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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於劉備的輕笑,眾臣在聽完糜暘的想法後,驚訝之餘又紛紛疑惑起來。
關中主體基本是由雍涼二州構成,但相比於涼州,雍州又稱為司州,它才是關中的精華之地。
關中七成以上的人口聚集在雍州地帶。
況且相比於雍州,涼州一地不僅人煙稀少,還雜居著許多異族民眾,這讓涼州的局勢一向很不安穩。
倒不是說涼州諸位漢臣不想收復,但相比於雍州,涼州無論從哪方面來講,它的戰略意義都是要靠後的。
哪怕如大將軍剛剛所言,他們不能馬上出兵攻取長安,但為何要白白放棄攻取陳倉這個戰略要地,而去奪取貧瘠的涼州呢?
不僅眾位漢臣感到疑惑,就是劉備也將目光望向糜暘。
雍州與涼州之間,哪一者更為重要,似乎是一個不需要考慮的問題。
面對眾人疑惑的目光,糜暘郎朗開口言道:
“以天下之形勢,奪之能與天下相權衡者,唯涼州而已。
何也?
乃涼州之形勝故也!”
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下,糜暘用手指向關中地圖上的涼州區域,他用自己的肢體動作,更加形象地為堂內眾人講述著他心中的戰略。
“自章武元年以來,偽帝曹丕竊據我朝北境而建逆魏,觀逆魏之版圖,如一展翅雄鷹。
涼州、幽州皆為其之二翼。
欲獵雄鷹者,豈不先斷彼之雙翼乎?
而反觀我朝,建國於西南,涼州位於西北,而自古以來,西南西北恆有互為屈伸之理也!
關中之所以難攻,一者在於堅城林立,二者在於我軍糧道偏遠,無法進行長久攻城之舉。
可要是我朝收復涼州,則梁州與涼州即刻可連為一體。
屆時我軍可囤積軍糧於涼州,操練軍士於涼州,待時機成熟之際,依渭水上流之勢復入雍州,踏破潼關,大軍東征之際,而破竹之形成矣。
敵在關中,而平原之利,吾與敵共;
敵在關東,而關中之便,正可東出破敵也。
所謂欲固西南者,必爭隴右;欲規天下者,必先得雍涼。
有西南而無隴右,國必弱;有關東而無關中,國必危。
前者喻我,後者喻敵也。
若我軍能先進取隴右,進而收復涼州,逆魏西臂自斷,雍州再無縱深,長安何憂不能收之?
天下又如何不能復之?”
在眾人面前,糜暘提出了要優先打造戰略縱深的構想。
對於一場戰略大決戰來說,優先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呢?
絕不是貿然的貪功冒進,而是要優先打造己方大軍的戰略縱深。
在糜暘看來,只要漢軍能先奪下涼州,那麼在梁州與涼州相連的情況下,漢軍在關中的戰略縱深就已經構成。
戰略縱深對一支軍隊有多重要呢?
第一戰略縱深可保證軍隊進行靈活的作戰,有充足的騰挪轉移的空間,不會被敵人硬生生地拖在一處,從而形成被反包圍的局面。
第二充足的戰略縱深可從根本上消除,一支軍隊身為客軍的風險。
漢軍一旦進入關中,那麼漢軍就立刻成為一支客軍。
客軍在兩軍交戰的時候,是有著許多弊端的。
例如糧道綿長,例如不熟地形,例如兵士水土不服等等。
而這些弊端一旦發生處理不慎被敵軍所趁的話,那麼別說這場仗能不能打贏,恐怕己方大軍都有可能面臨全軍覆沒的風險。
這不是危言聳聽,不提太久遠的例子,就說這幾年漢軍對魏軍取得的勝利,不都是以主勝客的經典戰例嗎?
而大漢暫無曹魏那麼雄厚的國力,一旦這種災難降臨到漢軍的身上,那大漢的根基頃刻就會受到一次重創。
可若是漢軍能奪取涼州,那麼代表著漢軍在關中有了一塊地域廣袤的根據地。
到那時候,漢軍還能算的上進入關中的客軍嗎?
當然不算。
攻取涼州,將涼州化為己方的戰略縱深,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戰略。
一旦漢軍能完成這個戰略,那麼不管陳倉與長安有多麼難奪取,但漢軍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而當收復整個關中都只是時間問題的話,那麼四海一統的日子,還會有多遠呢?
但優先收復涼州得到的戰略上的好處,卻遠遠不止這些。
“關中大部皆為平原,平原之上,騎軍為王。
若無大量騎軍,我軍將何以拱衛糧道?
我軍雖得兩郡之羌氐騎兵相助,可外人之力終不長久。”
“而涼州雖地廣人稀,但歷來是我朝養馬放牧之地,一旦我軍能收復涼州,不用多久,我軍便可正式組織一支騎軍。
到那時縱使賊軍幽並騎軍並至,我軍又何憂之有?
來日我軍踏入中原之時,敵軍又以何制我?”
