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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宮後,衡書上前遞來一份帖子,是壽安宮送來的。

謝蘅蕪大致瞧過,是崔太后要辦賞梅宴,除了邀請過謝蘅蕪外,還有幾位世家貴女。

崔露穠的名字赫然在列。

崔太后給她的帖子大概是特別的,因為後頭還有太后親筆字跡。

大約便是說了謝蘅蕪孤身在京,宮中又只有她一人,沒個可心的朋友,崔太后便想著讓她與同齡的女郎好好相處一番。

若謝蘅蕪真是個愚鈍的,只怕現在已感動不已。

可貴女哪是好相與的,高門貴女尤甚。她們自有自己的交際圈,輕易不會容納新人,想必她們根本不願意與謝蘅蕪接觸。

謝蘅蕪幾乎都能想象當日情形。

等貴女們嘲弄排擠完她,崔太后再出來主持局面,末了慰問她一番,便能輕易邀買人心了。

謝蘅蕪沒再想這些,左右還有點日子,到時情形便到時再應對。

眼下,她倒是對一事好奇。

“衡書,這上頭怎麼沒有國公府的人?”

按道理來說,世家大族為了地位穩固,往往追求多子,好互相結親聯姻。

總不能偌大的國公府,一個未出嫁的女眷都沒有吧?

衡書聞言面色有些奇怪,良久才輕輕道:“回稟小主,靖國公原是有個女兒的,只是還未養大就丟了。”

“丟了?”謝蘅蕪蹙眉,“靖國公之女也能走丟嗎?”

“小主有所不知,大約二十年前,現在的這位靖國公還在邊地征戰,國公夫人也是將門之後,當年有名的巾幗英雄。他們夫妻二人一同戍邊,當時也是一段佳話。”

“後來邊地安生了些日子,國公夫人生下了一位女兒,索性就養在了邊關。誰能想到數年之後又起戰亂,我方後營遭襲。等國公夫婦回去時,已找不到女兒了。”

衡書說到此處搖頭嘆息:“這麼多年靖國公一直沒有放棄,連南梁都去尋過,可惜一點訊息也無。誰知道那孩子會不會已經……”

他一頓,忿忿道:

“依奴所見,靖國公這般忠臣,卻要遭受這樣的折磨,實在是天道不公!”

謝蘅蕪彎了彎唇,不置可否。

天道從來都不公。

她想起宮宴上國公夫人望著自己欲言又止的神情。

莫非她的長相……與靖國公走失的女兒有所相似嗎?

不,依衡書之言,國公之女遺失時年歲還不大,這麼多年過去,容貌變化,只怕國公夫婦自己也記不清了。

或許……只是年紀相仿罷了。

這倒是有趣。

要是能加以利用一番,借到北姜民心所向的重臣之勢,她與太后周旋時,也能多出些籌碼;乃至日後出宮,有了靖國公相助,想必也會方便許多。

這念頭剛閃過,謝蘅蕪生出些愧疚。

利用他人傷痛之事利己,似乎不太好。

但她也不做什麼傷天害理之事,只是想要自己過好一些罷了……

靖國公夫婦既然心善,應當也不會介意。

如此說服了自己,謝蘅蕪盤算起還有幾次見國公夫婦的機會。

除夕宴與上元節,大抵都還能見上一回。

得趁這為數不多的機會,多多博取些好感。

謝蘅蕪如是想著,讓梨落將帖子收起來。

--

但與靖國公接觸的機會比謝蘅蕪想象得要早。

兩日後休沐結束,謝蘅蕪被傳去御書房時,靖國公與一干大臣仍在裡頭與蕭言舟商議來年雪災之事。

謝蘅蕪立在外頭,聽裡頭的話語斷斷續續飄出來。

今年冬日的雪下得多了些,有不少農戶因此凍死,莊稼也被壓死了不少。

北姜又少雨,來年春耕很成問題。

謝蘅蕪沒在門口站多久,便有意走遠了些,到了御書房窗邊。

窗戶與書案的距離便遠了,這樣謝蘅蕪既能看見蕭言舟,又不會聽到太多關於政事的東西。

她尚且無心干預政治,這除了引起蕭言舟疑心外,毫無用處。

謝蘅蕪側身立在窗邊,百無聊賴地往裡瞧。

蕭言舟一身玄衣坐在案前,暗色龍紋若隱若現。他墨髮束起,長眉漆眸,如玉如松;發上烏紗翼善冠間金龍騰飛,略微沖淡了他眉眼間的陰鬱,而將帝王之威突顯。

他垂目在奏摺上勾畫,執筆的手蒼白勁瘦,正好被落入窗內的一縷光照到,更顯得賞心悅目。

謝蘅蕪盯著他的手出了神,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她努力瞧著,似乎看見蕭言舟手背上因執筆寫字的動作而隱約凸顯的筋脈線條。

那寫字的手卻頓住了。

像是察覺到什麼,謝蘅蕪慢悠悠抬眸,與一雙漆黑的眼眸對上。

華麗鳳眸此時盈滿戲謔,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謝蘅蕪:!

她下意識一縮頭,後退幾步躲到了窗內人瞧不見的地方。

看著窗外身影一閃而過,像受驚的兔子鑽回洞穴,蕭言舟的唇角勾了勾,隨即又放平了。

下方正在說話的臣子無意抬頭,見他們的君王側眸看向窗外,神情捉摸不定,似乎……正在走神。

他順著視線看去,窗外空無一物。

“陛下,可是臣所言……有問題?”

他誠惶誠恐問道。

蕭言舟慢吞吞收回視線,“唔”一聲道:“無妨,孤看見一隻有趣的鳥兒罷了,繼續說吧。”

鳥兒?

