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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

這句話是當初漢中宗教導太子漢孝元帝時說的。

漢中宗是將西漢國力真正推向頂峰的人,而漢孝元帝則是將西漢帶入深淵的引領者。

從這二人在大漢歷史上的不同作為可以清楚的知道,漢中宗說的那句話是有多麼的正確。

只是儘管這句話被明確記載在史書之中,也一向被部分世人推崇為最佳的治國之道。

但是世人千萬,總是會有不少人如當年的漢孝元帝一般,認為德教為先才是最好的治政之道。

畢竟這種治政之道是明明白白記載在儒家典籍之中,只要出自名門,就很容易受到這種治國觀念的影響。

正如現在的馬謖一般。

可跟隨糜暘的眾臣大多都經歷過社會的毒打,他們知道若全按書上的來,那麼國家一定會崩亂。

亂世之中,人性本惡才是主旋律。

相比於眾臣在心中的吐槽,糜暘則是在聽完馬謖的勸諫之後,心中浮現起不愧是他的想法。

這很馬謖。

馬謖在後世的爭議很大,很多人痛恨他敗壞了丞相的北伐大業,但是也有很多人為他鳴不平。

這種爭議源於歷史上著名的街亭之戰,而糜暘也可以從那場戰役中,可以看出馬謖鮮明的兩個性格。

後世許多人認為街亭根本就是守不住的地方,為了支援這個觀點,許多人對假想中的街亭進行實地考察,條條分析。

然後得出馬謖蒙受了“千古奇冤”的結論。

只是這個結論,卻從根本上站不住腳。

就不說歷史上的街亭在哪裡本就有爭議,也不提經過千年以來的變遷,當地的地貌會不會發生改變。

就說身為當世軍事大家的諸葛亮,後世武廟大賢之一的諸葛武侯,他會不清楚街亭能不能抵擋住魏軍的進攻嗎?

性格謹慎的諸葛亮,怎麼可能會放下這種基本的常識錯誤。

有這種觀點的人,簡直是在侮辱諸葛亮的智商。

或許以當時馬謖的兵力,想長久守住街亭不容易。

但既然諸葛亮會派馬謖領兵前去,還特地在馬謖走之前安排好到達街亭後的一切事宜。

這足以說明當時馬謖守住街亭一段時間,是絕對沒問題的。

當然前提是馬謖不違背諸葛亮的命令。

畢竟諸葛亮是想興復漢室,又不是故意讓馬謖去送死。

結果馬謖到達街亭後,他所作的一系列騷操作,別說王平看不懂,估計也把張郃看懵了。

估計當時王平與張郃的心態,就如現在糜暘身後的眾臣一般。

好大喜功,脫離實際,便是馬謖性格上最大的弱點。

別說馬謖是一個優秀的謀臣,不適合行軍打仗。

在當世文武不分家,脫離實際亂來本就失去身為一個優秀謀臣的基礎。

聽完馬謖的進言之後,糜暘一時之間都不知道怎麼回答他。

得幸虧他現在不是馬謖的副將。

馬謖的進言表面上聽起來頭頭是道,但實際研究之下就會發現很空泛,大多都是照搬書上的內容。

並且可以作為萬金油的模板,回答絕大多數問題。

攻心為上,讀過兵書的這個道理誰不懂?

但問題你得提出來具體的對策,來達到攻心為上的效果呀。

面對馬謖的進言,糜暘沉默了好一會。

馬謖會對他說這番話,從本心上來說是對他釋放善意的。

“好論計策”,本就是馬謖歷史上的顯著作風。

正因為知道馬謖的本心,加上顧及到諸葛亮的顏面,所以糜暘強忍住開口斥責馬謖的衝動。

沉默之後,糜暘對著馬謖言道:

“孤早年蒙陛下教導,知道匡濟天下有六正臣。

六正臣中明察成敗,早防而救之,塞其間,斷其源,以雷霆之勢化危為福,君終已無憂,如此者,乃智臣也。

孤雖不敢自稱乃漢之智臣,但卻一直以此自效。

至於尚書所言的仁義、德教為先之舉,並非是孤自效的智臣該做的。”

糜暘雖然沒有直接出言駁斥馬謖,但他話語中的疏離與不滿,任誰都感覺得出來。

馬謖在察覺到這一點後,略微有些尷尬。

他之所以會主動對糜暘進言,除去他的性格如此之外,還因為馬謖現在已然明白諸葛亮讓他與糜暘交好的用意。

可是沒想到在自己主動釋放善意之外,得到的卻是這個回應。

馬謖覺得他說的沒錯呀,為何糜暘會如此呢?

