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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風法氏與陳留吳氏俱是士族,同為士族之間有時互幫互助很是正常。

但同樣的若某個士族之前受過另一個士族的恩,那麼按當世士族的作風,這個恩是要尋找機會償還的。

有來有往,才能做到同氣連枝。

吳懿歷經世事多年,他現在已經看出法邈來者不善。

但是出身士族的他,沒有辦法或者說沒有勇氣,去打破這個士族之間的潛規則。

在這種情況下,吳懿無奈之下答應法邈的邀約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這也是糜暘派遣法邈前來邀請吳懿的原因。

在目前糜暘的一眾屬官中,法邈算不上嘴最巧的,但他的出身卻是最好的。

天下望族的出身,可以讓法邈輕而易舉做到一些事。

法邈是個不善言辭的人,既然糜暘交給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他心中已經沒有了留下來的心思。

法邈在對著吳氏兄弟一拜後,便流露出告辭的意思。

本來吳懿想起身相送法邈,但他的好意卻被法邈所婉拒。

還未等吳氏兄弟反應過來,法邈便自顧自地離開了會客廳之中。

待法邈離開後,吳懿臉上那常年掛著的忠厚笑容便頃刻間消失不見。

相比於吳懿表情的變化,吳班的反應在法邈走後則更為激烈。

吳班舉起手中的酒杯,在快速的飲下後,由於心中的氣憤,他將手中的空酒杯狠狠地砸在身前的食桉上。

隨著酒杯與食桉發出碰撞的巨響,吳班口中亦發出充滿不服的抱怨聲:

“州朝三貴,向來由士族俊才所擔任。

法文殊雖年紀尚輕,但他出身名門且承襲父勳任別駕倒也在情理之中。

呂季陽亦出身南陽名門,且他在漢興多有政聲,讓他擔任治中我亦尚能理解。

至於那鄧艾!

他出身寒微,身有殘疾又不似丁奉、張嶷等人有戰功在身,他憑什麼擔任主簿一職。

憑的難道僅僅是糜暘對他的寵愛嗎?

州牧剛一上任就這樣任人唯親,重用倖臣,難道對我梁州來說是好事嗎?”

由於心中的氣憤,吳班口中的怨言可不少。

而且吳班話語中對鄧艾的不屑,可謂是昭然若揭。

吳懿清楚地將吳班的每句抱怨都聽入耳中,但他只是默默飲著酒,並沒有貿然應和著吳班的話語。

只是吳懿眼神間偶爾閃過的不平,卻無形中暴露了他心中真實的想法。

在許多人的印象中,吳懿的性格頗為忠厚,亦不善與人爭,不過那只是大多人對吳懿不瞭解而已。

吳懿是兗州陳留郡人,他的叔父吳匡是東漢大將軍何進的屬官。

除去他的叔父曾歷任要職外,陳留吳氏中的許多族人,亦在中原各地擔任過官員。

按照正常的發展,吳懿若一直留在中原憑藉著族望,他不愁沒有出仕的門路。

但在數十年前來,尚年輕的吳懿卻做出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舉動。

當年劉焉遷任益州牧後,吳懿帶著全家隨劉焉入蜀。

雖然那時名義上吳懿尋找的理由是劉焉與他的父親交情很好,但實際上吳懿的本心卻不是如此。

誠然當初從北方來到益州歸附劉焉計程車族不少,正因為那些士族所以在益州形成一股特殊的政治勢力東州派。

但是東州派的眾官員絕大多數都是被迫為了逃難才進入益州,如吳懿這般主動跟隨劉焉離開華夏中心進入益州計程車族,可謂是絕無僅有。

而且吳懿不是自己如此,他是將他的整個家族,都遷入益州當中。

要知道士族最重要的就是在家鄉的族望,這是族中先輩一輩輩積累下來留給子孫最寶貴的財富。

更何況安土重遷的思想在漢代是十分濃厚的。

當世士人除非有生命的危險,不然不會做出這種釜底抽薪的舉動的。

在這種情況下,吳懿卻毅然決然做出如此大的犧牲,他的想法肯定不簡單。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若沒有足夠的利益,吳懿完全沒理由這麼做。

