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沔陽是當初劉備自立為漢中王的地方。
由於這個原因,哪怕沔陽不是漢中郡的郡治,但它在漢中郡的地位卻一點都不比南鄭低。
而當初在劉備領軍返回成都之後,他便讓馬超領軍鎮守沔陽。
漢魏襄樊會戰之後,立下大功的馬超得到了劉備的許多賞賜,但劉備終究還是沒有讓馬超移鎮。
當然說是領軍鎮守,但以馬超身份的敏感程度,他手下的兵馬勢必不會太多。
哪怕算上馬超手下的異族兵馬,他現今手中握有的兵馬至多不過三千而已。
三千兵馬,又身處在沔陽這個漢中的腹心之地,旁邊有著諸多強郡環繞,哪怕馬超有再大的能耐,他也很難再掀起什麼浪花。
這種種佈置,皆是劉備對馬超的防範。
劉備對馬超的防範,不止世人知道,就連馬超自己也很是清楚。
劉備對自身的防範,若說馬超心中一點都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
但馬超倒沒有因為劉備對他的戒備,心中有著太多的怨言。
畢竟劉備除去對馬超的兵權有所限制之外,在其他方面,劉備一點都未曾虧待過馬超。
就連當初劉備稱帝封拜諸將之時,張飛受到的封賞都在馬超之下。
以馬超那在世間臭名昭著的名聲,劉備能對他如此,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不然讓曹操或者孫權當馬超的主君試試看,他們肯定分分鐘讓馬超暴斃。
正因為馬超知道劉備對他的戒備,故而他在領軍回到沔陽後,便又恢復了往日的作態——謹小慎微。
哪怕不久前沔陽剛剛發生一場大清洗,但對就發生在周圍的大變故,馬超也能做到充耳不聞。
他連派出一位使者詢問糜暘的舉動都未有。
由此可見他謹小慎微到何種程度。
可惜的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也許馬超是打算就此在沔陽安度餘生了。
但繼承了劉備“絕不浪費一粒糧食”精神的糜暘,又豈會對他郡內的這位神威天將軍視而不見呢?
因此在暫時安頓好梁州的一切軍政要務後,糜暘便立即再次來到沔陽縣外,並讓他的近臣法邈向馬超遞上了拜帖。
而當正在軍營中的馬超收到來自糜暘的拜帖之後,他整個人陷入了沉思之中。
得虧糜暘這次並未帶太多兵馬前來,否則馬超可能就要懷疑糜暘別有目的了。
倒不是馬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以糜暘的身份,他的突然拜訪實在讓馬超覺得可疑。
世人皆知劉備對馬超心有疑慮,故而往日很少有漢臣會主動拜訪馬超。
甚至有些漢臣為了標榜自己的忠誠,還在明面上多次痛罵馬超過。
馬超是知道糜暘現今在大漢的身份的,他名為外戚,實為宗親。
對於糜暘這樣鐵桿的劉備心腹,他的突然拜訪怎麼不會讓馬超感到疑慮呢?
因為心中的疑慮,所以面對糜暘的第一次拜訪,馬超令馬岱為他的使者,親自前去求見糜暘向他表達自己染病不能會客的意思。
可馬超的第一次婉拒,並沒有讓糜暘打退堂鼓。
他直接讓馬岱帶回話來:“等君痊癒。”
短短的四個字,透露出糜暘非見到馬超不可的堅定心思。
馬超在明白糜暘的堅定後,他也只能長嘆幾聲,然後答應了糜暘的拜訪。
馬超不想與糜暘有太多糾葛,但他也不想貿然得罪糜暘。
畢竟目前大漢中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糜暘將來在大漢中的地位,很可能會達到關羽那般的高度。
而在糜暘得知馬超答應會面後,他本來想前去馬超的軍營中與他相見,可無奈的是,他的這種想法被法邈等眾臣嚴詞勸阻。
相比於糜暘,法邈等人對馬超可是滿心的猜疑。
法邈等人本來就不怎麼同意糜暘與馬超相見,他們認為與馬超那般的不仁不義之輩相見,天然的就存在著危險。
現在糜暘又想輕身入馬超的軍營與他相見,這怎麼能讓法邈等人不感到抓狂。
“彼背父之逆子,殺君之桀賊,豈可相信?”
法邈的一句鏗鏘有力的諫言,讓糜暘想為馬超說好話都沒辦法。
而法邈的這句話,亦代表著當世人對馬超的認知。
哪怕從理智上分析,馬超不大可能會對糜暘不利。
但以馬超過往的所作所為,他整個人都已經不被世人信任,還談什麼理智分析?
