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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世事皆苦,然日月輪轉不息,光陰如舊,再多的死亡,生活仍舊需要繼續。

在這突然到來的災難之下,中州迎來了最難和苦的一次年節,整個中州都充斥著一種壓抑和死寂的氛圍,其中因為當時面對災劫時的果斷判斷,將這災劫的主要範圍控制在了以中州府城為核心的千里內。

在此範圍之外的人們在驚駭和恐懼之餘,都虔誠感謝著上蒼的保佑。

說是天上的神仙們保佑,才讓他們躲開了這樣恐怖的災難啊。

可多少是有些碎嘴的人,說是中州府城那些人,肯定是做了什麼事情,得罪了上蒼,這才遭致災禍,可不能得罪啊,這樣的人往往便被喝罵幾句,眼下年節,城主又死了,事情難以處理,就連皇室與民更始的大祭,都推遲了足足七日時間。

聖人言,此次大祭從簡辦理。

以示與百姓共苦。

節省之物,則折算成銀錢,送往中州。

皇后也從自己的飾物之中捐贈了不少的銀錢。

引來了這後宮嬪妃都送出來不少的金子銀子。

聖人皇食素,齋戒七日,以示哀悼。

但是這些和那少年道人,還有中州的百姓來說,其實沒有什麼關係,至少現在沒有什麼關係,少年道人雙鬢斑白,卻仍如往日那樣,揹著藥簍走在中州的街道上,城池之中那種低沉如流水的哀傷還沒有散去,但是縱然未曾散去,卻也漸漸在恢復。

少年道人靠著採藥和煉的丹藥來幫忙調理人們的傷勢。

“嗯,您的傷勢恢復的已經很好了,再服一副藥,就多活動下身子,曬曬太陽。”

“就會慢慢地恢復了。”

少年道人提起手,寫下醫囑,又取出了些藥遞過去。

旁邊幫忙的不是小道士明心,而是嶽士儒,整個城池之中的道觀和佛寺不少,其中有獨善其身的,也有選擇下山去嘗試抵禦災劫的,其中有些損失很重,先天一炁層次的中堅力量也死去許多。

煉陽觀老道士還算是運氣好些的,他沒有死在這一次的事情裡,但是也受了不輕的傷勢,小道士明心現在在照顧他,而齊無惑則是下山,治病救人,那位老者點點頭,千恩萬謝地走了。

一日診治不停歇,中間也就就著涼水吃些餅子。

嶽士儒站在旁邊幫著忙,視線卻總是下意識地落在少年道人的鬢角白髮上。

道門先天一炁,不是付出什麼代價的話,不可能一日白頭。

“小道長,謝謝你啊,我會記得吃藥的。”

“我老婆子都已經六十多歲了,活得不算是短啦,偶爾忘記一次藥,倒也沒什麼。”

“說起來,小道長你幾歲了?”

少年道人回答道:“十五……”聲音頓了頓,想到了年節已經過去了,於是笑了笑,繼續寫醫囑,回答道:

“十六歲了。”

“哦哦,十六了啊,和我家孫孫差不多呢。”

“那你可還小呢。”

“不要累著了,伱看看你這裡,頭髮都白了,聽人說,這是耗神過度。”

“可得注意啊,你家爹孃呢?也不好好照顧你。”

她有些這個年紀的老人們都會有的碎嘴,指著少年道人鬢角說著什麼,少年抬手按了下鬢角,只是溫和笑了下,然後回答道:“多謝關心,這沒什麼的,大概是這段時間有些沒睡好,不是什麼大事。”

“我?”

“……無妨的。”

一日至夜,方才平緩下來,行人稀少了許多,少年道人起身,揹著藥簍返回道觀,整個中州府城,道路上少了很多人,明明還沒有到最後暮鼓的時候,在以前的話,是會有許許多多的攤販,從齊無惑起身的地方一直到達大橋那邊,到處都是行人,燈火如晝。

眼下是再看看到了,縱有行人,也是腳步匆匆地離開。

往日每到五更會有僧人提鐵牌子四處地走,提醒人們時間到了,晨鐘要敲響了,那種混著俚語味道的佛家帖子聲和鐵牌聲,木魚聲也許久不曾聽到,路旁也沒有施粥和裡面加藥材的人。

