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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暘的這一招釜底抽薪,乃是攸關他們家族百年命運的事。
若說單單為個人的安危,他們可以毫不猶豫的答應糜暘提出的第一點條件的話。
那麼對於這後果更加嚴重,攸關家族興衰的第二點,這數十位官吏卻盡皆猶疑起來。
當世人對家族的興衰存亡是很看重的,甚至看重程度大於自己的生命。
坐在馬紮上的糜暘,察覺到了這數十位官吏的遲疑。
對於這一點,他一點都不意外。
或者說若是這數十官吏十分爽快的答應他這一點,他倒反而要在心中暗自掂量一下。
現在這數十官吏的遲疑表現,才是合情合理的。
既然是早有預料,那麼糜暘肯定是有辦法反制的。
糜暘對一直站在一旁的王洪使了個眼色。
在方才的事件中,一直默默無聞的王洪在看到糜暘對他使得眼色後,他馬上召開一位下屬。
在王洪的命令下,很快就有一位司聞曹的屬吏朝著高臺下方跑去。
不久之後一個沉重的箱子,在幾位身穿黑衣的司聞曹屬吏的抬運下,緩緩出現在高臺上眾人的眼中。
箱子中裝的是密密麻麻的竹簡。
由於竹簡的數量太多,甚至多的箱子的蓋子都沒辦法合上。
見到一個裝滿竹簡的箱子被搬上來,這數十位官吏的眼神馬上變得疑惑了起來。
他們不知道糜暘為何會有此舉。
糜暘並沒有讓他們疑惑太久。
在箱子被搬到他的身旁後,他伸出手隨意拿出露出箱子的一份竹簡,然後他將這份竹簡直接扔到那數十位官吏的身前。
竹簡砸在身前的聲音不小,這讓一直處在慌張狀態中的數十位官吏嚇了一大跳。
可是他們也知道糜暘此舉,是想讓他們看竹簡中的內容。
於是乎那數十位官吏為首的前幾位,便慌忙的撿起身前的竹簡看了起來。
可是不看還好,一看他們臉上的死灰色更加深重。
這份竹簡中記載的乃是梁州一位官員的罪證。
最重要的是這份罪證,已然涉及到家族層面。
“田宅逾制,以強凌弱,以眾暴寡。”
“侵漁百姓,聚斂為奸,聚眾為亂。”
“阿附官員,通行貨賂,割損政令”
...
一份竹簡中記載的罪證足有十數條,而這十數條罪證中的每一條,都是漢律嚴令禁止,視為大逆不道的罪行。
單單一條罪證就足以讓一位豪強身死。
而當如此多的罪證累積在一起時,從漢代司法的量刑方面來說,這已經可以動用那一種令世人最為害怕的刑罰。
看著那竹簡上記載的那一條條罪證,那為首的幾位官員先用仇恨的眼神,看向一旁始終默然不語的王洪。
想都不用想,這些罪證肯定是在過去半年之中,糜暘新設立的司聞曹搜查到的。
甚至在短短半年時間以內,司聞曹能搜查到如此多的罪證,足以證明他們在這半年間有多“賣力”!
可是他們的賣力,卻是在害他們身死族滅呀!
面對那幾位官員的仇視,王洪理都不想理。
他是糜暘的鷹犬,他做的事只要讓糜暘滿意就好,其他人的看法與他何關。
隨著時間的推移,拿著這份竹簡的官員的手變得越發顫抖起來。
這份竹簡是糜暘隨意挑取的,當然不會正好記載著他的罪證。
只是別的家族做過的事,他的家族當然也做過。
而糜暘之所以隨意挑取一份記載別人罪證的竹簡扔給他們看,就是在表達一個意思:
別人做得他可以查的到,他們做得自然也可以。
在這種強烈的暗示之下,只要竹簡中記載的罪證足夠詳細,那麼是不是他本人的重要嗎?
正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這位官員心中的驚恐才愈來愈盛。
州牧這是表達出,要對他們家族下手的意思了嗎?
斗大的汗珠,不停的從這位官員的頭頂落下,他的臉色變得愈發慘白。
不止這位官員如此,就連那幾位一同看到這份竹簡中內容的官員也是如此。
而其他尚未看到竹簡內容的官員,見那幾位同僚在看完竹簡中的內容有這種神態浮現。
他們全都紛紛好奇地膝行幾步,上前觀看起竹簡中的內容起來。
只是在看完後,就像被那幾位官員傳染的一般,他們的神態也全都與那幾位官員一般無二。
更有甚者,一部分官吏已經癱在地上。
人或許可以死,但家族怎麼可以在他們手中毀滅。
如果這樣的話,他們死了之後怎麼跟列祖列宗交待?