糜暘對馬謖的冷澹可不僅僅是如此。

既然現在馬謖的使命已然完成,糜暘也不想與馬謖再有過多交流。

他略微輕咳了幾聲,身為他心腹的鄧艾立馬會意上前。

鄧艾在來到馬謖身前後,躬身請他前去城中驛館中休息。

儘管鄧艾的禮數做得很足,只是馬謖也察覺到好似梁州上下君臣都不太歡迎他。

他也是個有傲氣的人,既然察覺到這一點,那他也不會再留下。

在鄧艾的恭送之下,他帶領著隨從離開了大殿之中。

當馬謖離開之後,糜暘無奈地回身對著身後的一眾臣子言道:

“昔日董侍郎來臨時尚不覺有異,今換馬尚書,方知董侍郎之好也。”

聽到糜暘如此說,他的一眾心腹大臣都不禁覺得莞爾。

糜暘的言語中並沒有對馬謖有直接評價,但他的這番評價,也隱晦地表達了他對馬謖的觀點。

不過糜暘不是會被個人情緒所影響的人。

對於馬謖來說,劉備明發“斥責”詔書給糜暘可能只是他的一個任務。

但這件事對於糜暘來說,卻是接下來他在梁州進行大刀闊斧改革的最有利保障。

正如糜暘所說的那般,智臣是善於轉禍為福的。

之前的大營動亂對他來說是禍,但他卻利用那個平定禍亂的事件,樹立起在南鄭的強大權威。

只是儘管如此,他在南鄭也並不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他畢竟是劉備的臣,許多改革的事務他沒辦法越過劉備直接實行。

權力在他手中,但名義在劉備手中。

任何的政治改革得不到君王的支援,那最後必然是會失敗的。

正因為如此,所以糜暘才會特地上書給劉備告知他收取吳懿兵權一事。

誠然他是在履行一個臣子的職責,但也是他隱晦地在試探劉備對此事的看法。

若劉備因為此事責備於他,或者說回書讓他謹慎。

那為了後續的一系列改革事宜,他就有必親自回一趟成都,將他心中的政治藍圖說給劉備聽,希望可以得到他的支援。

糜暘之前有料到劉備可能會支援他,可是他沒想到劉備會支援的這麼徹底。

無須事事上奏,既然劉備都在天下人面前如此說了,那他也就不客氣了。

這就是在劉備麾下的好處,不僅人身安全可以得到保障。

而且只要你能得到劉備的信任,那麼他反哺給你的信任,肯定會超出常人的想象。

糜暘看向身後的法邈,對著他這個梁州的大管家問道:“諸軍裁汰一事處理的如何了?”

這件事在之前魏延入主南鄭大營後,便已經開始進行著了。

魏延雖然性格上有著很大的弊病,但他有一點好處就是,只要你能讓他服氣,那麼在大事上他是會聽從指揮的。

將數萬大軍中的老弱裁汰盡皆裁汰,這件事的關鍵在於各級將校會不會老實上報各部曲的軍士情況。

這一點在之前可能不容易做到。

但在那近百人頭的威懾下,現在糜暘別說要軍士的名單了,哪怕是要全軍上下的家人名單,那些將校也肯定會十分賣力的去完成這件事。

在多方積極的配合之下,這件事倒是進行的十分迅速。

面對糜暘的詢問,法邈馬上答道:“再不出數日,我軍便能盡裁汰老弱之兵。屆時臣會整理出一份大致名單,交予牧伯觀覽。”

聽到法邈的回答之後,糜暘點點頭。

將近一月。

法邈的工作效率與後世肯定沒法比,但在當世而言,已然算的上很快了。

只是糜暘還是出言說道:“為國家計,故而我要裁汰諸老弱。

只是那些老弱之兵當年也曾為大漢奮戰過,他們被裁汰之後,相應的補償一定不可缺少。”

說完這點後,糜暘看向一旁的王洪。

王洪現在已經不是上庸縣令,而是糜暘剛剛委任的司聞曹長史。

由於司聞曹與後世的某些情報、督查機構很相似,擔任這樣至關重要的機構的長官,能力不需要十分突出,但對他一定要足夠忠心。

而目前在糜暘的麾下諸臣中,王洪無疑是最滿足這點的。

糜暘看向王洪言道:“這件事就由你從旁協助文殊。”

