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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的曲無名,正漫無目的地走在山路上。
冷風蕭蕭,捲起枯黃的樹葉,在曲無名身旁盤旋飛舞,一如他此刻寂寥而又蕭瑟的心情。
伊人已逝,縱有來生的約定,可那飄渺虛幻的未來,又有誰敢肯定真的會有重逢的那一天?
眼前山巒疊嶂,只有一條小徑獨自延伸出去,不知歸處。
曲無名一時不知該往哪兒去,便只低頭沿著山路信步而行。
也不知走了多遠,腳下的路竟然變得寬闊了許多,路上也多了幾位同向而行的路人。
但曲無名卻似是毫無所覺,依舊低著頭沉默向前。
忽然,耳畔傳來悠揚的鐘聲,將曲無名從回憶之中喚醒過來。
抬眼遠眺,彎彎曲曲的山路盡頭,居然有座寺廟隱於蒼松翠柏之間,陣陣青煙從寺廟之中緩緩升起,似乎還是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廟。
曲無名心念一動,隨著周圍的行人一起拾級而上,來到了寺廟近前抬頭觀瞧,見高大的廟門上掛著一幅牌匾,上面寫著“宣法寺”三個大字。
踏入寺門,一尊巨大的銅鼎映入眼簾,鼎中香菸嫋嫋,不知多少善男信女正跪在銅鼎前誠心叩拜,各自祝禱著什麼。
透過青煙望去,鼎後的大殿裡有尊高大的佛像端坐在蓮花臺上,從廟門處只能看到佛像的胸口,不知是哪尊大佛。
佛殿後面,隱約傳來伴著木魚聲的誦經之聲,偶爾還有鐘磬齊鳴。
曲無名繞過一眾善男信女朝寺廟後面走去,卻見第二重院落的大殿中,有十餘位僧人端坐在蒲團之上,齊聲口唸佛經……
眾位僧人對面,有一個老和尚閉目而坐,單掌立於胸前,虎口處還掛著一長串念珠,另一隻手緩緩敲著木魚。當曲無名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時,老和尚似是心生感應般微微睜開了眼睛,看了曲無名一眼,便又繼續閉上眼睛誦起了經文。
曲無名沒有打擾這群僧人,邁步繼續向後院走去。
第三重院落裡,依然是數間佛殿。只不過,其中供奉的已多了幾尊菩薩、護法,來此朝拜、祝禱的百姓依然眾多。
曲無名再想到後面看看時,卻見角門前立著一個牌子,寫著“僧人住所,香客免進”八個大字,只好停下了腳步。
轉身走了幾步,曲無名抬頭看到一間佛殿牌匾上寫著“往生殿”二字,不由得一下子走了神。
曲無名緩步走了進去,最先映入眼簾的,是殿中一尊面目慈祥而又莊嚴的佛像,林婉清的音容笑貌不由自主地浮現在曲無名的腦海之中,一股抹不去的遺憾湧上心頭,讓曲無名感到又是一陣莫名地心痛。
曲無名是修道之人,他一直認為那些傳說中法力無邊的、真正的仙宗道祖,與眼前這木雕泥塑的佛像所代表之人相比,怕是各有千秋、不相上下。身邊這些誠心跪拜、默默祝禱的善男信女們所拜的,亦不過是修煉佛家功法到至高境界的那些仙人而已。
道不同,不相為謀,曲無名過去是從來不會去拜佛的。
因為他覺得,就算那尊佛真的法力無邊、能夠聽到人們的祝禱之詞,也是不會為了如螻蟻般的芸芸眾生所發之願而做些什麼的。
就像是人不會在意腳下的螞蟻在想什麼、求什麼一樣。
可在此時此刻,曲無名卻有些希望面前的這尊佛能夠聽到人們許下的願望,且能幫人們實現這些願望。
因為曲無名此刻真的希望能有輪迴轉世,哪怕那希望十分地渺茫……
曲無名就這樣站在佛前怔怔出神,絲毫沒有察覺到周圍那些善男信女們詫異的目光。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在曲無名身邊宣了一聲佛號,這才將曲無名的思緒打斷,喚回了現實之中。
“施主盯著這尊佛像已經很久了。”說話的正是曲無名之前看到的那位敲木魚的老僧。
曲無名此時才發現,殿中居然只剩下了自己和身邊的老僧,大殿中燭光搖曳,光線昏暗,不知何時,外面已是暮色朦朧。
“實在抱歉!我這就離去。”曲無名知道寺廟的規矩,忙向老僧道歉,轉身便要離開。
就在與老僧擦肩而過的那一刻,卻見老僧對著佛像雙手合十,輕輕說道:“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作者是。”
曲無名聞言一怔,如遭電擊,呼地停下身來望向老僧,猶豫了片刻忽然開口問道:“敢問大師,可真有輪迴轉世?”
老僧抬首仰望佛像,淡淡說道:“佛語有云,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生死相續,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淨明體,用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輪轉。”
曲無名似是明白了些什麼,目光之中露出一絲希冀,向老僧深施一禮接著問道:“那麼請問大師,若斯人已逝,活著的人又該如何幫她早入輪迴重新為人?”
