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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

方進石邁著方步,走進四海茶莊後面薛翎所居住的房屋,薛翎正端坐在桌前做針線活兒,她一看方進石進來,趕快站起身道:“你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這個時候我不能過來麼?”方進石故意逗了她一下。

薛翎微笑了道:“你當然什麼時候都可以過來,我只是說今天比以往早了點。”

方進石看她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頭髮整理的烏黑油亮,眉眼都畫了淡淡的妝容,耳朵上戴了一對金耳環,精神面貌極佳,方進石眼前一亮,由衷的讚了一句:“你今天看起來真是好看。”

薛翎精心妝扮半天,就是為了得到他的一聲稱讚,如今心願得償,歡喜道:“是嗎?我這樣子你滿意麼?”

方進石連連頷首點頭道:“當然滿意了,這樣子我以後帶你出去,肯定很給我掙面子。”

薛翎含羞的低聲道:“你就會說好聽的。”心底裡已經不知道有多甜了。

方進石道:“明天正式進家門了,要準備的都準備好了嗎?”

薛翎道:“上午時大娘子過來了,這對金耳環就是她送給我的,她還帶來三箱衣服和一些別的物事,再加上你安排的……,我也不知道還要準備什麼。”

方進石聽她改口叫梁翠容“大娘子”,甚是滿意,黃金綿雖然也是小妾身份,但是從不稱呼梁翠容,背地裡說起也只會叫“梁氏”。

方進石嗯了一聲道:“我已經叫了兩個本地的大嫂大嬸晚一點過來,教你一些規矩,你也可以問問她們。”

薛翎點頭答應,他又拿起薛翎做的衣服道:“這衣服不是已經做好送過來的麼?”這是新婦所穿的紅衣,薛翎答道:“衣襬長了,我給改短一些。”

方進石伸手握住她的手道:“當初我第一次見你時候,你就求著我讓我要了你做小妾,如今總算隨了你的願了。”

薛翎大窘,笑了雙手掩面道:“你又取笑我。”

方進石哈哈大笑了一陣,向薛翎伸展手臂,道:“坐這裡來。”

薛翎聽話的走過他的身前,坐到他的大腿上,方進石摟著她的腰間,另一隻手捉了她的手腕道:“以後你要學的機靈點,我這麼一張手就是我想抱你了,不用我說話,你就要主動坐過來,聽明白了麼?”

薛翎低笑道:“她們……她們兩個也是這樣麼?”

方進石道:“當然,這是我的規矩,要是我抬了手還要我叫著才坐過來,我可是會發脾氣罵人的。”

薛翎認真的道:“知道了,我一定記得。”

方進石看她聽話,不免心中得意,心想總算收服了一個聽話不頂嘴不吵鬧,又可以為所欲為的女人,他抱著薛翎又啃又摸了一會兒,鬆開她以後,問道:“你帶過來那個白布包著的東西,處理好了沒有?”

薛翎抬頭望了他一眼,低下頭去不說話,方進石頓時明白了,問道:“你準備把這個帶到家裡去麼?你希望讓我和你一生都心裡彆扭,都有個梗刺麼?”

他的話有些重,薛翎聽了合身撲到他的身上,雙臂緊摟住他的脖子臉貼著臉急道:“當然不希望了。”

她抱了片刻,起身了道:“你陪著我找個地方把它埋了好不好?”

方進石當然說好了,薛翎去把那個白布包著東西尋了出來,方進石好心的道:“要不我去找個木箱子盛殮?”

薛翎道:“只是一段焦木,不用了。”

方進石心裡一動,伸手掀開白布看了看裡面的東西,果然是一小段燒焦的木頭,他長出了一口氣,連日來想到此事就不舒服的心緒一掃而光,他原來以為,薛翎是把薛正未燒完的骸骨收集了包在裡面呢。

薛翎看他看過,在一旁道:“這是燒了那條船的一段桅杆。”

方進石溫情的輕輕在她肩頭拍了拍道:“我很能明白你的想法。”

薛翎身子後靠依在他的胸膛道:“這幾天我總是在想,我弟弟屍骨未寒,我就急著進你家門給你做小,想想總是覺得不太應該呢。”

方進石握著她的手軟語道:“想想我不能名正言順的照顧你,讓你孤苦伶仃的無依無靠一個人受苦受罪,才是更不應該呢!”

