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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中秋宴過了大半月,天一日一日轉涼,婉芙裁了新衣,她對鏡簪著珠釵,秋池從外面打簾進來,一臉的鬱色。
婉芙瞧見多問了一嘴,秋池說得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方才奴婢去了趟內務府拿用度,內務府正在置辦新妃的戴花,皇上……皇上好像要提前選秀了。”
手中的珠釵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秋池撲通跪下身,臉色一急,“奴婢道聽途說,當不得真,說不準……說不準是內務府為明年新妃置辦的戴花,內務府是怕耽擱了,才提前置辦上!”
婉芙瞄了她一眼,彎腰把珠釵撿起來,輕描淡寫地拂去上面不存在的塵土,“早晚都是要進新人,今年明年,又有何區別?”
秋池啞聲,見娘娘的神色又不知如何再勸下去。這時,千黛從外進來,“娘娘,太后娘娘傳話,請娘娘去一趟壽康宮。”
……
今兒壽康宮熱鬧,婉芙儀仗到的時候,壽康宮已坐了好些的嬪妃。
皇后娘娘坐在下首,太后身邊跟著大皇子,後宮有頭有臉的嬪妃都在其列。婉芙打量一眼,上前恭恭敬敬地福身,“臣妾給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請安。”
太后見到她,臉色便淡下來,隨意點了點頭,“坐吧。”
太后不喜歡婉芙,婉芙心裡清楚,她大約猜得出,或許是因為皇上對她的恩寵太盛,才使得太后對她心有不滿。
自古以來,不論是非對錯,寵妃都會被視為一國的禍水,人人得而誅之,幸而皇上夙興夜寐,勤勉政事,並不沉溺聲色,不然她才真的是有苦沒處說。
婉芙盈盈坐下來,皇后笑意一頓,接著方才的話道:“還有幾個月便是年關,選秀諸多事務,臣妾恐一個人忙不過來。泠妃聰慧,臣妾想讓泠妃為臣妾打打下手,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皇后娘娘,泠妃娘娘怕是還不知道要新選秀女的事兒呢!”下座的嬪妃補上一句,頗有幸災樂禍的意味。
沒選秀女之前,皇上日日去泠妃那兒,她們這些人壓根沒有侍寢的機會。泠妃風頭愈勝,從最初的鹹福宮宮女,到如今的寵妃之位,早就讓人恨得牙癢癢,巴不得趕緊進來新人,待皇上有了新寵,看泠妃還怎麼得意。左右進不進新人,她們這些人都見不到皇上,她們不好過,也見不得泠妃好過。
婉芙不動聲色地把玩著點翠嵌寶石護甲,慵懶地掀起眼皮,朝那嬪妃看上一眼,那嬪妃觸到婉芙的目光,倏然止住了聲。
不論如何,泠妃如今都是正二品妃位,後宮裡除了太后和皇后,還真沒有人敢拿她怎樣。
太后冷淡地朝婉芙瞥去,“後宮嬪妃接連犯錯,皇帝忙於政務,身邊沒個貼心人伺候,哀家有意讓皇帝提早選秀,泠妃以為如何?”
婉芙抬眸,溫和一笑,“太后娘娘決定的事,臣妾不敢置喙。”
太后繼續道:“既然如此,泠妃就協助皇后,處理選妃事宜。”
婉芙斂下眼,“臣妾謹遵太后娘娘懿旨。”
“太后娘娘,皇上到壽康宮了。”傳話的小太監急忙奔進來,捂住三山帽撲通跪到地上。
話落,就見一明黃的身影入了內殿,李玄胤闊步進來,目光先在那女子身上微頓了片刻,接著沉聲道:“都出去!”
說讓出去的人是誰,不言而喻。眾嬪妃面面相覷,福了身,低頭退出了內殿。
婉芙垂著腦袋,正要離開,經過身側時,耳邊聽男人冷聲叫住她,“你留下。”
婉芙一怔,頓了下,便退到了一邊站著。
李玄胤朝太后做禮,“兒子給母后請安。”
太后在兩人身上看過,微擰起眉,臉色顯然不虞。
“你匆匆而來,是為了選秀一事?”
