德海笑眯眯地迎過去,“還沒到月末,李總管今兒怎麼過來了?”
李總管會辦事,與陳德海有些交情,畢竟這皇宮裡,誰不想巴結御前的人,得皇上青眼。
此時李總管一臉為難,想到皇上的交代,不敢託大,忙來過問,便跟陳德海說了金禧閣的事。
陳德海聽完,也是一臉呆滯,眼珠子瞪得快掉出來,“泠……泠貴嬪要看這個?”
“是呀。”李總管苦著臉,“泠貴嬪指著要,可皇上怎麼想的我也不知啊,咱們當奴才的,這種事辦不好,惹了皇上大怒,這腦袋嘎吱,還不得掉到地上!”
陳德海撫了撫受驚的心臟,琢磨一會兒,擺了擺手,“成,我替你通傳一聲。”
李總管聽了這話,心裡那塊大石頭才算落了地。陳德海是御前伺候的大太監,對聖心自有幾分瞭解。既然答應他去傳話,想必皇上也不會因此遷怒到他。
這事李總管確實想對了,他不伺候在御前,自然不明白皇上的心思。陳德海不一樣,他日日在皇上身邊端茶送水,不僅清楚皇上每日批閱客服多少摺子,就是皇上每日說過的話,喝過的茶水,他都會留意,牢牢記在心裡頭。這也是為何他能跟在皇上身邊,在御前伺候了這麼多年的原因。換了旁人,還真不一定能做到。
但陳德海還是不確定,皇上若是知曉泠貴嬪要看的話本子,會是什麼臉色。泠貴嬪這一招……真是損得一言難盡。
“皇上,內務府李總管有關金禧閣的事要過問皇上。”
李玄胤正坐在御案後看新呈上的政績條例,聞言睨他一眼,“何事?”
陳德海嚥了嚥唾,腦袋快扎到金磚縫兒裡頭,硬著頭皮道:“泠主子說看膩了那些才子佳人的話本,要換點新樂子。”
“什麼新樂子?”李玄胤猜到那女子又要耍弄手段,並未放在心上。總不能一直慣著她,他倒要看看,自己不去見她,她倒底能端著到什麼時候。等日子久了,別哭著到乾坤宮來求。
陳德海嚥了嚥唾,聲音蔫兒下去,“泠主子說,不要看一個才子和一個佳人的了,要看十個才子和一個佳人,也……也不必拘泥於十個,才子……才子越多越好,但佳人只能有一個……”
霎時,殿內死寂一片,緊接著只聽一聲暴怒。
“混賬!”案上呈著的奏摺,照著他的腦袋就劈了下去,直砸得三山帽歪了又歪,蓋住了半張臉,他顫顫巍巍地把帽子扶起來,又哭又求,“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心裡直唸叨,這可是泠主子指了名要的,可不關他的事。皇上慪泠貴嬪的氣,偏偏泠貴嬪劍走偏鋒,竟用這些出其不意的小手段,惹得皇上生氣不提,他倒是聽說泠貴嬪這小半月在金禧閣裡好吃好喝的,哪有半分傷心的模樣。除卻受點許貴人的氣,日子過得甚是舒坦。
他又忍不住想,皇上這是何必,泠貴嬪說白了也得聽皇上的,皇上直接罰了人,出出氣不是更好,偏這樣冷待著,泠貴嬪是半點事沒有,到頭來受罪的只有他一個。
陳德海心裡正委屈哀怨著,餘光覷見皇上臉色陰沉得快滴出水來,霎時又垂下腦袋裝死,聽見上頭寒聲吩咐:
“讓內務府不許給她送,以前送的那些話本子也都斷了。身為後宮嬪妃,整日看這些混賬的閒書,成何體統!”
“把那六卷古治搬到金禧閣,她不是閒著麼,讓她抄,每日抄六十頁給朕送過來!抄不完命御膳房不準給她送晚膳!”
