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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瑟秋風中,師兄妹二人淒涼地對視。
“這樣好了,找一片廣闊些的空地,”薛宴驚提出解決方法,“你側躺下來,我幫你把脖子平鋪在地面上。”
“平鋪?聽起來可行,”方源對師妹靈活的腦瓜給予了充分肯定,“就這麼幹吧!”
於是,夜晚的山間出現一幕奇景,一隻綁著紅髮帶的兔子用靈力託著一頭長頸鹿的脖子幫助它緩緩地躺了下來,想是怕脖子彎曲著不舒服,待它躺下後還提著它的鹿角幫其把脖子抻直,最後又在它的腦袋下面墊了只小枕頭。
做完這一切,兔子拍了拍手,飄浮在空中觀察一圈,很滿意自己的傑作,又從儲物戒裡取出一床被子:“六師兄,我只帶了這一條被子,你是想蓋在身上還是脖子上?”
方源認真想了想:“脖子。”
於是薛宴驚又給他蓋上被子,雖然這被子被方源龐大的體型襯得分外袖珍:“好了,睡吧。”
月色下,一隻長頸鹿枕著小枕頭,蓋著小被子,安然閉上雙目,單看上半身,畫面尚有幾分溫馨,再看下半身,就只剩滑稽可言了。
薛宴驚正要離開,方源又支稜起腦袋提問道:“我要是想翻身怎麼辦?”
“……忍一忍?”
方源委屈地重新躺下睡了。
薛宴驚蹦上了長劍,肚皮朝天,躺在劍上,望著月色,重新飛回了小鎮。
有起夜的凡人一抬眼,正看見在月下飛行的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玉兔下凡了?”
“……”
“娘子、囡囡快來看,玉兔下凡了!”
眼看著此人驚動了一家老小出來看玉兔,薛宴驚有些無奈,原本打算直接遁走,在注意到孩童眼中那種天真的讚歎後,略作思索,從儲物戒取出一盒子還未動過的酥油月餅,用靈力緩緩拋了下去。
在孩子的歡呼聲中,她徐徐飛離了這裡,也不知這一家人會不會覺得很奇怪,中秋已過,這玉兔是下的哪門子的凡,又是送的哪門子的月餅?
她在每家每戶上空飛過,偶聞得一陣啼哭聲,循聲望去,見是一位老婦夜不能眠,正在哭她那苦命的女兒和女婿,薛宴驚駐足聽了片刻,才知她便是白日間跳河的那位王嫂子的母親。
月光下,老婦人花白的頭髮凌亂,雙眼腫得如核桃般,想是已經哭了半日,有人來攙扶她:“娘,回去歇息吧,待天亮了,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老婦人推開來者:“我心裡難受,你讓我一個人坐坐吧。”
秋風吹過,拂落幾片梧桐葉,葉子落在老婦人髮間,她卻恍若未覺,懶得去抬手拂拭。
“……”薛宴驚立在劍上,盯著自己毛絨絨的足尖,眼前悲切悽清與剛剛那家的笑語歡聲對比,當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了。
她自己親緣淡薄,人生的前十幾年也鮮少接觸凡人,此時卻忽然為這凡俗親情而生出些許難過。
此前薛宴驚對鬼物的態度一向是若敢
為非作歹,殺了便是。
但就在此時此刻,她心下忽然生出幾分怒意,鬼族為什麼要破壞凡人平靜的日子呢?嘴上說著要幫他們變得更好更完美,可人為什麼一定要變得完美?他們原本的日子也許很平淡,甚至一生都會很平淡,但平淡的生活裡自有平凡的快樂,也會有偶爾的閃光點,比如領了工錢後帶著家人去街角的食肆飽食一頓,比如每逢年節裁布做新衣,比如喊家人出來看玉兔,比如為了一盒從天而降的月餅歡呼雀躍。
外人看來平淡無趣,但那是他們自己珍視的人生。
讓每個人感受到快樂的事物從來不盡相同,不容他人來評價。比如修仙者,他們也許比凡人更快樂更自由更瀟灑,但他們永遠不會為了一盒子月餅歡呼。
鬼族又憑什麼高高在上地用一句“幫他們變得更好()”來禍害凡人?
就在白日,薛宴驚在王嫂子家中搜查時,還偶然瞥見了窗子前擺的一排小木雕,其中有一男一女,身著喜服,手裡牽著喜帶,還有些憨態可掬的猴子、老虎一類,想來是男子做活時撿了邊角料雕出來哄娘子開心的。
而每一隻木雕下面,都擺著一條繡工精緻的小墊子,看得出這些小東西都是有被珍惜的。
當時薛宴驚一瞥而過,此時回想起來,卻莫名有些惆悵。
她警惕地用爪子踩了踩劍尖,好像自歸師門以來,自己變得越來越……柔軟了?