李玄胤側眸,先掃了眼旁邊站著的女子,那人乖順地垂著腦袋,一襲藕荷色的宮裙襯得整個人愈發柔婉。
他收回視線,“母后為兒子擇新人,是否要知會兒子一聲。”
“你是在質問哀家,沒經你的意思,就置辦了此事?”太后捏緊了手中的佛珠,眼中顯出慍怒。
李玄胤單手負在身後,平靜道:“後宮嬪妃是朕的私事,如要管事,也是由皇后命人去與兒子商量。”
“放肆!”太后驟然將案上的茶碗擲到李玄胤面前,“你的意思是哀家老了,沒有權利插手你的後宮了麼!”
那隻碎裂的茶碗呈著溫熱的茶水,飛濺到李玄胤鞋面,他冷淡著臉色,不發一語。
太后氣得捂住胸口,另一隻手指向站著的婉芙,“你是哀家的兒子,哀家還能害你不成!如今你為了這個女子這般忤逆哀家,可真正值得?”
“她與外男牽扯不清,至今沒個說法。你近一月不進後宮,待在乾坤殿裡處理政務,不就是等著她親自過去?她若能妥帖照顧你也就罷了,但她做了什麼,裝病故意不去侍寢,她何時真正關心過你一句!”
“母后!”李玄胤驟然出聲,臉色愈發沉冷。
婉芙手心一緊,她沒有說話,在太后與皇上面前,她本來就沒有說話的資格。
太后眼神失望,疲累地合上雙目,“既然皇上如此寵愛泠妃,不如讓泠妃決定,是否要提前擇選秀女!”
婉芙驚異地抬起眸子,手心緊得護甲幾乎嵌進肉裡,這話,不論她怎麼答,都是不妥。
倘若她贊同太后,提前擇繡,就真的是把皇上得罪了。上次的事兒還沒了結,就又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倘若她不贊同太后,就是給自己在太后心裡,又多冠了一個恃寵而驕的帽子,更加惹得太后不滿。
可,即便現在不選,再過幾個月,也會要有新人入宮。皇上真的能為了她,永遠不會寵幸旁人麼?
婉芙不信,皇上跟她要真心,可即便有這顆真心,又能停留多久?但如果要是一定在太后和皇上之間得罪一個,她倒寧願得罪太后,皇上給過她聖寵,但不論如何,太后都不會喜歡她。
她斂下眼色,跪到地上,“選秀事關重大,臣妾不敢妄言。”
皇后瞄了眼地上跪著的女子,微不可查地彎了彎唇角。
選與不選都是錯,保持中立,沒斷然否認,在皇上心裡就是預設了同意擇繡,也是錯。這一問,不論怎麼答,就已註定了死局。
……
夜幕深深,坤寧宮
梳柳卸掉皇后鬢間的珠釵,遲疑地看了眼妝鏡中頗有倦意的娘娘,似是猶豫,不敢開口。
皇后瞧見,直接道:“吞吞吐吐的,出什麼事了?”
梳柳垂低著頭,鼓起勇氣般,才敢出聲,“今夜,奴婢伺候娘娘沐浴吧。”
便是在這時候,送燕窩的小太監入了殿。小太監在梳柳面前毫不避諱,接過篦子,親自為皇后篦發。梳柳被擠到一邊,臉色甚是難看。
“你先下去。”皇后抬手,對那小太監道。
小太監微怔,眼底現出一抹陰冷,朝梳柳瞄去,梳柳被這眼神嚇到,心頭砰跳,飛快地避開他的視線。
待那小太監退出了殿,梳柳哭著跪下身,“娘娘,奴婢求娘娘別再錯下去了!”
梳柳是皇后嫁進王府時的丫頭,皇后身邊原有一個比梳柳得力的大丫頭,那丫頭忠心,在王府爭鬥中為救皇后沒了性命。皇上御極後,這些年,伴在皇后身邊的一直是梳柳。
娘娘久不侍寢,梳柳知道娘娘心裡的苦楚,可她害怕,害怕事情爆發出來,這將會給娘娘致命的一擊,屆時,太后不僅會惹惱太后,娘娘就是想要活命的機會都沒有了!
梳柳爬到皇后鞋邊,微白著臉色,苦苦哀求,“娘娘……奴婢求求娘娘,殺了那個小太監,別再錯下去了!”
皇后不緊不慢地端起燕窩粥,坤寧宮再不受寵,也住著中宮皇后,御膳房不敢怠慢,用的都是最新鮮的燕窩。面上撒了幾瓣桂花,飄著淡淡的清香味。
湯勺在裡面攪了攪,皇后眼底有幾分漫不經心,“錯?有何錯處?”