陳德海哪敢回話,忙不迭應了是,就趕緊退出了正殿,甫一關門,就聽見殿裡“啪”的一道瓷器碎裂的聲音,震得他耳膜發疼,他嚇得手一抖,不敢這時候進去收拾。
忍不住擦了把額頭冷汗,心底唏噓,能不動聲色地把皇上氣成這樣,泠貴嬪可真是百年難遇的妙人兒。
第61章
後午,陳德海帶人抬著六卷古治進了金禧閣。
彼時婉芙正帶著甲套彈琵琶曲兒。這種不入流的玩意兒,後宮裡沒有嬪妃會瞧得上。
婉芙初學琵琶,是因為三舅母。
餘府雖說是商戶,外祖父卻喜好詩書,極為敬重文人,當初三舅舅遠出越州走商,回來便往府裡帶了一房外室,那外室不僅不是良家子,還是最為卑賤的揚州瘦馬。氣得外祖父命小廝把三舅舅架去祠堂,狠狠打了三十鞭。大罵三舅舅不肖,未娶妻先養外室,敗壞門風,三舅舅悶不吭聲,生生將那三十鞭忍受下來,卻寧死不願將那外室送走。
沒過幾月,聽說那外室有了身孕,三舅舅三天兩頭地宿在外面,外祖父大怒,因這事,三舅舅險些被逐出餘家大門。
再後來,那外室生下一子一女,三舅舅悅極,又開始三天兩頭地兩地跑,時不時把孩子抱到外祖父跟前,久而久之,外祖父終於認可了這門親事,允了那外室進門。
婉芙印象裡,三舅母是她見過最溫柔的女子,通音律,善琵琶,還誇她小小年紀就有彈琵琶的天賦。阿孃與三舅母來往頗多,慢慢地,婉芙就跟著學起了琵琶。如三舅母所言,她雖於女紅詩書上一竅不通,對於茶畫音律確實很有天分。
“奴才請泠貴嬪安。”
陳德海入了門,婉芙才抬起眼,瞥到後面厚厚的六卷古治,眉心蹙了下,“陳公公這是……?”
那六卷古治實在顯眼,婉芙一看見,就感覺手腕一陣發酸。
陳德海賠笑道:“皇上吩咐,主子日後不可到內務府拿話本子看,主子若是閒著無趣,每日抄上六十頁古治,由奴才送到御前,呈給皇上。”
婉芙將入口的茶水猛地吐了出來,她不顧失態,驚得眸子瞪圓,看向陳德海,“皇上要我每日抄多少?”
陳德海用手比了個數,“皇上還吩咐,泠主子抄不完,不許去御膳房取晚膳。”
簡直喪心病狂!
婉芙皮笑肉不笑地攥緊了帕子,“陳公公莫不是在誆我,當真是皇上親口吩咐的?”
“哎喲泠主子,奴才哪有那個膽子敢騙您!”陳德海一臉苦笑,心中腹誹,您要是早去乾坤宮跟皇上認個錯,何至於要抄這六十頁,偏偏您一身反骨,也不知是怎麼想的。
婉芙恨恨地咬緊唇,“成吧,抄就抄。”
她美眸又向後面抱著古治的小太監身上繞了一圈,眼珠一轉,“只是每日沒了話本子打發時間,這唯一的樂趣也沒了。勞煩陳公公回去跟皇上通稟一聲,若是斷了話本子,不如安排幾個俊秀的小太監到金禧閣,抄古治時也讓我養養眼,免得無趣。”
後面捧著古治的小太監面面相覷,嚇得一抖,哆嗦著,撲通跪了下去。
陳德海生怕皇上聽去了這句大逆不道之語,差點哭出來,“泠祖宗,您可就別折騰了。您還不清楚皇上的心思嗎!奴才若是傳了這句話,明兒掉在地上的就是奴才的腦袋了!”
婉芙低頭又撥了下琵琶的絃音,楓荻秋瑟,夢啼闌干,女子臉上依舊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秋池,送陳公公出去吧。”
秋池看了眼主子,抿了抿唇,對陳德海福了身,“陳公公,請。”
陳德海不知道泠貴嬪這倒底是唱的哪一齣,他言盡於此,泠貴嬪再不識好歹,這後宮裡的女人多的是,皇上又是貪新鮮的,久而久之就將這人了,屆時泠貴嬪莫要後悔才好。
送走了御前的一行人,外殿長案上留下厚厚的六卷古治。
千黛沏上熱茶,看著主子認真撥弄琴絃的神色,壓低下聲,“主子何苦這般惹惱了皇上?”
“錚……”一聲絃音,清脆悅耳,猶如鶯啼。
婉芙微勾了勾唇,面色如常,“我算計了順寧公主,皇上若不出夠了氣,怎能再如以前一般寵我?”