薛翎給他說的笑了笑,反手握住他的手腕道:“走吧。”

方進石提了那個白布包,和她一起去到郊外田野,挖了一個坑把這個白布包掩埋了,薛翎還不忘燒了三柱香。

第二天,在家裡和酒樓大擺筵席,迎薛翎進門,此時當日他已經不同於往日了,雖然只是納妾不是正式娶親,但是上到官府衙門蔡盎王雕兒他們,中到生意上的朋友周金鵬等商賈,下到店裡的夥計及街頭的受他稻米恩惠的農夫,有心的人全都過來捧場,一時間高朋滿座好不熱鬧。

流水席擺開,方進石迎來送往了多批賓客,平江府通判蔡盎喝了幾杯就起身告辭,方進石送他出門,一回頭,就看見蕭布引著哲倫從遠處而來。

蕭布遠遠看見方進石,加快腳步滿面堆笑的喊道:“方兄弟,恭喜恭喜。”

方進石忙道:“蕭兄,別來無恙啊,我讓人送帖子到你們先前住的客棧,回報說你們不在,我以為你們已經走了呢。”

蕭佈讓哲倫奉上禮物,然後笑了道:“本來是已經回了,只是半道上聽說你要擺喜酒,這個如何能錯過,就又轉回來了,非要喝了你這杯酒才能回去,否則晚上睡覺總會惦記著。”

方進石哈哈大笑,這個蕭布雖為文臣,但是卻豪爽大氣,說話從不文縐縐的,很對方進石道胃口。

方進石和哲倫也打過招呼,陪著兩個人進門,路上方進石低低問了一句:“蕭兄,你要辦的事,辦的如何了?”

蕭布也不問他問的是何事,只是微笑道:“一切還算順利。”

方進石安排他們入席,又陪著他們說了幾句話,史浩過來道:“孟大先生派人送了禮盒過來。”

方進石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史浩道:“你說孟大先生還會不會派人過來道賀?”

方進石道:“應該不會了。”

史浩應了一聲又道:“那個排幫的李九婆也讓人送禮過來。”

方進石道:“這是好事,李九婆開始有些坐不住了。”

史浩點點頭下去,方進石又迎來送往幾批賓客,哲倫走過來道:“方安答,你這裡有沒有弓箭,借來使使。”

方進石奇怪的道:“喝酒要弓箭做什麼?”

哲倫道:“後院的樹上落了幾隻鳥兒,叫聲著實惹人心煩,我去射了下來。”

方進石跟著他來到院子角落,牆外種著幾棵高高的楊樹,方進石抬頭高望,果然看見高高的樹杈上落了幾隻黑色的烏鴉,這幾隻烏鴉時不時的叫上幾聲,聲音很是難聽。

方進石不僅嘀咕了一句:“這裡怎麼飛來幾隻烏鴉,真是晦氣。”

哲倫大聲呼喝幾聲,想將烏鴉趕走,無奈這樹木太高,幾隻烏鴉理也不理他,方進石找了石頭來投,奇怪的是,這些烏鴉沒有打到它它就不飛走。

方進石想起黃金綿房裡有張弓,就叫了一個婢女前去取,他和哲倫正仰頭看天,前院的季長安和王貴走了過來,二人看方進石他們抬眼望天,季長安好奇的道:“你在看什麼?”

方進石道:“樹上落了幾隻烏鴉叫個不停,真是晦氣。”

季長安仰臉看看呵呵笑了道:“真是神了,我知道這烏鴉為什麼叫個不停了。”

方進石大奇道:“這你也知道?”

季長安笑道:“孟大先生來了,就在前面,它這是給你提前報信。”

方進石也不禁忍俊不住一笑道:“這烏鴉……也確實神奇。”

季長安笑著點點頭,方進石道:“既然孟大先生親自前來,怎麼著我都要給個面子,前去迎接一下。”他回頭向哲倫道:“哲倫安答,不用管這鳥了,它叫就讓它叫去。”

方進石和季長安王貴剛要去前院,就見蔡孟帶著孫德幾個人正走過來,蔡孟帶著他那個別人看不懂的微笑遠遠的就拱手道:“恭喜恭喜,兄弟辦喜事,我這個時候才過來,不晚吧?”