“你跟了本宮這麼久,還不懂本宮的心意?本宮怎會做那等蠢事,讓人拿捏了把柄?”
梳柳怔了下,心裡不解,眼中閃過迷茫,“奴婢愚笨,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皇后吃下半勺的燕窩粥,冒出的徐徐溫熱沁入腹中,“這小太監甚討本宮的喜歡,伺候女子的手法,彷彿也練了百回。”
“本宮都如痴如醉,你說……泠妃會不會喜歡?”
“娘娘!”梳柳驚愕地掐緊手心,娘娘竟是想……
“可……可奴婢觀那小太監心思頗深,怕不是等閒之輩,萬一他倒打娘娘一耙,豈不是害了娘娘!”
皇后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瓷碗,捏著帕子擦去指尖熱出的溫度,眼眸微眯,“你說,他為何會到本宮這?”
“奴婢不知。”梳柳搖了搖頭。
皇后輕笑出聲,“因為本宮是後宮最為尊貴的娘娘。”
梳柳退出了內殿,緊跟著,小太監擦乾淨修長的雙手,低頭走了進來。
他如往日一般地拂去皇后衣襬,這回皇后卻抬手,止住他的動作。
“河東張氏早已滿門流放,不知你是張氏一門的第幾個公子,又怎麼混入了皇城?”
張先禮僵住片刻,嘴角勾出諷笑,抬起了眼,“張氏嫡系先禮請皇后娘娘安,這段日子不知娘娘可還舒坦?可惜了臣沒了那子孫根,不能讓皇后娘娘谷欠生谷欠死。”
皇后沒有理會他的無禮,輕描淡寫地開口,“本宮說過,本宮要弄死你,就像弄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張先禮道:“皇后娘娘弄死奴才容易,弄死泠妃的孩子,怕是要花上一番心思,不然也不至於這麼著急就要求太后娘娘提前為皇帝擇選秀女。”
秋夜的風泛著涼意,穿過小窗,吹得燭影徐徐晃動。張先禮察覺,轉身關了那扇窗,將燭芯剪得黯淡,當奴才久了,這些事做起來得心應手。
“奴才好奇,奴才早已將過去抹得乾乾淨淨,娘娘是怎麼認出的奴才?”
皇后撫了撫髮鬢,“本宮曾聽說過,張氏門庭的陰///私。男生女相,天生一副雋秀姿容,除卻桃李天下的張氏門庭,本宮想不到旁人。”
“你隱藏的確實好,本宮原本只有三分的懷疑。”
張先禮摸了摸自己這張臉,輕笑,“倒是奴才這張臉惹出禍事了。”
言罷,他想到因為這張臉受過的屈辱,笑意漸無。
皇后不動聲色地觀察張先禮的神色,嘴邊微微一笑,“你恨皇上,與其在本宮身邊伺候作為羞辱,何不去找皇上最寵愛的嬪妃?”
後宮裡最受寵的人是誰,不必猜也知道。
張先禮站到椅背後,為皇后揉捏眉心,“娘娘捨得?”
“本宮舍不捨得,你要找的下一個人,不就是她麼?”
……
提前擇選秀女的事兒最終定下來,坤寧宮問過安,皇后留了婉芙,商議選秀事宜。
皇后抬手喚人進來,宮人捧著一摞的畫像擺到婉芙面前。
“太后娘娘的意思,每年大選不可耽擱,今年入冬,先挑一回小選。這些都是身家乾淨的官宦之女,你去拿給皇上瞧瞧,挑合適的禮聘入宮。”
婉芙再受寵,也是嬪妃,皇后交給她的事,根本輪不到她拒絕。
她接了那些畫像。
皇后抿著茶水,瞧著婉芙,嘴邊笑意愈深。
待出了坤寧宮,秋池忍不住開口,“娘娘,皇后娘娘讓您給皇上送畫像什麼意思,皇上本就不高興這事。”
婉芙微挑眉梢,“什麼意思,自然是故意讓我給皇上添堵,我與皇上的關係越冷淡,皇后就越高興。”
秋池見娘娘臉色不對,噤了聲,不敢再多說話。
乾坤宮
自打選秀的事兒定下,陳德海就沒得過皇上好臉。他哪兒不明白皇上之所以應下來,就是為了跟泠妃娘娘賭氣,他從沒見過脾氣這麼倔的主子,得虧得寵,不然腦袋早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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