這對歸一魔尊而言可不是什麼好事,但是對一個名門正派的弟子而言,好像又沒什麼問題……
薛宴驚甩了甩耳朵,不再多想,踩著劍繼續迎風飛翔,尋找鬼物蹤跡去了。
這一找,就找到了清晨時分,薛宴驚飄在空中,略略眼饞了一下諸戶人家裡飄出來的早膳炊煙與香氣,忽發覺這香氣裡混入了一絲邪氣,她連忙循著邪氣而去。
她這邊找了一晚,遍尋不至,方源睡了個好覺,在嘟嚕的幫助下起身後,馱著兔子、狐狸、黃狗等溜溜達達地回到鎮子上,嘟嚕手裡還提著一籃子新鮮的豬草,正投餵著同行的小梅花鹿,卻就在鎮門口與那鬼物打了個照面。
看到方源的模樣,那人形鬼物先愣了愣:“你是個什麼東西?怎麼變得這麼大??()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長頸鹿畢竟少見得很,民間尚有人認為它乃是一種“麒麟”,這鬼物大抵也從未見過,此時頗為稀奇地繞著他轉了一圈:“你的脖子,它本來就是這樣的,還是我的術法哪裡出錯了?”
方源不答,只怒視他傳音道:“讓凡人自相殘殺,對你們而言到底有什麼好處?!”
“原來卻是個不自量力的修士!”聽到傳音,鬼物嗤笑一聲,“我可沒讓他們自相殘殺,你這可是冤枉我了。我不過是把他們變成了可愛的小動物而已,他們偏要互相殺害又幹我何事?不過我不得不承認,這些凡人確實帶給我不少樂子。”
小鹿、黃狗等意識到眼前鬼物正是罪魁禍首,原本害怕得身子發顫,聽得他這一席話,憤怒卻不由蓋過了恐懼。
黃狗吠叫嘶吼著,
()它的話方源聽不懂,但鬼族卻理解了,聞言又是得意一笑:“是啊,就是很有
趣啊。我把你們變成動物,本是想躲過他人盤查,方便將你們運回鬼界當奴隸役使罷了,但你們的反應真是令人捧腹,讓我忍不住多待了些時日。”
他們這一行人古怪的對峙,早吸引了鎮上的凡人駐足,聽那鬼物越說越不對勁,有敏銳的百姓質疑道:“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在說什麼?在說這件事如何愉悅了我的身心,”鬼物大笑起來,不再掩飾,“前幾日,就在隔壁鎮子上,我親眼目睹了一個女人殺死她妹妹的過程,那姑娘變成了一隻老鼠,第一反應是去找平日最疼她的姐姐求助,卻有口不能言,只能吱吱叫著看著姐姐一鍋熱水潑過來將她活生生燙死,真是好笑得很。”
他玩笑般講出來的故事和語氣裡毫不遮掩的惡意,讓這些凡人愣在當場。
方源大怒,喚出長劍,以靈力操控,向那鬼物攻去。
鬼物化作一道黑煙閃過,單這一下,百姓自然看出他並非凡人,聯想到他剛剛所言和近日發生的種種事端,大家驚恐地與身邊熟人對視,一邊不敢置信,一邊又想從對方眼神裡肯定自己的猜想。
“不自量力!”轉瞬間,他們已然過了數招,鬼物嘲諷方源道,“你現在這副模樣還用得出幾分劍術?”
方源應付得的確很吃力,他眼下的形態,連平日裡三成實力都發揮不出來,但他不想讓這鬼物再度遁走,拼了全力咬牙堅持著。
“我殺了你!”兩人打鬥間,一個凡人忽地舉著鐵棍衝了上來,向鬼物打殺而去,“還我姐姐命來!”
聽一旁百姓議論,方源才知這是昨日投河的王嫂子的親弟弟,他本就不信姐姐瘋了,今日出來採買棺木的時候正撞到這一出,哪還有什麼猜不出來的?激憤之下,抄起鐵匠鋪子門口的棍子就衝了上來。
鬼物完全沒有把他放在眼裡,化作一道黑煙從此人胸口穿胸而過,落在地上重新化為人形,又一掌向此人劈去,其他百姓見狀也憤怒起來,膽子大些的拎了路邊青磚就要往上衝,膽子小些的也把手裡的東西通通砸向鬼物。
“退後!”方源一邊盡力阻攔那鬼物,一邊想警示這些百姓,奈何他說不出話來,又做不到一次對所有人傳音,那些人群情激奮之下,紛紛湧上,眼看都要化作鬼物的掌下亡魂,忽聞天邊破空之聲,一隻兔子駕著劍衝那鬼物當胸而去。
“六師兄!”她一劍把鬼物打飛了出去,轉身問方源道,“你沒事吧?”