出拳不打笑臉人,縱然他蔡孟和方進石已經勢同水火,但是他既然親自來了,方進石也不能不給個面子,方進石走過去道:“不晚不晚,孟大先生總是事忙,難得今日有空來喝兄弟的酒,做小弟的感激不盡。”

蔡孟微笑道:“方兄弟納妾,是我們四海商號的大喜事,我既然有空焉能不來?方兄弟的上一房沒有趕得上,是做哥哥的錯,還望兄弟海涵,這一房再不來道賀討杯酒,只怕兄弟背後會怪我做哥哥的不懂事啊。”

方進石拱了拱手道:“孟大先生言重了,做兄弟的可不敢當。”

二人虛偽的客套話說完,蔡孟將手一擺,把身後的一人讓到前面,向方進石道:“給兄弟引薦一位好朋友認識一下,這位是排幫的掌舵李九婆李兄弟,你們以後可以多多合作。”

方進石抬頭望去,這位一直只聞其名未見過真面目的李九婆身穿灰布衣衫,腰間繫了粗布衣帶,足下一雙薄底黑布鞋,生的很是壯實,相貌平常的很,這樣的相貌這樣的衣著打扮,站在人群裡面,你絕對不會注意到他。

李九婆向前一步,衝方進石拱手行禮道:“排幫李九婆,見過方小公子。”

方進石還禮道:“李大哥多禮了,我前幾日去府上拜訪,一直未吝得見,今日得見實在三生有幸。”

李九婆道:“實在不巧,前幾天我正好出門在外不在家,害的方小公子白跑一趟,聽說方小公子辦喜事,想想再不能錯過和方公子見面,就請孟大先生帶我來了。”

方進石笑笑,忍不住回頭望了望樹枝頭的幾隻烏鴉,這實在是太應景了,李九婆跟著他的目光也往樹上看了看,問道:“方公子看什麼?”

方進石道:“我今日辦喜事,偏偏樹上落了幾隻烏鴉,真是晦氣,算了,不管它了。”

李九婆望望樹梢,向方進石道:“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既然這鳥叫的難聽,我代方小公子趕走它們。”

方進石道:“李大哥有辦法?”

李九婆也不接話,向身後隨從道:“弓來。”

他身後的隨從遞上來一張金背小弓,李九婆腰間一摸,手中已經扣了一枚石子,李九婆彎弓對準,右手一鬆,那石子快若流星,正中那幾只烏鴉足下踏的樹杈,烏鴉受了驚,撲著翅膀快速飛起。

方進石不由讚了聲:“李大哥好準頭。”

跟著他背後一聲弓弦響,一支穿雲箭飛到空中,一箭穿過飛著的一隻烏鴉身體,這烏鴉撲著翅膀快速下墜到牆外去了。

方進石回過頭來,就見哲倫手持長弓站在他身後,原來剛剛正好那婢女拿弓箭過來,哲倫眼見烏鴉飛起,忍不住技癢難耐,就搶了婢女手中弓箭射了一箭。

李九婆射石子正中樹枝,但總是靜止不動的,烏鴉是活物飛在天空,本身軀幹也小,哲倫倉促出手也能一箭中的,也足見他的箭法超群。

李九婆也讚歎道:“這位兄弟好箭法。”

哲倫把弓還給那個婢女,回過頭來道:“這鳥兒飛的不高,射中它也不是太難,我在大漠時爬上山頂彎大弓射大雕,那個才是難的。”

方進石知道,這個倒不是哲倫故意顯擺自己的神技,而是他生性憨直,不會虛偽的謙讓,他一個草原上來的只會彎刀快馬的粗野漢子,自然沒有中原漢人說話留三分的花花腸子。

方進石讓王貴招呼哲倫繼續前去飲酒,他引著眾人來到前庭,擺開酒宴請蔡孟和李九婆一行人,季長安和史浩過來作陪。

酒過三巡,蔡孟放下酒杯道:“今天前來,一來是為方兄弟賀喜,二來嘛,是李家兄弟有事想請兄弟幫個小忙。”

方進石明知故問,轉向李九婆道:“噢?不知道李大哥有什麼事需要小弟我效勞的?”