老僧聞言輕輕搖了搖頭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生滅輪轉,自有其道,非人力可及也。”
“可是……”曲無名仍舊有些不死心,還想繼續追問什麼,卻聽老僧接著說道。
“施主可曾聽聞這樣一句話:有情之一念,具六十剎那,每一剎那,具六百生滅?”老僧轉過身來,微微一笑,“一念之心,已是經歷三萬六千次的生住異滅,前世來生,亦復如是。故而經言: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曲無名忽然有些慍怒,問道:“既是三心不可得,那豈不是一切皆為虛妄?還談什麼輪迴轉世?”
“呵呵,施主所言甚是。諸法空性,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老僧眼中露出讚賞之意,點頭說道。
“那眼前的這些又算什麼?”曲無名抬手指著佛像說道,“既然一切皆空,為何還要立這些木雕泥塑供人參拜?只是為了收些香火錢麼?”
“呵呵,施主著相了。老衲不是剛剛說過,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老僧笑道,“佛像非佛,立像不過是為了讓芸芸眾生便於提起正念、心向修行罷了。”
曲無名聞言不語。腦海中始終縈繞著“諸法皆空”、“夢幻泡影”、“如露如電”之類的詞彙,想到林婉清艱難求活卻又無奈凋落的生命,心情不由得又低落了下去。
“生死輪轉,不出六道。眾生之諸業,百劫不毀壞,因緣聚合時,其果定成熟。唯有得無生涅槃者方可超脫輪迴。”老僧似是知道曲無名所想一般,頓了頓接著說道,“想那女子亦不過芸芸眾生,終歸還是會踏入輪迴的。”
“真的?”曲無名望著老僧深邃的雙眸,看到的是十分篤定的眼神。
“若施主需要,老衲可幫施主為她頌《十方淨土隨願往生經》,助其早日遂願轉生。”
“多謝大師!”曲無名聞言,忙躬身施禮道。
“還請施主移步隨我到佛堂聽經。”
……
待老僧誦經完畢,曲無名亦學著老僧的樣子雙手合十,誠心向老僧點頭致意。
待他抬起頭時,卻突然開口說道:“大師,我想拜入宣法寺,親自為她頌經萬遍,還請大師恩准……”
————
長安城,福威鏢局後院。
祠堂外傳來幾聲嘰嘰喳喳鳥鳴,將曲無名的思緒拉了回來。
曲無名怔怔地看著林婉清的靈位,似是看到了當年那個敢愛敢恨、艱難求生的女子,輕輕說道:“婉清,如今已經超過了三百年,你怎麼還不回來呢?我曾在宣法寺為你念了三十年的往生經,你應該都聽到了吧?若你有一天真的回來了,還會記得你的曲大哥嗎……”
————
祠堂外,有三個人正聚在院門口的影壁後,小聲說著什麼。
“爹,裡面的就是那個一直守護著咱們林家的曲前輩?”一個約莫十八九歲的年輕男子探頭望了望祠堂的方向,回過頭來問道。
“恩,應該是,跟先祖留下來的畫像上一模一樣。”林震南點點頭小聲說道。
旁邊另外一個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小聲問道:“他會不會是跟林婉清先祖是這個?”說著,他抬起兩根大拇指,朝中間靠了靠。
“不要胡說!”林震南等了他一眼,小聲呵斥道,“林婉清先祖去的時候還是個黃花大閨女。聽我爺爺說,當年林婉清先祖曾經救過曲前輩的命,後來曲前輩還為了給林婉清先祖報仇,殺了當時的呼蘭城城主府一家。”
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聞言眼睛一亮,忽然拉住林震南的手臂激動地說道:“如此說來,豈不是小妹的病也可以求曲前輩幫忙給看看了?小妹可以有救了?”
林震南嘆了口氣道:“一會兒我本就打算問問的,如今尋遍了名醫都束手無策,我才不得已違背祖訓,冒然動用了曲前輩留下的仙劍請來了他……但之前卻沒有如實相告,但願他不會因此怪罪的才好……”
三人正面帶愁容小聲嘀咕著,卻聽祠堂的門吱扭一響,剛一愣神的功夫,曲無名已經出現在了三人的面前。
“你們剛才是在說有人生病了?”
“曲,曲前輩!”林震南和兩位年輕人被嚇了一跳,忙躬身施禮道。
“你們知道我並非大夫,只是一個修道者而已。”曲無名淡淡地說道。
林震南見曲無名似是有些不悅,忙解釋道:“曲前輩,我有一小女,年方十七。不久前突然陷入昏迷之中,而且在昏迷中還不時會有囈語、夢遊等狀。我們遍請名醫卻始終查不出有何病症,更是無法將其喚醒。眼見著她日漸消瘦、衰弱下去,實在是沒辦法了,這才妄自動用了仙劍呼喚,還請曲前輩恕罪!”
說著,林震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眼含熱淚地央求道:“還請曲前輩去看看小女,想辦法救她一命吧!”
旁邊兩位年輕人亦跟著一同跪倒在地齊聲說道:“求曲前輩救救小妹!”
曲無名看著地上跪著的父子三人,似乎又見到了當年的林遠父子,當初他們也曾如此跪在自己的面前,求自己救救林婉清……曲無名的心頭一軟,彎下腰親手將林震南扶了起來,輕聲說道:“都起來吧,帶我去看看,若有辦法,我自當一試。”
“多謝曲前輩了!多謝曲前輩!”林震南擦了擦眼淚,起身帶著曲無名直奔西跨院的角門走去,路上還不忘介紹道,“小女名叫林蔓露,再過些時日便要滿十八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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