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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是聽了太多歸一魔尊的故事,當晚,薛宴驚便做了一個夢。
天地之間黑雲翻卷,狂風怒吼,雷電肆虐,巨浪滔天。幽暗的天光下,依稀可見屍橫遍野。有滿身血水的人,徒勞地握緊手中的兵刃,與海中那肆虐的怪物對抗。
海怪的觸手突襲而來,穿透了一人的肚腹,又從他的口中伸展而出,觸手尖端墜著串血紅的物件,眾人定睛看去,才知那是此人的心肝。
那海怪觸手一捲,便將那串鮮血淋漓的心肝拋進口中,吞嚥下去。隨後又探了一條觸手出來,卻不動作,只是懸停在空中,似乎在遲疑接下來要選擇哪一個獵物。
眾人自然知道這只是它戲耍大家的手段罷了,它已將這些人視為囊中之物,在徹底殺死獵物之前,還要他們供它娛樂片刻。
眾人咬牙提劍劈砍,那觸手卻迅疾如電,瞬間穿過劍影刀光,一把將一個已受了重傷的修者捲起,眾人反應過來回身去救援時,只見觸手已逐漸鎖緊,那被裹在其中的修士身上發出骨骼碎裂的脆響,有堅硬的肋骨已經戳破皮肉支稜出來。
海怪又用觸手把那人懸在嘴邊,一邊壓擠著此人的身體,一邊張開血盆大口,接住從他身體裡榨取出來的鮮紅汁液。竟是把此人像個果子般榨汁喝掉了。
眾人驚怒交加,卻無法阻止這一切發生,偶有閃電驚雷的光映在他們面孔上,便照亮了大家眼神中深切的絕望。
海怪咂了咂嘴,將那被榨乾的屍首拋開,開始選擇下一個受害者。
眼見那觸手又要穿透另一人的肚腹,恰在此時,有一劍西來,破了天光,劈開雲海,橫貫長空,如一道長龍般直直斬入水中,化作了萬道金光,凌厲劍氣竟將海水也劈開了兩半。
那一瞬間光華耀目,幽暗環境下驟然發亮,眾人下意識抬手去遮眼,只耳邊聞得劍氣錚鳴之聲,隨後海怪的巨大哀嚎聲響徹耳際,這聲音似能擾人心智,大家連忙閉目打坐,運轉著剩餘的功力全力抵抗,好不容易捱到聲音平息下來,眾人打量四周,這才發現眼前已然風平浪靜。那一劍之力,竟能還得天地之間碧海藍天。
片刻前還在肆虐的海怪非常對稱地被劈成了兩半,一把金劍釘在其屍首不遠處的沙灘上,劍下釘著只巨大的、尚在跳動的肉團,竟是那怪物的心臟。
一劍之威,竟至如斯?
眾人甚至顧不得劫後餘生的喜悅,訝然抬頭望去,但那柄劍的主人卻未曾現身。
很快有人驚呼一聲,招呼大家仔細去看釘在海怪心臟上的那柄劍——劍長三尺,刃開雙鋒,通體金光,劍柄雕龍。
張揚至極,囂張之極。
一如它那狂妄到三界皆知的主人。
這是斬龍劍。
劍術已成君把去,有蛟龍處斬蛟龍。
在場沒有人會認不出這柄劍,他們此行本就是要去挑戰這柄劍的主人。
有人顫聲道:“不知尊駕已至,有失遠迎。”
雲層之中傳來一道清亮的聲音:“還要戰嗎?”
