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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進石問明瞭這少女黃金綿的主人住在延川縣南部,離綏德有一百多里,這樣的距離走路肯定是不行的了,於是便想著去僱一輛馬車來。
南城門倒是有幾輛馬車,方進石問過了黃金綿吃過飯了,他不好意思問這少女身上有沒有錢,反正也沒打算讓她花錢,去街頭買了些路上的吃的東西,便上前去問價格。
那幾名車伕一看有生意,全都圍了上來,方進石聽得價格全是一口價五貫,他知道這些車伕其實很是黑心,這個距離根本用不這麼多,可是他要在這少女面前裝有錢,也就不還價,只是想挑那輛馬車比較新一些的。
黃金綿卻偷偷扯了一下他的衣角,方進石心知她有話說,藉口走開,走的遠了些,黃金綿指指城門遠處一個角落裡道:“那裡有個車伕,看上去應該便宜一些吧。”
方進石望去,果然在那城牆角落裡有輛破舊的馬車,拉車的也是個老馬,一個穿著破破爛爛的漢子蹲在牆角,別的車伕都是上前拉生意,這人卻是老老實實,好似不好意思上前。
方進石看了他的馬車,板壁破爛,車頂之上爛了一個小洞,用油紙補丁,若是他自己坐,也沒什麼,現在想著和一個姑娘一起坐,就有些委屈人家了。
所以他有些遲疑,說道:“這車,太舊了些吧。”黃金綿卻是不在意的道:“車是舊了些,不過可能少花了錢呢,問問再說了。”
方進石感覺她真的是善解人意,便上前去詢問,這漢子三十歲左右,看著就是一個極老實極木訥的鄉下莊稼漢,似乎咬了牙關才要出四貫錢的價格,然後可能覺得要的太高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方進石。
方進石知道如果和他討價還價,這人一定會再讓一些的,可是他覺得不應該和這種老實人議價了,他有些錢的時候很願意去儘自己的能力幫一些可以幫到的人,更別說黃金綿在旁邊,如果再討價似乎面子上過不去。
於是便決定僱這人的馬車,那車廂裡倒是不髒,只是熱的難受,幸好此時已經太陽漸低,馬車行走起來有風尚可忍受,此時雖然時間有些晚了,可是方進石還是決定先走著,聽說這一路到延川縣再到延州城全是官道,到了晚間在路上可以找個客棧休息。
這漢子收了四貫錢,看樣子歡喜的很,方進石有些不好意思和黃金綿一起坐在車廂裡面,於是便坐到車前這車伕的後面和他聊天,這漢子自稱姓鄭,別人都叫他鄭大車,也不知是真名還是因為他是個趕大車的。
那匹老馬走的不快,這鄭大車又極是心痛它,走不了多遠便要停下來休息一下,反正也不趕時間,方進石也由著他。只是這鄭大車太過木訥,方進石問三句才回答一句,十分無趣。
走了將近兩個時辰,紅日西墜,太陽就要落了山去,方進石怕少女黃金綿體質太差,趕路辛苦,便讓鄭大車到附近找個客棧來,鄭大車道:“過了前方五里,有個大客棧,價格公道又幹淨,不如二位到那裡休息。”
方進石同意了,想著這丫頭半天在車廂裡沒出聲,於是挑了布簾向車廂看了,黃金綿正抱了膝坐在那裡發呆,不知想些什麼。
方進石衝她道:“黃姑娘,再走幾里路,我們就投店好麼?”
黃金綿這才回過神來,嫣然一笑道:“一切聽二哥安排,二哥要喝水麼?”方進石正感覺口渴了,想著進來坐著也沒什麼關係,便挑了簾子進來坐到她對面,這馬車的角落裡放著一個小小的罈子,裡面盛著清水,黃金綿拿了邊上一個竹節做的水舀,方進石便舀了水來喝。
黃金綿等他喝完,道:“二哥家裡還有什麼人?二嫂可好?”方進石尷尬一笑道:“家裡也沒什麼人了,更沒有什麼二嫂,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沒有人管的了我。”
黃金綿卻是有些黯然道:“原來二哥也是無父無母,哎……”她輕嘆一聲,方進石道:“黃姑娘家裡也沒別人了麼?”
黃金綿嘆息道:“我自小失了父母,跟著哥哥長大。”
方進石道:“你比我強多了,至少有個哥哥。”黃金綿道:“我哥哥他……他已經不在了。”
方進石一怔,覺得自己問的太多了,帶著歉意說道:“對不住了,我不知道。”
黃金綿微微抬起了頭,緩緩說道:“沒什麼的,他雖不在了,可是他依然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她說這個話的時候,目光充滿著柔和。
方進石道:“我也一直想有個哥哥照顧我,幫我打架,卻是沒有。”
黃金綿思索了一下,開言講道:“我哥哥比我大五歲,他自小對我極好,我家裡很窮,經常沒飯吃,他找些吃的,總是先給我,他為了養活我,十四歲便給人家拉磨打鐵,做那些許多壯年人都吃不消的活兒。”
方進石道:“可憐他小小年紀,便要養家,還要照顧妹妹,當真是難為他了。”
黃金綿嗯了一聲,接著說道:“有一次,村東的大戶人家的兒子拿了桂花糖糕在我面前過,不小心掉了一塊兒在臭水溝裡了,我餓了一天沒東西吃了,便去撈了起來,那大戶家的兒子看到了,便打落在地,又踩了一腳,這糕怎麼還能吃?可是我餓的很,又撿起來往嘴裡送,卻正給哥哥回來看到,你猜怎麼得?”