李九婆道:“也沒什麼事,前幾天我聽手下兄弟說,最近拿了我們運貨的憑據文書到四海錢莊支取銀錢,也不知是什麼緣故,錢莊不給,聽說現在是方小公子主持四海錢莊,就特意來問一下。”

方進石沉默一下看看蔡孟的臉色,然後淡然道:“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緣故,先一位錢莊的大掌櫃富之榮搞的賬目有些不清不楚,我決意把這些賬目弄清楚,就下令遲些支付一部分銀錢。”

李九婆嗯了一聲,向蔡孟道:“不知道富掌櫃的賬目出了什麼岔子,若有可能,能否請富掌櫃親自再來和我們,當著方小公子的面核對一遍如何?”

方進石見李九婆竟然去問蔡孟,心裡一動,蔡孟回頭道:“可以,我回頭讓富之榮去找你。”

方進石道:“這個……還是不用了,我已經查清楚了,富掌櫃的賬目和排幫的無關,李大哥若是急用錢,明天早上就讓人直接到錢莊就是,我回頭吩咐一聲就好,再說了……”他回頭看著蔡孟道:“只怕富掌櫃害怕我,不敢來錢莊跟我對賬。”

蔡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只做未聽見他的話。

李九婆大喜,端起酒杯道:“多謝方小公子了,我先乾為敬。”說完一飲而盡。

方進石拿起酒杯道:“李大哥,我也有個買賣,意欲要跟排幫合作,不知道李兄有沒有興趣。”

李九婆放下酒杯道:“說來聽聽。”

方進石道:“我有一些茶葉,想運到日本國去,聽說排幫的兄弟陸上走得,河道里也走得,就連出海的大船也有不少,不知道排幫的兄弟願不願意替兄弟們走一趟日本國,價格嘛,一切好說,就依通行官價,我再多加一成。”

李九婆頓時來了興趣,馬上問:“在哪裡裝船?什麼時候出海?”

方進石道:“漳州府裝船,越快出發越好。”

李九婆低頭想了一下道:“這個我要回去和兄弟商量商量,明日午後答覆你如何?”

方進石微微一笑道:“那我就靜候李大哥的佳音了。”他轉頭向蔡孟道:“孟大先生,這個合規矩麼?”

蔡孟道:“規矩都是經人定的,方兄弟的四海茶莊,四海錢莊,當然按照你的規矩來。”

方進石一等他說完,馬上搶道:“好,那就好了。”

蔡孟站起身來道:“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告辭了。”

方進石笑笑道:“大先生不多喝幾杯再走?”

蔡孟沒有理睬他,起身就走,李九婆也起身道:“方小公子,我也要回去和弟兄們商議一下,這就告辭了。”

方進石道:“好說好說,我等你好訊息。”

蔡孟和李九婆一眾離席而去,方進石讓季長安和史浩送出門去,他卻沒有去,拿起桌面的酒杯慢慢的喝了一口。

季長安和史浩很快回來,史浩不由道:“不是已經讓秀王的船隊運茶出海了麼?怎麼又找排幫的船?”

方進石道:“讓誰運不是運?秀王也照樣收我們的錢,又不是免費給我們運,多一條路總不是壞事。”

史浩道:“只怕秀王那裡他會有想法,而且,這個李九婆和孟大先生一向混的廝熟,我們第一次大批次的運茶出海,保不得會出什麼事來。”

方進石道:“秀王那裡我自己會去說,你讓夥計們準備好貨出海就是,其他的不用管。”

史浩見他固執己見,也就不多說什麼,只是他覺得,方進石越來越剛愎自用,獨斷專行了,再也不是以前和他有事商商量量的那個小公子了。

方進石抿了一口酒,意味深長的道:“我還真怕不出什麼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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