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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狗人,怎麼聽不見狗吠聲?這四下裡既無犬舍,也無訓練器具啊。
“這哪裡有狗?”我轉著腦袋四下亂瞅,老佘呵呵笑起來,他說:“我這養狗卻又與旁人不同,這咬人的狗不叫,這句話你總是聽過的吧?”我茫然的點了點頭。
老佘站起來將自己斷指做的哨子放入嘴裡,打了個清脆,悠長的唿哨,那唿哨將林間的夜鳥都驚的飛起,就像是軍號般,四下漆黑的林子裡,開始慢慢出現一雙又一雙綠色的眼睛,它們從四面八方而來,就像是鬼火般漂移不定。其中有一雙眼睛更是大的如同牛犢一般,似乎其他的都以它為主,在等待它的號令。
“這西郊動物園,珍禽無數,卻只有一個看大門的保安,你知道是為了什麼?”老佘突然問我。
我茫然的搖了搖頭,老佘說:“因為沒有一個賊能逃脫,這整個動物園到了夜間,就是個獵場,它們的獵場,它們負責巡邏、放哨、掩護、支援,這就是我的軍隊!”
老佘自唇齒間又輕輕的唿哨了一下,三長兩短,顯然這是特定的指令,那雙最大的綠色眼睛,從密林間緩步而出,它渾身的皮毛都是黑色,光滑的像是綢緞一般,更讓我咂舌的是它的體型,這簡直就是一匹小馬駒,它的步伐沉重而緩慢,它警惕的看著我,卻對灰輕輕的點頭致意,然後它親熱的撲到老佘身上,它的身高赫然超過兩米,它只能低下頭去舔老佘。
這他媽的還是狗麼……一條接著一條的狗出現在空地邊,沒有一個出聲,沒有一個咆哮,它們悄無聲息排成了一圈,水洩不通的圍住了這塊空地,這些狗或大或小,或黃或白,或胖或瘦,它們就像訓練有素計程車兵般蹲在那裡,它們的眼睛聚焦的目標,就是我!老佘一聲令下,我就會被撕成碎片,這一路能走進來,也多虧了那灰跟這群狗是相熟的,否則必死無疑。
“從前人們叫我狗王!”老佘斥退那隻領頭的大狗,那大狗蹲下,用頭去蹭老佘,很是粘人,即使是蹲著,它跟老佘的身高也相仿……
那大狗低下頭,不住的用頭去蹭老佘的褲管,老佘臉色突然一沉,那佈滿了疤痕的臉,登時煞氣千條,他瞪著那狗,用斷掌輕輕抽打了一下它的鼻尖,接著揪起那狗的一隻耳朵,俯下身去,對著狗耳朵輕聲低語,這是一串低沉而節奏與音調非常怪異的嘟噥。
那隻大狗聽完,俯身在老佘身邊,再無任何親熱的動作,就像是座大理石的雕塑一般,它的頭高高昂起,兩隻眼睛裡綠光更盛,但是再也不看我一眼。
“老佘,你剛剛對它說了什麼?”我問。
老佘盤腿坐下,拿過那酒罈來又是一陣猛灌,喝完他朝我勾了勾指頭,我將耳朵湊過去,老佘對著我的耳朵輕聲說:“這狗群的首領也是有尊嚴,也是要面子的,我剛剛輕聲罵它呢,我跟它說,你是首領,不是隻會撒嬌、討好主人的貓咪,要有自己的尊嚴與氣度,另外我告訴它,你是朋友,記住你的氣味。”
我聽完,有些難以置信,爐中的炭火卻漸漸的火勢漸熄,老佘已有三分醉意,他用那短了一截的食指在狗群中指來指去,不住給我介紹那些狗的品種和名字,這老佘談起狗來,簡直就是興致勃勃,話頭攔都攔不住。他從狗的培育講到了狗的習性,從狗的歷史講到了狗的賽事,從狗的訓練講到了狗的繁育。
“肉……”灰面無表情的打斷了老佘的發揮,他用筷子敲打著鍋,這一大鍋肉已是見了底,這胃口也太驚人了吧,我看著他依然平坦的肚子,再估計了一下,這一大鍋肉的份量,怎麼也不會少於十幾斤,我只吃了幾筷子,老佘也沒有多吃,他一個人竟然包了圓,這下了肚的肉到哪裡去了?
老佘似乎是對這情形已然司空見慣,他懊喪的拍打自己的腦袋,打的砰砰作響,他說:“喝的興起,聊到酣處,一時忘了你是大胃王,肉還有,肉還有,等我加炭加肉,馬上就來!”他咧咧趄趄的起身,可能覺得當著狗的面往鍋裡下狗肉,不太合適,他將斷了的食指放在嘴裡,發出三聲短促的唿哨,那群狗就從靜止的雕塑突然變成了射出去的箭,四面八方的散開,隱入黑夜裡。
趁著老佘進了小屋,我輕聲問灰:“這老佘能跟狗說話?”灰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他手一揮,那汗就噼裡啪啦的甩在我臉上,這骨灰盒是喝醉了,還是怎麼了?居然會惡作劇了?