千黛嘆了口氣,為主子裹緊披風,“主子心裡想清楚就好,奴婢只怕主子鑽了那牛角尖,死衚衕。”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這後宮裡的女人,但凡生了怨懟痴恨,有幾個落得了好下場。主子得寵,不僅僅是因為主子貌美聰慧,更要緊的是,主子在皇上面前雖為任性,卻從不計較怨懟,讓皇上舒心。後宮的女子,活得明白,才能活得長久。
……
翌日坤寧宮
久久告假的趙妃、溫修容像是商量好似的,齊齊露了面。
皇后一進來,掃了眾人一眼,也意味深長地說了聲熱鬧。
待問安散去,溫修容叫住了婉芙。兩人已是許久未見,溫修容臉上卻沒有生疏,她握住婉芙的手,“許久不見,泠姐姐好似憔悴了許多。”
婉芙摸摸臉,彎了下眸子,滿不在乎道:“許是天兒太冷了,金禧閣沒有地龍,到後半夜才是冷。”
畢竟聖駕已許久沒去了金禧閣,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內務府的份例供著,倒底不比當初。
溫修容與她同行,微蹙了下眉心,“泠姐姐覺得冷,不如搬到關雎宮陪我住上幾日。”
婉芙本是隨口一說,見溫修容竟如此當真,心下微動,嗔她,“我早早聽說順寧公主整日鬧你,莫不是你想把我叫去,陪你那小丫頭玩兒,自己一人去躲懶?”
溫修容失笑,“泠姐姐別打趣我了。”
……
從坤寧宮問安回來,婉芙便開始認命地埋頭抄寫古治。誰知那皇上如此小氣,她昨日一字沒寫,秋池去御膳房,當真沒拿到晚膳,幸而還有晌午剩下的糕點,不然當真要餓肚子。
最可惡的是,她抄不完,不止自己一個人沒有晚膳,金禧閣上上下下都要跟著餓肚子。
簡直是可惡至極。
秋池站在旁邊小心翼翼地磨墨,生怕驚擾到主子,她揉揉肚子,心裡默唸,今晚能不能用晚膳可都要靠主子了。
平日秋池最是話多,今兒倒是安安靜靜地在一旁伺候,大氣都不出。婉芙撂下筆,揉了揉痠痛的手腕,嗔她一眼,故意道:“好累啊,今兒不抄了,餓著就餓著吧。”
秋池一下子慌了神兒,急得快哭出來,“主子在啟祥宮可是一日抄九十頁都無事,眼下主子才抄了兩頁就累了,主子好歹抄夠十頁,不成,奴婢就模仿主子的筆跡,幫主子抄。”秋池癟著嘴,“主子,奴婢不想餓肚子。”
婉芙哈哈大笑,拿狼毫點她鼻尖,“逗你的,你們主子寧願自己餓肚子,怎會忍心看貪吃的小秋池捱餓呢?”
“主子又逗弄奴婢!”秋池又氣又想笑又無奈,她也是伺候過不少主子了,從未見過這樣的。其實她很是慶幸,能被調來金禧閣,即便泠貴嬪不受寵,她也願意留在這,她從未見過這麼好的主子。
婉芙抄完,整理過,正欲交給潘水送去午膳,忽眼眸一動,彎了彎唇,提筆又在最後一頁宣紙的角落裡,落下了一行小字。
……
天黑得差不多,陳德海瞧著金禧閣送來的手抄古治,嘆息一聲,入了殿門。
“皇上,金禧閣泠貴嬪送來了今日的抄例。”
李玄胤正伏案作畫,是一幅碧桃凜冬圖,墨色點綴,淡雅細緻,寥寥幾筆,便出神入化。
皇上的書畫師拜於岐中山人,承學大家,頗得盛名。皇上往日可不會生出興致去畫這碧桃。滿後宮裡,也就泠貴嬪那,有這碧桃樹。此畫為誰所作,不言而喻。
泠貴嬪未入宮前,皇上可不喜歡桃花那等俗豔之花。倒是那回偶然間在御花園中瞧見桃花盛放,稱讚桃花嬌媚,與泠貴嬪頗像。第二日,金禧閣就移進了滿院的碧桃樹。
陳德海將抄例呈到御案上,皇上日理萬機,也就泠貴嬪抄的這些破爛皇上會多看兩眼。他並非是有意這麼說,事實就是如此,泠貴嬪這字,實在潦草,難以入目。
宣紙上的字跡龍飛鳳舞,李玄胤只消掃一眼就覺得頭疼,給趙妃抄書就認認真真,到他這草草了事,也就她敢這麼敷衍自己。
李玄胤一頁一頁地看過,到最後一頁,瞥見底下的一行小字,待看清,他幾乎被氣笑了。
“她有話帶給朕麼?”
陳德海覷著皇上幾番變化的臉色,小心地搖了搖頭,“泠主子並沒吩咐奴才交代什麼。”
李玄胤提起硃筆,漫不經心地圈出其中的錯字,十頁紙圈完,幾乎每頁都紅了一片,輕飄飄道:“給她折回去,每個字重抄五遍,巳時之前交給朕。”
陳德海驚訝,“皇上,這天兒都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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