而吳懿當時想得到的,其實也簡單。

當時的劉焉是益州牧,等於是益州的土皇帝,吳懿看中的正是劉焉這一點。

舉家跟隨劉焉入蜀,只是吳懿的一種投機行為而已。

吳懿是個善於投機,敢於投機的人。

若非如此,吳懿的妹妹後來也成為不了劉冒與劉備的妻子。

善於投機者,對於權力的慾望肯定是不輕的。

旁人或許不十分了解吳懿,但自小跟隨在吳懿身旁的吳班,當然知道他的兄長絕對不是他現在表現出來的這般清心寡慾。

於是在說完那番話後,吳班便又對著吳懿接著言道:

“兄長,州牧這番安排是不將你放在眼裡呀。”

吳班的這句話,暴露出他心中的真實想法。

方才他心中的埋怨還以擔憂梁州的未來為幌子,現在見吳懿對他的話沒反應,吳班只能不再隱瞞他的真實想法。

吳班的真實想法便是:州朝三貴,怎麼說也該有吳懿的一杯羹。

其實吳班有這種想法,乃是正常的。

誠然現在吳懿是徵北將軍、漢中太守,在魏延被糜暘剝奪兵權後,吳懿已經是梁州軍方的二號實權人物,並且是兩千石高官。

但是在漢代,從來就沒有軍政分離這一說。

漢人擔任要職,一般都會兼顧軍政兩方面,這也是該漢人被人視為地位崇高的標誌之一。

這是大漢幾百年以來的傳統,早已深入在每個漢人的心中。

而且漢代的官職,有個很重要的特徵,那便是重權不重位。

儘管別駕、治中、主簿三職只是千石之官,但這三個職務中所掌握的權力,很難不讓吳班感到動心。

唯有入州朝,才能算的上樑州的牌面人物之一。

不然縱算現在手中握有再大的權力,也就像是鏡中花一般,並不保險。

而目前在整個梁州中,論出身吳懿不低於任何人,論威望吳懿也僅在魏延及糜暘之下。

所以吳班怎麼也想不通,糜暘怎麼會不讓吳懿成為州朝三貴之一。

特別是吳班對糜暘讓鄧艾爬到他吳氏兄弟頭上的舉動,更為感到氣憤。

思來想去,吳班只能得出糜暘不將吳懿放在眼中的這個結論。

吳班心中有著這層憤滿,吳懿怎麼會沒有呢?

只是相比較於吳班,吳懿更對不能掌握更多的權力一事感到憤滿。

在聽完吳班的那句話後,吳懿口中發出一聲重重的冷哼:

“夠了。”

吳懿的話語雖是在阻止吳班繼續言語,但從他的語氣中足可以發現他現在的心情也十分不好。

很明顯,吳班方才的那些話是起到效果了。

吳懿在吳班面前還是很有威嚴的,見吳懿動怒了,吳班也就適時的不再就此事有所言語。

只是吳班這時心中除去氣憤外,還有著疑惑。

吳班不解地問吳懿道:“兄長認為州牧此番派法邈來邀請你我兄弟赴宴,有著什麼居心?”

吳班的這層疑惑,亦讓吳懿將注意力都轉移到這件事上來。

從糜暘對州朝的人事安排來看,很明顯他對自己與吳班沒什麼好感,既如此的話,他又會突然邀請自己與吳班赴宴呢?

並且從糜暘派法邈來邀請的舉動來看,糜暘無疑是打定主意要讓他前去赴宴。

糜暘的這番舉動,讓吳懿的心中也不禁生出一些疑竇。

當然儘管有著糜暘設宴捉拿申耽的先例在,吳懿及吳班也不會懷疑糜暘是想對他們不利。

情勢不同,糜暘沒有這麼做的理由。

除非糜暘想造反。

而這個懷疑無疑很可笑。

但正因為排除掉這點原因,所以吳懿才更加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吳懿並沒有過於糾結這件事,他只是對著吳班言道:“只要我們兵權在握,他在做什麼之前都必須有所忌憚。”