灰衣先生不知去了何處,而那位樸素溫和的僧人也不知去向。

嶽士儒看著少年道人步步往前。

少年木簪束髮,只是黑髮之中的白色極扎眼,距離這一次中州遭遇的事情,只是過去了數日時間,他可以明顯地感覺到眼前少年道人氣機上發生的變化,變得更為的沉下來,並非是重,而是一種更復雜的東西。

前面有地祇的氣機,有土地公也顯形出來。

雖然說地祇不管人間事情,但是心軟的時候,順手幫忙。

也不算是違背了地官的職責。

多有土地公去了各處採摘藥材,亦或者山中的果實送到城中,畢竟這些土地是曾看著這些人出生,看著他們老去,看著他們的孩子也變得白髮蒼蒼的,縱是人神有別,終究也有惻隱之心,化作一老者,將這些東西分開之後,他抬眸看到了這邊走來的少年道人。

嶽士儒認出是地祇,上前欲要見禮。

卻見那土地只是遠遠朝著那少年道人瞥了一眼,散漫隨意,冷笑一聲。

直接遁地而去,根本懶得打半點招呼。

是因那日少年所做而有怨憤,卻又不能說什麼。

嶽士儒本已要開口,卻是一滯,抬起的手是落下也不是,繼續招呼也不是,只好是尷尬回頭,看到了那少年道人並沒有什麼神色變化,只是揹著空了的藥簍,從他的旁邊走過,伸出手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溫和笑道:“回道觀了。”

“嗯……”

“是,真人。”

嶽士儒的這一聲真人稱呼比起往日要誠懇許多。

回到道觀的時候,還在外面就聽到三黃雞咯咯咯的聲音,推開道觀的門,道觀一如往日,小道士明心皺著眉頭看著眼前的老道人,手裡握著一個酒壺,道:“師父,師叔說你先前運氣傷了些根基,又和人拼劍,給人刺傷了肺,不能喝酒了。”

老道士尷尬道:“就,就一點點。”

“一點點也不行!”

“再說,我就喝了一口,就一口……”

“大過年的,你都給我吃肉了,喝點沒啥。”

“不行!”

小道士明心把酒壺放在自己旁邊。

往日都是老道人在戒告自己的弟子,而今倒是反過來了似的,小道士明心很是認真,這幾日裡無論是灑掃,打坐練氣,還是早課晚課,都是一絲不苟,都已經不需要被提醒,就彷彿一下子就已經長大了似的。

三黃雞挺胸抬頭,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過這裡,像是巡視自己的領土。

時不時的,還低下頭啄兩口菜葉子。

依舊如舊。

少年道人吃飯之後,洗漱了碗筷,自去了經閣之中坐下,靠著這經閣的牆壁,月色照在臉上,眉心清朗,心中卻是有一結未解,錦州之事,中州之事,所見之人,所經歷的事情,還有做出的決定,纏繞在身邊。

眼下,似乎都已經解決了。

但是當真解決?

錦州之熾熱因何而來,引導了中州在內七大節點的星君已經被斬殺,而瀆職之神也隕滅,可齊無惑仍舊覺得心中不平,這只是一種虛假的解決而已,他握著劍,那血色的劍長鳴不已,萬物不平則鳴,而不平的是劍,還是心境。

忽而腰間之令微有亮起,這一次是北極驅邪院的令牌,齊無惑想到了先前的太白所說功德之事,猜測是此番秩序之事解決了,所以還有些許的收尾事,於是閉目,元神落入了這令牌之上,彷彿是一個媒介,也有些類似於明真道盟踏水而入的法子。

齊無惑眼前一亮,彷彿已出現在了一處大殿之中。

這大殿不大,除去他之外都是此次事件當中衝殺在最前的諸多神將,齊無惑忽而發現,太白不見了,旁邊雷將似乎也負傷,於是忍不住輕聲詢問,後者沉默,而後回答道:“五日之前,率眾前去擒拿東華帝君,東華帝君悍然反擊,不願被擒。”

“廝殺之下,太白在內的七名神將為了阻攔其逃離,以身擋住其神通,被大日金炎火重創,三人當場戰死,而太白眼下被封入玄冰之中,溫養之下,或有一線生機。”

“北極驅邪院,本就如此。”

“但是你不是武將,不必冒這樣的風險。”

齊無惑稍微安心,道:“東華帝君?”