這天寒地凍的,哪會有鳥兒在外頭?

臣子覺得奇怪,又想皇帝不會與他們撒謊,便沒再多想,繼續將斷掉的話頭接下去。

倒是靖國公多看了兩眼窗外。

曾經戍邊的經歷讓他格外敏銳,因此其他人沒注意的地方,他卻留了心。

方才那裡……似乎有個女子。

--

謝蘅蕪躲了會兒,後知後覺自己的行為頗有些做賊心虛的意味。

她又不是偷偷來的,分明是蕭言舟傳召,自己無論如何,也該光明正大些才是。

這麼想著,她又挺直了脊背,踱回御書房門外,在廊下靜立。

裡頭的絮語漸漸停了,房門開啟,臣子先後出來。

謝蘅蕪低眉,蹲身行禮。

這些都是老臣,再好奇謝蘅蕪,也不會表現得太過明顯。有的直接略過她,有的則禮貌性地回問她一聲安。

靖國公還有些別的話,在裡頭多留了一會兒,因而出來得最晚。

謝蘅蕪抬目看過一眼,便低頭柔聲:“請國公安。”

靖國公停了步子,和氣道:“謝美人安好。”

謝蘅蕪訝然,起身道:“國公記得我?”

靖國公笑道:“謝美人不也記得我嗎?”

謝蘅蕪低目,輕輕道:“我以為宮宴時只是遙遙一見,國公並不會放在心上。”

“我雖不曾與美人說過話,我夫人卻有。”靖國公說起國公夫人,語氣柔和了許多,“美人是來找陛下的吧。”

謝蘅蕪頷首,從袖中取出一個刺繡精巧的香囊:“勞煩國公替我轉交給夫人。”

靖國公抬眉驚訝:“美人這是做甚……”

謝蘅蕪笑著的眉眼落寞下來:“不瞞國公,我知道自己在這裡並沒有多麼討喜,但宮宴時,國公夫人卻是第一個來與我說話的。”

“我很感謝夫人,這香囊是我親自繡的,聽說今日國公入宮,便勞您幫忙了。”

靖國公看著眼前女郎落寞神情,心頭一動。

若是他的女兒還在,應該也這般大了。

她尚且年少,卻如此敏感小心,靖國公感到些不忍。

他接過香囊,見其上針腳細密,走線流暢,繡樣栩栩如生。這也不算太過貴重之物,又精巧無比,便應承下來。

“美人放心,我會交給夫人的。”靖國公將香囊妥帖收下,下意識想拍拍她肩安撫,又覺不妥,動作僵硬地收回了手。

“美人也不必太過傷懷,宮外之人至多見幾面罷了,何況他們的喜歡,也並不值當。”靖國公說到最後壓低了聲音,謝蘅蕪一怔,旋即莞爾福身:

“多謝國公。”

她看著靖國公走遠了,這才往御書房裡走去。

蕭言舟已等了她一會兒了。

見她入內,蕭言舟指尖敲著書案,似無意問道:“和靖國公說了話?”

謝蘅蕪沒想瞞他,便將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聽到“香囊”時,蕭言舟意味不明地眯了眯鳳眸。等謝蘅蕪說完,就瞧著蕭言舟緊盯著她。

謝蘅蕪小心翼翼問:“陛下,是有何不妥嗎?”

她暗想也沒多說什麼呀,怎麼會被蕭言舟察覺呢?

蕭言舟點了點頭。

謝蘅蕪面上鎮定,心跳卻快了起來。

只見蕭言舟眉頭緊鎖,指尖在桌面上點了兩下,沉聲:“孤也幫你許多。”

謝蘅蕪眨一眨眼,沒反應過來。

蕭言舟的眉頭擰得更緊了,陰沉沉的像是覆了層烏雲。

“她與你說句話你就贈她香囊,那孤呢?”

他面色陰鬱得嚇人,可此時謝蘅蕪卻想笑得很。

她抿唇忍笑,片刻後才道:“可是……可是陛下,您不是不喜薰香嗎?”

蕭言舟詭異地沉默了一會兒,隨後不悅道:

“誰說孤要香囊了?”

“好好好。”謝蘅蕪笑盈盈坐到他懷裡,後者也沒有拒絕的意思,還十分自然地環住腰身防止她滑下去。

只是這一系列動作配著蕭言舟的冷臉,有種分外的滑稽感。

謝蘅蕪說話慢了些,活像是在哄小孩:“那妾身給陛下繡個帕子,好不好?”

蕭言舟別開眼睛,語氣不善:“孤不需要。”

謝蘅蕪知道他只是拉不下面子在嘴硬,卻故意道:“既然陛下嫌棄……那妾身就不繡了。”

蕭言舟面無表情地看她,謝蘅蕪分明從那雙古井無波的漆眸裡讀出了幾分震驚幾分控訴與幾分委屈。

她終於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伏在他懷裡笑得身子直顫。

後知後覺被戲耍的蕭言舟舔了舔後牙,鳳眸危險眯起。

“啊呀……哈哈哈哈陛下…陛下饒過妾身吧。”

謝蘅蕪扭著身子想要逃過蕭言舟撓癢的手,可她被緊緊錮在懷裡,又能躲到哪去,實實在在被撓了許久。

至少謝蘅蕪是這麼覺得。

若是蕭言舟不停手,她覺得自己真要背過氣去了。

謝蘅蕪笑得渾身無力,軟綿綿倚靠在蕭言舟懷裡微微喘息著,兩頰暈著酡紅,眼中淚光點點,一副剛被蹂躪過的模樣。

她聽到蕭言舟不知是得意還是嘲諷地冷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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