聽到糜暘的命令後,王洪恭敬的領命。

他當然知道為何糜暘會讓他協助法邈,也知道糜暘讓他協助法邈的是什麼。

自司聞曹創立那一日開始,他們的協助大多都是要見血的。

在安排完這一點後,糜暘又轉頭對著法邈言道:“在將裁汰老弱一事完成之後,你立馬要開始著手操辦打亂諸軍,重新編營一事。”

糜暘在說這番話的時候,語氣中透露出慎重。

因為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包括杯酒釋兵權及裁汰軍中老弱都是為了這一步。

在古代要想完全讓一支軍隊聽命於自己,單單的收取兵符是沒有用的。

不說其他,對於自己的那嫡系大軍,糜暘就可以不需要虎符任意調動。

漢代是能人輩出的時代,糜暘能做到這點,別人也有可能做到。

想完全控制一支大軍,最好的辦法便是如之前他在上庸城外的深谷中練兵一般,將大軍中的中層、基層骨幹大多都換成他的人。

漢中大軍有數萬,需要的中層基層至少上千。

而雖然經過襄樊會戰,糜暘的一萬嫡系損失頗重,但是區區上千人還是拿的出來的。

在有著南鄭大營動亂的情況下,糜暘讓自己的嫡系軍士代替原先的漢中大軍中的各級將校,也有了一個很好的名義。

動亂之後,必有換血,這是大軍中的常態。

再加上糜暘的嫡系大軍跟隨他南征北戰,戰功累累,提拔他們成為各級將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因為這件事對糜暘來說很重要,所以最後糜暘還是著重提醒法邈道:

“這項事務於梁州的未來來說至關重要。

你要儘快著手安排這件事,但在辦理這件事務的過程中,不需要有所壓力而操之過急。

一切當以循序漸進為要。”

糜暘的告戒也讓法邈正色,他對著糜暘一拜道:“牧伯放心,臣一定會謹慎。”

見法邈聽進去了他的告戒,糜暘微微一笑。

法邈雖不是法正那般驚才絕豔的大臣,但他也是一位循臣。

對於一位循臣來說,他們最擅長的便是貫徹上級的意思,並且很好的完成任務。

在吩咐完兩件大事後,糜暘便讓法邈等臣先行退下。

等法邈等人陸續離開大殿中後,糜暘來到他的奏桉前坐下。

在坐下後他下意識地拿起奏桉上的毛筆,想書寫著什麼。

但由於心中的某些顧慮,他手持毛筆卻一直未動筆。

就在糜暘焦灼的時候,關嫣手捧一些果點來到了大殿中。

關嫣在到來後見糜暘舉棋不定的樣子,她不禁有些好奇問糜暘因何如何。

見是關嫣詢問自己,糜暘將他內心中的顧慮給說了出來。

糜暘之所以會舉起毛筆,是想給諸葛亮寫信。

他想在信中提醒諸葛亮馬謖言過其實,要謹慎用之。

糜暘這麼做的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他不想諸葛亮如歷史上一般,萬世清名中留有馬謖這個汙點。

尊重師父的人,肯定是將他的名聲,看作比自己的名聲還重的。

但是糜暘在下筆之前又想到,現在馬謖在諸葛亮心中的地位不低。

歷史上劉備也讓諸葛亮小心這一點,可是諸葛亮並未聽從。

那他寫這封信,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

在明白糜暘心中的顧慮之後,關嫣笑著說道:“尊師重道,在於心,更在於行。”

“心行合一,才是履行孝道的最佳方式。

既然夫君心中有這種顧慮,那麼為弟子的夫君,就不能不將心中的顧慮告知丞相,這是夫君的孝道。

至於丞相是否會聽從夫君的,那不是夫君可以左右的事,夫君也無須因為這點遲疑。

夫君只要做到自己該做的就好。若尊師重道的行為,要先考慮是否會成功才決定去做的話,那這還是真的尊師重道嗎?”

當關嫣的開解落入糜暘的耳中時,糜暘不禁大笑起來。

見於障,而受限於障。

他是穿越者,有著部分先知的優勢,只是有時這些優勢也會讓他陷入困惑中。

正如關嫣所說的那般,他沒有扭轉諸葛亮想法的能力,但他卻應該有做好一個弟子本分的自覺。

當明白這點後,糜暘馬上開始動筆起來。

希望這封信,將來能幫到諸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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