在當世最讓人感到恐怖的並不是身死,而是族滅。
見那數十位官員畏懼不已的神態,糜暘知道時機已到,他用清冽的語氣開口說道:
“或許爾等以為,今日之事罪不及家人,故心中有所不願。”
“爾等倒是沒有預料錯。
以你們今日的行為,是當不起族誅這一刑罰,但是你們家族中人往日的種種行為呢?
縱使沒有今日這一箱子罪證,一旦等孤派三長下鄉清查各家底細,爾等認為孤收集到的罪證會比這個少嗎?”
數百年來,世家豪強囂張慣了,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沒有後世黑社會的各種騷操作去毀滅證據。
這也是為何漢代的良臣,一查世家豪強一個準的原因。
族誅是當世最嚴重的一種刑罰。
因為他帶來的後果太嚴重,所以縱算是以嚴酷著稱的《蜀科》,對族誅這個刑罰的使用也十分慎重。
但這不代表益州中以往沒有被族誅過的家族。
只要他們犯下的罪行夠大,糜暘便完全可以代天子行事,對那些犯下重罪的官員行施族誅之罰。
糜暘話語中的威脅之意已經絲毫不加掩蓋。
並且他很直接用事實告訴那數十位官吏,不要抱有僥倖心理。
糜暘說的是事實,方才蕭普也正是擔心這一點。
事實所帶來的威懾力,是最為強烈的。
可就在這數十官吏因為糜暘的話越來越恐懼的時候,糜暘卻再次飄出橄欖枝。
“你們的家族存亡與否,現在只在孤的一念之間。”
“只要你們能幫孤成就大事,我可以保證,以往的事孤既往不咎。
這箱子中關於你們的罪證,孤也可盡皆付諸一炬。
是生是死,是存是滅,現在也在你們的一念之間了。”
當說完這番話後,糜暘便靜靜看向跪在他身前的數十官吏。
他在等一個令他滿意的答桉。
而在糜暘一個棒槌一個甜棗的話語之下,該怎麼選擇難道不是很清楚了嗎?
或許這數十官吏今日答應糜暘,對他們的家族長久來說不會是一件好事。
但如果他們不答應,那他們的家族頃刻間便沒有來日。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在場的數十官吏哪裡還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於是在糜暘話語剛落的片刻之後,那數十官吏立馬就五體投地的對糜暘一拜,口中齊齊喊道:
“臣等願為牧伯效命!”
當這數十官吏的這句話一出來之後,就代表著他們已經徹底被糜暘拿捏住。
而糜暘在做到這一點之後,臉上方才流露出滿意的神色。
只是口頭答應,還不能讓糜暘完全放心。
投名狀還是要的。
所以糜暘召來了張嶷來到身旁,在張嶷來到身旁之後,糜暘對他耳語了幾句。
而張嶷在聽到糜暘耳語的內容後,臉上的神色越發慎重。
最後他在聽完後,便恭敬的對著糜暘一拜:“臣勢必不辱使命。”
說完這句話後,張嶷便招呼高臺上的梁軍將那數十位官吏分別帶走。
只是相比於之前被帶走的那一批官吏,對於這批官吏梁軍的動作就沒那麼粗暴。
這數十官吏並未抵抗。
他們也猜出糜暘可能要讓士兵帶他們去做什麼事。
不過就算猜出這一點,他們也都沒有反抗的行為。
只要糜暘對他剛才說的話守信,那麼對已經答應糜暘那兩點條件的他們來說,還有什麼事是不能做的呢?