灰那刷了漿糊的臉上,似乎是被敲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他有些忍俊不禁,但是面具帶久了,他笑的本能似乎都已經失去,他詭異的裂開嘴角,就像是變態。他再度開口,比之在弄堂口時順暢了不少,他用筷子敲打著鍋,他說:“獸……語……者……”
這三個字,我是聽的真真切切,這黑暗世界裡,奇人異事層出不窮,我漸漸的都要見怪不怪了。我學著灰,用筷子去敲那鍋,啪!啪!啪!我還幫著骨灰盒配音,肉!肉!肉!給我們肉!老佘急的直跳腳,他的聲音從屋裡傳來,莫急!莫急!來了!來了!
老佘好一通忙乎,加炭,下肉,下蔥薑蒜,下大蒜葉,下枸杞,下醬油,倒入適量的三十年陳的女兒紅。我和灰就看著他忙前忙後,也不幫忙。這肉要燉的好,只能讓他一個人忙活,幫忙就是幫倒忙,這火候,下料的順序以及時間,一絲一毫也錯不得。
那爐火漸漸旺盛,老佘復又盤腿坐下,抓過酒罈子又是一通猛灌,他看著灰無可奈何的說:“你這胃口啊,這麼能吃又不長肉,白瞎我這肉啊!”灰不置可否,聳了聳肩。
後來我的胃口變的比灰還大的時候,我才明白,沉睡者在血脈即將甦醒的時候,都會有這樣的狀況發生,身體要靠大量的進食積蓄巨大的能量,從而開啟血脈甦醒的金鑰。
等肉燉好的這空隙,我見縫插針的問老佘,什麼叫做獸語者?老佘揮動蒲扇的手停了下來,他看著灰說:“你這悶葫蘆,嘴還挺快,我自己不會說麼!”
“這禽有禽言,獸有獸語,蟻有蟻訊,蜂有蜂信,就跟這人能說話一樣的正常,萬千物種都有語言,用於溝通、求偶、傳遞訊息,我是個獸語者,我跟這地上跑的東西,呆上三個月,基本就能模仿它們的語言,進行交流與溝通。”老佘說。
“耗子也行?”我突然發問。
“耗子沒弄過!”老佘忙不迭的擺動斷掌,他轉動眼睛,張開嘴突然發出了一聲虎咆。側耳在聽,遠處不久傳來一片虎嘯,不絕於耳,有似一片海潮般襲來,這大半夜的虎嘯讓整個動物園開了鍋,左近的獅園也傳來沉悶的獅吼,猴山上的猴子開始桀桀的怪嚎,大象仰天長鳴。
老佘側耳細聽了片刻,哈哈哈的笑起來:“虎山的虎王,對今天的伙食很不滿意,說今天那半隻羊又老又瘦,這飼養員又剋扣它的口糧,它抱怨說它現在虎山的幾個母老虎,也是讓它異常困擾,又老又醜,還愛吃醋!讓我有空去看它!它幾個夫人也很是不滿意,說要不是有虎山困住,早就有年輕力壯的新虎王了!”
“獅子剛剛在鬼吼什麼?”我問老佘。
“獅子在問候虎王的先人,擾了它的清夢,這要不是籠子困著,就要跟虎王見個真章,看看誰才是獸中之王。這隻獅子卻是高齡了,真打起來,未必能贏。”老佘又在樂。
“那猴子和大象又在叫什麼?”我很好奇。
“猴子在起鬨,大象在勸架!這大象是老好人哪!”老佘說。
“你平時沒事就和它們聊天玩?”我問。
“恩,我跟骨灰盒一樣沒什麼朋友,除了訓狗,也就是發呆,這動物可比人好打交道多了,它們卻也可憐的很,這牢一坐就是無期徒刑,就說這獅王吧,做夢都夢到回到它的非洲大草原去,也只有在夢裡它才能肆意的奔跑和捕獵,它已經在這裡坐牢坐了整整三十年……”老佘說到這裡再無半點笑意,他漸漸的黯沉下去,就像是骨灰盒的名字一樣,變成了紅泥小爐裡沉默的灰燼。
長久的沉默,肉卻已燉熟,灰開始一筷子接一筷子的吃肉,我則賠著老佘喝酒,那罈子酒在我和他還有灰三個人之間傳來遞去,是越來越輕了。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這滿身的疤痕,這缺失的第一截指骨是怎麼回事?”老佘突然問我,我也是喝得有點實在太高,好死不死的居然點了點頭。
灰終於停下了他的筷子,他從脫在身邊的黑色牛仔褲裡,掏出我給他的那半盒煙,拿出來一人發了一枝,我反正也不打算再吃肉了,用筷子從爐子裡挾出一塊炭來,竹筷子冒起陣陣青煙,先替老佘點上,繼而是灰,最後是我自己。老佘的煙挾在第二節指骨中間,他愣愣的盯住自己的手掌,沒有指甲,光禿禿的五根肉柱子,掌心裡,同樣是密密麻麻的傷痕,他突然就打了個冷顫,挾著煙的手就開始劇烈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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