那一刻,方源只覺得自己從未聽過這般美妙的聲音。
鬼物被打得吐了一口黑霧,見她已經再次攻上,下意識後退,薛宴驚御劍猛地俯衝過去:“哪裡逃?!”
鬼物從未見過御劍的兔子,不過是愣神間躲得稍慢了些,就被她在臉上劃開了一道泛著黑煙的口子,立時怒道:“你又是個什麼東西?”
“玄天宗薛宴驚在此,”其實這個名字知道的人並不太多,但她傳音時愣是把這三個字念出了一股名震天
下的氣勢,“受死吧!”
“嚇我一跳,猛地看到一隻兔子御劍,我差點以為是來搶功的同行呢,”鬼物獰笑一聲,“原來又是一個不知死活的修士!”
薛宴驚露出一個比他還要誇張的獰笑,她也不知獰笑在一隻兔子臉上會是如何體現,但根據眼前鬼物略有些不適地移開視線這一行為來看,她推測這個笑容看起來大概很是猙獰陰森。
“我找了你一夜,原來你是躲出鎮子去了。”
“躲?”鬼物嗤笑一聲,“我只是去照顧一下週邊的幾座城鎮罷了。”
原來這竟是一隻非常上進努力的鬼物,發現把人化為動物這個點子十分好用後,乾脆向上面申請把周圍幾座鎮子都納入囊中。
薛宴驚不再容他廢話,一邊與鬼物對打,一邊連忙給方源傳音:“師兄,你攔住這些凡人,我一個人可以對付他!”
“好!”方源思量片刻,乾脆低下頭,用自己的長脖子當了一道欄杆,把所有百姓強行攔在了長街另一側。
他們沒來得及抗議,因為這一日清晨,壺關鎮百姓見到了他們百年難忘的奇景。
一隻綁著髮帶的兔子,身子輕盈如飛,騰空一躍,抬起後腿,凌空踢劍,劍勢如流星,捲起一地的落葉,向鬼物劈去。
鬼物臉上略帶嘲諷的笑容,在感受到這一劍的劍意後消失無蹤,連忙縱身避過,再次化作一道黑煙向兔子席捲而去。
他伸手去抓兔子的雙耳,兔子卻動作迅疾,縱躍如飛,在空中踩著劍身借力蹦跳起來,根本不是他能捉得住的。
薛宴驚沒辦法用兩隻爪子來捏劍訣,全憑靈力控劍,剛開始微有些滯澀,但很快熟悉起來,出劍仍然如行雲流水,揮灑自如。無邊劍意起,招招都是要命的招式。
“好劍!”一旁有書生拊掌喝道,“好一個勢如游龍平四海,矯如驚鴻破蒼穹!”
隨著劍勢越來越快,百姓們再看不清招式,只看到漫天煙塵中,一黑一白的兩團互相交錯。
“把解咒的法子交出來!”薛宴驚抓住機會,伸爪子在鬼物肩上一搭,讓業火灼燒著烈烈黑煙。
這鬼物卻比她之前所見的能忍些:“休想!”
他探出一條觸手狀的黑煙,要捲過來一名凡人做人質,被方源一道靈符炸斷。
鬼物在薛宴驚手下掙扎著:“若你還想變回來,就得留我一命!”
他顯然打錯了算盤,薛宴驚向來軟硬不吃,聞言手下業火愈熾:“不肯說,那就去死吧。”
業火之下仍然嘴硬的鬼物,大抵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她自然不信他活下來以後就會將解咒的法子雙手奉上,留著他反而夜長夢多。
鬼物一寸寸地在她手下焚燒殆盡,伴著哀嚎聲,化為飛灰簌簌落下。
兔子立於劍上,周圍秋風漸止,落葉與飛灰環著她身周落下,戰鬥時飛揚的髮帶也柔順地搭在了身側,以眾百姓視角觀之,竟有超逸絕塵、清曠超俗之感。
據說從此以後,壺關鎮便以玉兔作為祥瑞,每逢中秋佳節便拜明月與玉兔。
當然,這就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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