很快的,高臺上不屬於嫡系的官吏就盡皆被帶走。
偌大的高臺之上只剩下糜暘的心腹大臣,及吳懿。
見此吳懿識趣的對糜暘告退。
面對吳懿的識趣,糜暘並沒有挽留他。
剛才吳懿能在大是大非上站在他這一邊,他已經心滿意足。
畢竟吳懿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是不可能成為他的心腹的。
不過這也無妨。
反正今日之後,吳懿都會將他當做真正的上級。
而因為吳懿方才的抉擇,讓糜暘對吳懿的感官改善了許多。
他起身禮送吳懿離去。
在吳懿離開高臺上之後,鄧艾馬上來到糜暘的身後,對著他提醒道:“梁州世家百年來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今日他們懾於牧伯威勢而拜服於牧伯,但等他們離開之後,難免會心有不軌之輩企圖暗中敗壞牧伯大業。”
鄧艾寒門出身,少年時他可沒少受那些世家豪族子弟欺負。
所以鄧艾很瞭解那些世家豪族的作風,他的這點擔憂未嘗沒有道理。
而且從鄧艾的話語中可以隱隱聽出,他想建議糜暘趁此時機,將梁州的世家豪族一網打盡,一個不留。
身為自己的心腹,很多時候鄧艾不需要將話說的太明白,糜暘就能懂他的意思。
關於鄧艾所說的這點,說實話糜暘之前也有考慮過。
但最後他卻自己否決掉了。
這件事是沒辦法做到的。
世家豪強這種階級,其實一直存在人類的社會中。
縱使是後世,也並非沒有這些特權階級的存在,只不過他們換了個叫做資本的名字而已。
除非人類能完全拋棄私心,完全不想上進,但是這可能呢?
更何況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在封建經濟的基礎下,任何封建王朝要想生存,都不可能拋棄世家豪族而得以存活。
或者說也許可以短暫的做到。
但之後受到的反噬肯定會非常嚴重,甚至會讓剛剛有希望統一的大漢,頃刻間陷入分崩離析的境地中。
這是人力無法改變的客觀事實。
況且世家豪族雖然對王朝的危害性很大,但是不代表他們就全都是壞處。
例如如今大漢中的許多頂樑柱人物,也都是世家豪族出身。
能在人類社會中流傳數千年而一直存在,世家豪族這樣的特權階級,自然有他存在的現實道理。
糜暘要做的不是完全剷除世家豪族。
他要做的是要將這種階級控制在可控的範圍內,然後儘量發揮的他們的長處,再無限降低他們的威脅。
正如後世某個朝代所做的那般。
不管是黑貓、白貓,會聽話乖乖抓老鼠的就是好貓。
不過鄧艾所擔憂的是有道理的。
在鄧艾說出他心中的擔憂之後,即使法邈不喜鄧艾對世家豪族一概而論的說法,他還是順著鄧艾的話提醒糜暘道:
“鄧主簿所言,牧伯應該早些防範。”
見自己的兩位重臣都有這點擔憂,糜暘卻倒是不怎麼在意。
糜暘不想與全天下的世家豪族為敵,因為那可能讓自己陷入眾叛親離的境地中,也有可能會徹底埋葬整個大漢王朝。
但這不代表糜暘沒有控制他們的手段。
面對兩位重臣接連提出的擔憂,糜暘笑著問他們道:
“梁州世家豪族同氣連枝不錯。
但你們試想一下,若有朝一日以往與自己同氣連枝的好友,突然背叛自己,那他們還能再同氣連枝嗎?”
聽到糜暘的這個問話後,鄧艾與法邈齊齊一驚。
當世的人是極為看重承諾與信義的。
就是普通老百姓突然被好友背叛都可能拔刀相向,更何況那些掌握權力的世家豪族。
一旦這一幕發生,那麼梁州的世家豪族勢必無法再抱團。
那麼糜暘該怎麼做到這一點呢?
單單讓那方才那數十官吏宣揚三長制,不足以辦到這一點吧。
可是鄧艾與法邈二人突然想到,剛剛糜暘讓張嶷辦的事,他們的心中隱隱有了些猜測。
或許他們所擔憂的事,牧伯早就已經安排好了。
在考慮到這點後,鄧艾與法邈二人就齊齊不再言語。
而在鄧艾與法邈二人沉默之後,糜暘走到高臺邊沿,再次看向下方的三萬大軍。
只是這時高臺下方的三萬大軍,已然開始在快速的調動著。
一批批的精銳士卒,在各自將官的帶領下,分別朝著不同的方向而去。
全身甲胃,手持利刃,又豈會僅僅是為閱兵呢?
而在那一批批的精銳士卒的前方,則各自有著一位官吏在前方帶路。
黑貓白貓並不好分,那他就推一把。
而一旦這件事做成,梁州境內不聽話的黑貓皆蕩然無存,留下的全都是對他俯首帖耳的白貓。
糜暘今日要打的戰,根本就不是簡單實行一個三長制那麼簡單。
從此以後,孤即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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