遍身血水的人抱拳:“蘇某自愧不如。”
那雲層中人聞言,輕笑一聲,竟不露面,徑自離去,狂傲至極。
隨著一聲呼哨,那柄斬龍劍也追隨而去。
眾人沒有看到此人的面容,只看清一身在風中獵獵飛舞的玄色衣袍和他頭頂的碧玉鎏金冠。
但所有人都知道,除了歸一魔尊,此人自不做第二人想。
後來,這段故事傳得人盡皆知,原來是修真界聲名鵲起的天才修士蘇瓊霄給歸一魔尊下了戰書,兩人約戰於北海盡頭。蘇瓊霄前往約好的地點途中卻遇到了海怪,隨行眾人死傷慘重。後來還是歸一魔尊等了半日沒等到人,煩躁地順著海邊一路摸過去把餘下的人給救了下來。
兩人沒有正式交手,但高下已分,修界對歸一魔尊越加忌憚。
當然不乏有些人覺得其中有陰謀,說不定那海怪就是受歸一那廝指揮才埋伏在那裡的。但當事人蘇瓊霄顯然不這樣認為,這一點從他逐漸改變的著衣風格——比如愛穿玄袍,喜帶玉冠等行跡中可窺一二。
至於斬龍金劍,自然是他模仿不來的,幾乎整個三界都在好奇,歸一魔尊到底是從何處尋來了這樣一柄神兵利器。他們更好奇,為何這樣厲害的法寶,在此前竟然名不見經傳。
有人說這定然是某位上仙遺留在人間的仙家法寶,也有人說這是用無數血肉和殘魂澆灌熔鍊出的魔器。
歸一魔尊當然沒有熱心到會給他們解答這些疑問,因此,斬龍劍的來歷至今仍是一個謎團。
薛宴驚失了憶,自然不知這些前因後續,這夢做得也沒頭沒尾,只是夢到了那西來一劍,隨後便醒了過來,夢中那一劍的威勢,竟似要把天地都劈成兩半去。她摸了摸嘴角,覺得自己有些想吃海鮮了。
薛宴驚揉了揉眉心,揉碎了夢中那一片雲海天光。
她起身給自己倒了杯茶,又踱步到窗邊,給瓷盆裡生長的一片翠綠澆了水。
這是醫修建議的,說是為了讓她保持情緒平和,平日可以養養花草什麼的。薛宴驚在養死了幾盆蘭花和一盆霸王樹後,痛定思痛,最後乾脆從六師兄那裡薅了一把蒜苗種在盆裡,看著它們在陽光下散發著勃勃生機,心情倒也算愉快。
昨日三師姐和六師兄含糊地問她,是否還有別人可以投靠,有別處可以去散散心。
薛宴驚想了想,只能無奈搖頭,她生母早逝,父親在她拜入玄天宗後,也自去飛昇了。自古便未聽聞有修者昇仙後還能返回凡間的例子,薛父自然也無法為女兒撐腰。唯一算得上有些關係的,大概就是她那自幼定親的未婚夫婿了。
她那未婚夫婿叫作沈滄流,是修真門派平沙落雁樓的少主,兩人的父輩有些交情,自幼便給他們二人定下了婚事。
但薛宴驚初初歸來玄天宗之時,三師姐便著人通知了平沙落雁樓,對方送來了回信,信中言辭懇切地表達了對薛宴驚的關切,人卻一直不曾露面,想想也知道大約是對這樁婚事有了別的考慮。
就算沒有,薛宴驚也不打算去投奔他,如果要依附別人“不變心”才能活著,那也未免太可憐了些。
見她搖頭,三師姐只得叮囑她千萬不要獨自一人離開昆吾山,畢竟歸一魔尊得罪的修士太多,薛宴驚和他有關係,這些人聽說後怕是少不得要拿他的“寵姬”出氣了。
有仇不敢找魔尊去報,卻要報復在他的“寵姬”身上,當時薛宴驚不由失笑:“我失蹤百年間,這些名門正派已然慫成這副樣子了?”