糜暘也知道法邈是為他好,故而他便改變主意,讓人傳信給馬超讓他來自己的軍營中相見。
不過馬超對於糜暘的這個請求倒也表示理解,所以在相互透過氣的第二日,馬超便孤身一人來到了糜暘的大營中。
馬超這次前來不僅未帶任何親衛,他也不曾穿戴甲胃攜帶兵刃。
他的這番舉動並非自證,實際上乃是自保。
別看自己的軍職比糜暘高,但要是他讓糜暘有所誤會,那麼糜暘直接下令將他拿下治罪,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只要糜暘事後上奏他有謀反意圖即可。
畢竟世人誰會相信,一向信義為先的糜暘,會去冤枉他這個聲名狼藉的逆子呢?
在他背叛馬騰的那一日起,他已經在世人心中判了死刑。
當身穿常服的馬超進入糜暘的大營後,糜暘便立即讓人將馬超請到他的主帳之中。
主帳內早就擺好相應席位,並在席位上各種佳餚美酒也準備就緒。
在軍士的帶領之下,糜暘很快就見到了馬超。
在見到馬超的那一刻,糜暘不禁感到有些詫異。
出現在糜暘面前的,不再是年初所見到的那個虎背熊腰,風姿颯爽的錦馬超,反而是一位半頭白髮,身軀略有些句僂的老者。
才不過一年時間,馬超竟然就已經變成這番模樣!
只是在詫異之餘,糜暘臉上並沒有表現出異常。
馬超為何會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蒼老如此之多,原因糜暘心知肚明。
心病而已。
而糜暘沒記錯的話,歷史上大概就是這段時間,馬超開始患上重病離世的。
現在馬超還能好端端的出現在他面前,已經是不容易了。
可能是之前襄樊大戰的參戰,讓馬超心中的鬱結之情紓解了一些的緣故。
糜暘不動聲色地起身相迎馬超的到來,然後請馬超入座。
面對著糜暘的禮敬,馬超好似有些受寵若驚,他已經好久沒受到過這種待遇了。
見糜暘對他這麼禮敬,馬超也不託大,他順勢坐在了糜暘的下首。
可就在馬超坐下之後,他敏銳的感官便瞬間察覺到,有幾道警惕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久散不去。
馬超朝著那些目光看去,見是幾位手持利刃的武將,正緊盯著他。
那些目光既是警惕,亦是戒備。
不過馬超對這些目光早已習以為常,因此他只當做沒看到一般。
只是馬超還是不自覺的變得拘謹起來。
糜暘看出了馬超的拘謹,他也看出了麾下部將對馬超的戒備。
說實話糜暘對馬超談不上信任,他對馬超也是有著防備的,但他不會像麾下部將一般,將心中的防備表現得那麼明顯。
畢竟他一會還有事要請求馬超。
糜暘率先舉起手中的酒杯向馬超敬酒,試圖緩和宴席中的氣氛。
面對糜暘的敬酒,馬超亦舉杯回敬。
一來二往之下,也許宴席中的氣氛整體上還是緊繃的,但糜暘與馬超之間的氣氛,尚算和諧。
可馬超也不是傻子,他當然知道糜暘特地想與他相見,不會僅僅是想為了與他飲酒。
故而在與糜暘攀談之間,馬超的心中始終抱著許多謹慎。
糜暘在與馬超攀談一會之後,見馬超的情緒不如剛剛入席時那般緊張,他便適時放下手中的酒杯,對著馬超言道:
“孤每次前來沔陽,都會特地前去觀看當年陛下稱王時建立的高臺。
孤那時正在荊州,不知道陛下稱王時是何等盛大景象,不知驃騎將軍可為孤詳述?”
聽到糜暘問起這件事,馬超的思緒一下子便被勾回那一日盛大的典禮之中。
當年劉備的封王儀式,表面上看是他對自身身份的一種拔高行為。
但實際上乃是他取得漢中之戰勝利後,特意舉辦的一種盛大慶祝典禮。
數十年的顛沛流離,數十年的屢戰屢敗,劉備終於在漢中這個漢太祖劉邦的龍興之地,正面擊敗了曹操親自率領的十萬精銳魏軍。
這是一件何等振奮人心的事,又是一件何等揚眉吐氣的事?