聽到吳懿這麼說,吳班的臉上方才流露出笑意,一種有所倚仗的情緒開始浮上他的心頭。

兵權才是讓他們吳氏兄弟,能在數次權力更迭中始終屹立不倒的最大資本。

而吳懿見到吳班的臉上浮現笑意,不知怎麼的,多年養成的敏銳讓他的心中卻隱隱有著一絲擔憂。

心神不寧的吳懿緩緩起身負手來到會客廳門口,他的目光正朝著州牧府的方向遙望而去。

想著糜暘可能在州牧府中醞釀著一些計劃,吳懿心中的不安就愈發強烈。

吳懿能帶領著陳留吳氏在亂世當中一步步走到今日,他的手段自然不可小覷。

想起他以往所做的那樁樁交易,想起他過往所經歷過的風風雨雨,吳懿不經意間發出一聲嘆息。

他並非大奸大惡之徒,他只是有著權力慾望的俗人而已,而像他這種人,在如今的天下間比比皆是。

只是吳懿想到過往每當他做出一些犧牲得到支援之後,他卻往往不能得到他最想要的。

原本憑藉著與劉焉的關係,他才是東州派的領袖人物。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隨著後來一些人物漸漸展露才華,他東州派領袖的位置開始變得不穩。

及至法正橫空出世後,他徹底被拉下東州派領袖的寶座。

後來他及時歸附劉備,再加上透過交易將他的妹妹吳氏扶上劉備正妻的位置,以為他從此能徹底揚眉吐氣。

但讓他又沒想到的,當年擇選漢中都督時,哪怕劉備棄張飛不用,卻還是沒讓他順位成為漢中都督,相反的是突然提拔魏延爬到他頭上。

好不容易等魏延走之後,吳懿以為他終於能扶正,沒想到劉備又安排了糜暘成為梁州牧,讓他再次成為二把手。

難道他就是千年老二的命嗎?

可他是外戚呀!

想到這一點的吳懿,他的內心中充滿著不甘。

或許是該寫信催促皇后要與太子殿下多多親善了。

若先主駕崩,幼主臨朝,常由太后攝政,這是有漢以來的政治傳統。

也許那一日才是他吳懿真正崛起的時機吧。

...

時間過得總是很快。

糜暘宴請梁州諸臣的那一日已經到來。

今日一大早糜暘就在關嫣的服侍下起來梳洗。

糜暘的侍女是很多的,只是相比較讓侍女服侍他,糜暘還是喜歡讓關嫣來。

糜暘很享受他的妻子,為他打理好一切的感覺。

當然,關嫣也對這些事樂在其中。

在關嫣為糜暘整理衣裝的時候,關嫣小聲對著糜暘言道:

“徵北將軍與夫君同為外戚,又在漢中一地威望深重,夫君何必要如此著急奪他兵權呢?”

作為糜暘的另一號智囊,關嫣自然知道糜暘今日設宴的目的。

只是性情溫柔的關嫣,卻有些不太贊同糜暘這有些激進的做法。

關嫣覺得只要吳懿安分一些的話,倒也不是非要奪他的兵權。

糜暘在聽完關嫣的疑惑後,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些笑意。

他今日設宴的目的,他的一些心腹都已經知道。

只是那些心腹在知道他的這層心意後,或出於逢迎,或出於私心,或出於不在意,都並未對糜暘有所諫阻。

唯有他的妻子關嫣,會毫不顧忌的將心中的不同看法說出來。

面對關嫣的疑惑,糜暘反問關嫣道:“銀屏可知我為何否決文殊的提議,不讓吳懿成為梁州治中?”

見糜暘突然反問自己,關嫣為糜暘收拾衣領的手陡然一頓,她的小臉上適時地流露出詫異的神色。

關嫣這副好學求知的模樣引得糜暘大笑,他捏了一下關嫣的小臉言道:

“吳懿非我心腹,且手中握有重兵,若再讓他有治政之權,士族出身的他難免來日對我有所掣肘。

或許吳懿心性澹泊,並不會做出掣肘我之事。

但是對我來說,臥榻之側有人持刃不動,與無人持刃從結果來說可能是一樣的,但這是兩回事。

正如當初在漢興郡一般,我要的是政由己出,而不是心有顧忌。”

聽到糜暘如此說,關嫣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或許她生性聰慧,但對於一些事還是不夠了解。

糜暘也是俗人,他一直是一個權力慾望很強的人,這一點從來都沒有變過。

在合理的範圍內,糜暘從來不會放棄掌握一切權力的機會。

關嫣在聽完糜暘的話後,臉上流露出一些明悟之色,但是她還是接著問道:“徵北將軍亦算是人才,難道夫君從此要對他棄而不用嗎?”

面對關嫣的這個疑問,糜暘只是笑著並沒有回答。

這時他的衣裝已經整理的差不多,他便提起一旁侍女手中的劍,然後朝著宴廳走去。

用不用,得看吳懿接下來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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