兩人實在無法辯駁,只得又叮囑她除了每日的課業,最好連四明峰都不要離開,有什麼事立刻給他們傳訊。二人未言明緣由,但薛宴驚知道,自己做了魔尊“禁臠”一事怕是已經傳遍玄天宗上下,難免有人覺得她辱沒了玄天宗威名,她又修為低微,師姐和師兄是怕有人找她的麻煩。
門派之內,自然不至於有性命之憂,但修者鬥起氣來,受點傷是免不了的。
這內憂外患的處境,薛宴驚卻無論如何都擔憂不起來,她給窗邊蓬勃生長的蒜苗澆好了水,又戳了戳臺子上擺放的一排形態各異的木頭鴨子,這是她剛回來時,同師門的七師姐給她雕刻的,讓她沐浴的時候放在水面漂著玩兒。
薛宴驚不由微笑,四明峰的師兄師姐們,真的是把她當小孩子哄了。
其實她當年拜師時間尚短,和幾位師兄姐並不相熟,有的甚至連面都沒來得及見過,如今他們願意這樣照顧她,她自然心懷感激。
她覺得自己應該有過一段很精彩的人生,一段很痛快的日子,只是記憶中完全無跡可尋。在這裡休養了幾個月,又覺得眼下這樣的時光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大概是之前傷到了腦子,讓她不太願意去思考那些太複雜的東西。
往事種種,俱如雲煙。
她當然想找回過往的記憶,可若實在不能……
薛宴驚對著陽光伸出手,暖陽透過指縫灑在她的臉上。
百年的記憶既然丟了,大不了就當自己仍然只是一十六歲,一切重新來過。
性情拿捏不準,就當自己只是剛剛拜入師門,看看在截然不同的環境下,自己又會重新成長為什麼模樣。
她開啟窗子,讓陽光更順暢地照了進來,窗外立刻探進一隻毛驢腦袋,懶散地叫了一聲,似乎在催促薛宴驚給它喂草料。
薛宴驚笑著摸了摸它的腦袋,她回到師門後,醫修給她診了脈,覺得她的傷勢有些詭異,叮囑了很多事,除了不能妄動情緒外,連真氣都要儘量少動用些。如此這般,自然也不便御劍,六師兄聽了,便給她尋來這隻能夠騰雲駕霧的靈驢,暫時充當她的代步坐騎。
薛宴驚很喜歡這頭毛茸茸的驢,雖然它生得有些滑稽。此時餵它吃了草料後,又細心地給它梳了毛。毛驢顯見很滿意,在水槽前照了照自己的模樣,湊過來把大腦袋貼在薛宴驚身上,大概是在對她的貼心服侍表達讚許。
薛宴驚摸了摸它光滑的皮毛,繼續手裡的活計,她在給自己削一柄木劍。她被找回來時,身無分文,除了一身衣服什麼都沒有,更別提兵刃了。她當年的佩劍,如她的記憶一般,已經不知被遺失在何時何地了。
劍修想找到一柄適合自己的劍並非易事,像燕回行事風風火火,她的那柄“疾風冽”便是一柄極烈的劍,也與她所修行的風雷劍法暗合。
薛宴驚沒有兵刃,還是三師姐花了足足兩個月時間親手給她鑄了柄不錯的的劍,通體碧色,取名“綠絲絛”。
綠絲絛,即是楊柳,正是根據燕回對小師妹的印象所鑄。她見證了薛宴驚每次咬牙度過傷痛發作的模樣,覺得小師妹雖柔如柳,卻也韌如柳。
薛宴驚道謝接過,回房後不由技癢,回憶著少時學過的劍招,試著舞劍,舞到興頭處,不自覺向劍內灌注了幾分靈力,那柄“綠絲絛”卻不知為何斷為幾截,連修復的可能都沒有。
她心下有些過意不去,不想再去浪費三師姐的好意,打算先給自己削一柄木劍湊合用一用。劍術課上,總得有柄劍才行。
按三師姐的意思,既然小師妹身子已經好些了,課總是要上的,且不提追求什麼大道長生,至少也該有些自保的能力。
薛宴驚當年拜入師門沒多久便被擄走,還沒怎麼上過這些課程,心下頗為新奇。
三師姐又送了她一隻儲物戒指,讓她方便帶些課業上的用品,薛宴驚準備好筆墨紙硯,打算明日便正式去上課。
只是她這樣每日餵驢澆蒜苗的的平靜生活很快被打破,起因是她那名義上的未婚夫婿遞來了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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