因為這種種特殊意義,當年的稱王儀式辦的可謂是十分盛大。
數萬甲兵如山嶽環繞,數百當世俊傑如繁星點綴。
他們一同用崇拜的目光看著高臺上那道挺立的身影,用平生最大的聲音狂熱的喊出震天動地的“漢中王”三個字。
那種景象現在想來,饒是早已心灰意冷的馬超都難免感到心潮澎湃。
馬超不疑有他,他將他那日所看到的場面,都一五一十的告訴給糜暘。
在馬超敘說那盛大場面的時候,臉上也自然的浮現出嚮往之色。
沒有一個昂藏男兒會不向往那種場面。
而馬超不知道的是,在他敘說那等場面時,他臉上的激動之色被一直注視他的糜暘所捕捉到。
看到馬超的反應後,糜暘心下有數,他在稱讚了一句當日的盛況之後,便似不經意間對馬超說道:
“看來驃騎將軍的建功之心,並未消失過呀!”
現在馬超的情緒正在高漲中,高漲的情緒讓馬超一時間沒意識到這句話的不妥,他下意識地輕聲應道:“嗯。”
可就在他脫口而出這個字後,他好似察覺到什麼不對勁。
然後他抬頭用驚疑的目光的看向糜暘,整個人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起來。
不止馬超臉色變得難看,就連在座的法邈等人看向馬超的目光,也變得耐人尋味起來。
馬超與法邈等人,為何會是這等反應呢,原因就在於馬超尷尬的身份上。
旁人有建功之心,任誰都會誇一句好志向,但馬超不行。
理由很簡單,馬超當年最有建功之心的時候,做出的都是什麼事呢?
叛父殺君,逐民害賢。
就馬超的這種過往,他說出有建功之心,不會得到別人的讚賞,只會得到別人無盡的疑慮與猜忌。
現在場間眾人的表現,就說明了這一點。
馬超也很快意識到這一點,故而他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甚至看向糜暘的眼神都變得懷疑起來。
現在糜暘在他的眼中,與當初想害他的彭漾好似是一樣的。
而馬超及眾人的反應,也馬上讓糜暘意識到他剛才那句話的不妥之處。
可糜暘的本心不是要陷害馬超呀。
他知道馬超現在是驚弓之鳥,所以他才循序漸進一步步試探,可沒想到馬超驚到這種程度。
糜暘只能在心中感慨一句,他的姑父果然是好手段。
意識到不對的糜暘,接著又立即說道:“當年盛況孤心中十分嚮往,不知驃騎將軍,可願與孤攜手一同讓漢中重現當日那等盛況?”
馬超本來已經變得頗為驚疑,就在剛剛他都以為今日是一場鴻門宴了,可在聽到糜暘的這句話後,他的情緒變得慢慢平復下來。
以他在世人心中的形象,他不可以建功立業之心,最好一輩子老老實實的。
但他卻可以從旁輔助某位大將,一同建功立業。
這樣的行為,劉備可以接受,世人也可以預設。
例如下辨之戰時他協助張飛,襄樊大戰時他協助關羽一般。
而糜暘的這番話也是在間接表明,他此番見他是想請求他的幫助,不是想陷害他的。
糜暘在世間的信義一向不錯,他既然都這麼說了,那麼馬超自然也就不再懷疑。
而糜暘的請求,卻是讓馬超心中本來冷卻的心思變得熱絡起來。
他的雄心壯志只是冷了,不是沒了。
可是馬超心中還是有著一個最大的顧慮:
“陛下那裡?”
聽到馬超的這層顧慮,糜暘自信地說道:“陛下那裡孤自會分說,驃騎將軍不用擔憂。”
在得到糜暘的這番承諾之後,馬超心中的最後一層顧慮消失。
他拱手問糜暘道:“不知梁州牧需要超做什麼?”
在馬超的詢問之下,糜暘說出了他心中想請求馬超的事:
“驃騎將軍在羌氐之中威望卓著,我希望驃騎將軍能用自身的威望,為孤招來一部分羌氐壯士。”
見糜暘是這個請求,馬超沉思一會後,便想開口答應糜暘。
以他在涼州一代的威望,要想做到這一點不難。
可就在出口答應的關節上,馬超突然意識到一點不對。
羌氐之士皆是騎射之輩,漢中一帶多山地,糜暘現在要羌氐之士做什麼?
除非!
在意識到糜暘真正的意圖之後,馬超驚訝的抬頭看向糜暘:
“武都!”
見馬超猜出了他的真實意圖,糜暘也不隱瞞,他露出了自己的一口大白牙,對著馬超笑道:
“然也。
祖宗的疆土,是該收一些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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