雷將緩聲回答道:“是,十一曜之首,現在的鬥部之首,也是太陽帝君,這一次破壞大陣之亂,就是他引起的,我等拷問了羅睺的元神之後,又拷問了計都的元神,得到了的答案又尋找過證據,確認無誤,方才擒拿。”

太陽……

少年道人只覺得心中之血忽而劇烈,下意識身子都繃緊了,道:“太陽帝君……錦州的那一場奇異的旱災,祂和七年前的事情有關?”雷將微微皺眉,道:“七年前?錦州?那時候我們在追殺另一尊魔神,這些事情應該是上清天樞院和司法天尊負責。”

“至於拷問之下的卷宗,我沒有看。”

“但是以北極驅邪院內那些傢伙的拷問手段,應該問出來了。”

“我可為你詢問。”

他的元神似乎短暫離開,而後很快就再度回來了,言簡意賅道:

“有關聯。”

“計都等就是以他為尊首,這兩次的目的是為了攪亂秩序,而後以【大日破邪】之意,普照六界,以此來進一步在大日帝君之上踏前一步,以證【太一】的尊位,也就是說,這兩次劫難的目的,是讓東華帝君在道途上踏出一步的科儀。”

“只是之前錦州他們謹慎,膽子還不大。”

“而中州則是膽子膨大,越發地大膽,方才有我等出面。”

“蕩魔你……”

雷將注意到少年道人的僵硬,和氣機的變化,卻沒有再多說什麼。

因為有另一尊強橫氣息出現。

不是天猷大真君。

因直接防備調虎離山的可能性,天蓬不出,先前負責擒拿東華帝君的是北極諸聖之天猷和翊聖,天猷也負傷,眼下是翊聖真君負責最後之事,漠然道:“此事諸位皆該知道,東華帝君為求道,其心甚堅,不惜重現太古之姿,欲要以大日破邪。”

“道心甚堅,甚好,甚好。”

“合該斬而誅之。”

“死在斬仙台上,太便宜他了,應以其死戒告天下。”

“此刻未斬,只下在天獄之內,被斬去了頂上三花,削盡了胸中五氣,北帝已下敕命,明日於天庭諸神面前,將其斬首。”

北極驅邪院除去了懲罰,也存在有震懾的職責。

翊聖垂眸橫掃:

“諸位,誰願持刀做這行刑人?”

這些北極驅邪院的戰將都出現了一絲遲疑,只是那麼一剎那,因為東華帝君掌管仙籍,這也代表著與其交好的仙人極多極廣,其位格足夠高,又有諸多相熟好友,如此的話,必被盯上,恐怕有危險。

遵循自我之道,總有那些極端者不惜代價的。

但是幾乎是同時,他們就將這道心澄澈,將猶疑打散,而後準備回應。

北極驅邪的名號同樣如此,底線是不能挑釁的。

可就這麼一剎,已有人提前開口:“我願!”

諸多神將微怔,齊齊看向那個方向,那個參與此事唯一的,連仙官都不算的道人,也是這一次毫無遲疑回應的,翊聖抬眸看他,淡淡道:“你可知道東華帝君背後牽連可是很大的,因果也大。”

少年道人回答:“知道。”

翊聖這一次稍微認真看著他,道:“你就是蕩魔?”

“是。”

“很好,你的履歷我已看過了,你選擇的緣由,吾也知曉,雖然錦州之事並未遞交到驅邪院,也不歸於我等負責,但是天地有因果,這一點,本座從來相信。”

“錦州之事,因東華而起,而終於你的劍下,一因一果,復仇而來,也不曾違逆我等的判決,倒也——並無不可!”翊聖出於妖族,性格暴戾而剛正,對於此番事情,反而不如天猷那般嚴肅,頗為讚賞,大笑數聲,忽而一抬手,有斬字之令直接飛向齊無惑。

少年道人接住。

翊聖起身,泠然道:“諸將領命。”

“明日午時,大日最盛之時。”

“蕩魔,斬東華!”

少年道人握著手中的令。

緩聲回答道——

“蕩魔,領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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