方進石聽得心酸,心想:莫不是她哥哥將那大戶人家的兒子打了一頓吧?口裡卻說:“這個我猜不著了。”
黃金綿道:“我哥哥很是生氣,伸手將我手中的桂花糖糕打落在地,生平第一次打了我幾拳,他說什麼人窮志不能窮,寧可餓死也不能吃這種別人羞辱你的東西,我只是很餓,他卻不讓我吃那個糖糕,我那時年紀很小,生氣之下就將他好不容易做的樹葉拌高粱面打翻了,跑了出去。”
方進石嗯了一聲,黃金綿又接道:“我躲在村口的山神廟,天黑了也不想回去,聽得他到處亂找,我躲在供桌下面就是不出聲,他漫山遍野的整整找了一夜,還差點讓狼叼走了,我卻在那供桌下睡了一夜,直到天亮他才找著我,他把我揹回家裡,答應我明天一定讓我吃上桂花糖糕。”
方進石道:“只怕這個有些難。”
黃金綿道:“不是有些難,是非常非常難,當時大災之後,能找到一些樹葉來吃都是極不容易的,我哥哥要拉磨,沒的力氣是不行的,那主人家便也給些高粱面來,只是份量太少,那主人家園子裡有些樹木,看院子的老伯看我哥哥可憐,便偷著給些樹葉,和著一天也能吃兩餐,可是想要桂花糖糕,卻真的比登天還要難。
記得那天晚上我哥哥收工很晚,我等著他回家來,他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紙包來,對我說:‘妹妹,你看哥哥給你帶什麼來了?’我開啟一看,竟然了一小包糯米粉,我真的好開心,儘管這包糯米粉只有不很大的一捧。
儘管有些晚了,我和哥哥還是用這一捧糯米粉做桂花糕,其實那裡能找的到桂花蜜,哥哥找了一大把茅草根,那隻帶著一絲絲的甜味道,就這樣湊合著做了一小塊茅草糕,我哥哥怎麼都不肯吃一點點,只是讓我吃,我們正在推讓著,屋門忽然給撞開了,原來是哥哥幹活的主人帶著奴僕衝了進來,原來他家裡丟了兩罈子鹽巴,懷疑是內盜,便挨著給他做活的苦力和傭人家裡來搜,卻只巧看到了我和哥哥在推讓這茅草糕,便懷疑是我哥哥偷了他們家的鹽巴,像我們這樣的家裡,怎麼能吃的上糯米粉?所以懷疑是我哥哥偷了鹽巴換了錢,買來的。”
方進石不由的道:“兩罈子鹽巴值幾個錢,這東家也太小氣了,如此大張旗鼓的。”
黃金綿卻道:“當時大荒年,鹽也是飛漲,兩罈子鹽巴要兩三貫,他們把我哥哥抓走了,我在後面哭著喊著,卻給那些惡僕人一腳踢飛,我趕到那主人家,卻不能進去,在外面等了好久好久,他們終於把我哥哥送了出來,卻砍了我哥哥右手大拇指和食指。
後來我才知道,我哥哥根本就沒偷他們家東西,他只是看到那石磨磨眼裡總是會落下一捧米麵來,可是每次都給掌磨的大叔掃的乾乾淨淨,那天我哥哥求了那大叔半天,讓他別掃了那磨面的石磨眼,這大叔心軟,便沒去掃,我哥哥偷偷掃了帶回家來,卻真是走了黴運,正好碰上那偷鹽巴的事,我哥哥若是說了是掃的那石磨眼的面,也許事情不會這麼糟糕,可是他若是說了,那主人很可能解僱了掌磨的大叔,他沒了活計,家裡也是沒了活路,可是我哥哥不說,這糯米粉就無法解釋,到了最後我哥哥都沒說,那主人便要斬了我哥哥的右手,也虧別人求情,才斬了他的兩根手指,可是這兩根手指是最為重要的,右手幾乎就是廢了。”
方進石嘆道:“這主人也太狠了些。”黃金綿接著道:“我哥哥本想等我再大一些,去吃軍糧的,這下去不成了,他之前也有人給說過一門親事,那女方看他成了這樣,也讓人退了親,若不是我要吃那桂花糕,我哥哥怎會落到如此下場,我永遠永遠都恨自己,為什麼不聽哥哥的話,為了那塊桂花糕,我哥哥真是賠上了一輩子。”她這個話說完,抬起頭來,臉上充滿了悲傷之情。
方進石安慰她道:“其實誰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你也不必過於介懷,這些都是沒辦法的事。”
黃金綿面帶悲傷的搖了搖頭道:“這些事情是一個套著一個,起因全是在我。”
她遲了一下又接著說道:“我哥哥手殘廢了,傷的那段日子,我哥哥有個以前認識的朋友在縣衙裡做衙役,幫了我們不少忙,傷好後還介紹我哥哥去縣上給人家酒樓裡倒泔水,洗茅廁,賺些家用,這才慢慢的生活的好了一些,過了兩年,他的右手練的靈活的多了,那個時候,我們縣上來了一個獨行大盜,名叫雪裡飛,給縣衙裡的官差逼的進了南面大山的山洞裡不出來了。那裡的山洞曲曲折折,雪裡飛本事又高,官差進洞中給打死打傷了好幾個,他就是不出來,據傳那裡是他的巢穴,藏了不少糧食,幾月不出來也餓不死,又有人說那山洞裡有好幾個別的出口,縣府的大官們急了,出了懸賞,誰若是擒了這雪裡飛,便賞錢五十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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