在當世,組建一支騎軍最難的地方在何處。
並不是戰馬與騎士的來源。
大漢與曹魏雖然是死敵,但民間的貿易一向並未斷絕,特別是在與涼州接壤的梁州地帶。
而大漢的蜀錦,又是當世公認的硬通貨。
再加上曹魏境內的經濟,只能用無比逗比四個字來形容。
故而過去幾年在糜芳的主持下,大漢是可以透過各種渠道購買到優良戰馬的。
歷史上曹爽南征時,費禕是帶領著精銳的騎軍前去支援漢中的。
至於騎士,大漢其實也並不缺。
就不說劉備的起家班底,本就是幽州一帶的健士,就說近幾年來漢軍俘虜的魏軍還少嗎?
而且都能買馬了,人還怕買不到嗎?
但不管是歷史上還是今世,季漢一直都未能擁有大規模成建制的騎軍,這根本原因是出在牧場二字上!
買馬容易,但養馬難。
戰馬可謂是當世最精貴的生物,人餓起來土都能吃,但戰馬不行,他們必須要吃優質的草料。
而且戰馬還不單單要吃的好,他們平時也不能關在馬廄中,要時常帶出去在原野中奔跑,這樣才能保證戰馬的活力。
當世的優良戰馬,若一直關在馬廄中,是會病死的。
而要想保證這二點,則必須要有廣袤的牧場。
所以歷史上凡是遊牧民族進入中原,想的第一件事都是要圈地作為牧場。
這不是他們天然厭惡農耕生活,也不是他們就喜歡苦哈哈的放牧。
實在是若不趕緊圈地建造牧場的話,他們的戰略武器戰馬,不久後就會一大片一大片地死給他們看。
但華夏自古以來,能夠稱之為牧場的地方,幾乎全都在北方。
牧場單單有草可不行,還要有適宜的氣候條件。
牧場的缺失導致了季漢,很難組建起一支大規模的騎軍。
可這個癥結,或者季漢在軍事上最大的弱點,在漢軍拿下涼州後就會得到根本性的改變。
涼州內不僅有大片的牧場,他境內的牧場還可以算作天下間最好的。
河西走廊,就在涼州境內。
可以說糜暘提出的優先奪取涼州的戰略構想,不僅能為漢軍構造出極佳的戰略縱深,從而讓漢軍穩紮穩打的興復漢室,還可以直接將漢軍的最後一塊短板補足。
堂內的眾人在聽完糜暘提出的戰略後,他們的眼神都有些呆滯。
史官手中的毛筆,久久的停在空中,遲遲未能下筆。
堂內的燭光依舊在晃動迷亂人眼,但此刻堂內卻是一片寂靜無聲。
在糜暘建議要先奪取涼州時,堂內的人主要分成兩類,一類是完全不理解,就等著糜暘解惑。
另一類人是有猜到糜暘的些許想法,但他們又哪能像糜暘想的這麼全面?
不是他們都是無智之輩,是他們都因為心中的執念,而變得格局不夠那麼遠大。
今日之前堂內眾人心中只心心念念想著長安二字,但糜暘呢?
正如糜暘所說的那般,“奪之能與天下相權衡者,唯涼州而已”,糜暘著眼的是整個天下。
若漢軍真能按糜暘的戰略那樣一步步發展的話,奪下長安算什麼?
席捲關中,還於舊都,東出虎牢,蕩平天下,這才是他們應該野望的事!
哪怕是糜暘說完他心中的戰略後,堂內許多人還未從震驚中反應過來。
他們的腦海中全是方才糜暘站在地圖下,張臂指點山河的場景。
這一幕場景讓堂內的許多漢臣的腦海中,陡然浮現一副畫面。
一隻本來翱翔於天際,藐視眾生的蒼鷹,卻在一頭雪白麋鹿的撕咬下,生生折斷了一隻翅膀,於天空中搖搖欲墜。
可相對應的,一條原本匍匐於地的赤龍,卻在雪白麋鹿的扶持下洗淨身上泥濘,精神抖擻龍爪大張,下一刻似要一飛沖天。
這帶有強烈隱喻感的一幕,震的堂內眾臣都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了。
就連劉備看向糜暘的目光,也充滿了驚豔之情。
於戰報中欣賞糜暘的驚才絕豔,與在現場直接看到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這是他教出來的呀!
不行,得加食邑,至少加兩千戶。
不過心中的想法,並未影響劉備出口問道:“計將安出?”
剛才糜暘一直在闡述奪取涼州的戰略意義,現在劉備問的是,奪取涼州的具體戰術。
關於這個戰術,糜暘方才只講了一半。
面對劉備的詢問,糜暘不假思索地言道:“我軍可兵分兩路,一路由陛下親自統帥,大張旗鼓從褒斜道進軍。
另一路則由臣統帥,從祁山進軍直入隴右地區。
賊軍得知陛下親自從褒斜道進軍,會以為我軍之主要目標在於長安,賊軍勢必會放鬆隴右地區的防備。
兵家之道,在於虛實變化。
我軍先調實而成虛,再出其不意擊敵之虛,令敵軍疲於奔命,東西不能相顧。
臣保證,不出一年,涼州將為我軍所有!”
糜暘在說這番話時,言語中充滿著強大的自信。
而他透露出的自信感染著在座的每一個人。
沒有人懷疑,在戰略與戰術都完備的情況下,糜暘會做不到這件事。
既然如此,還不全押涼州股?
片刻之後,大堂內的眾臣皆齊齊對糜暘一拜道:“彩!”
看著眾臣對糜暘的拜服狀態,劉備第一次真正體會到,糜暘當下在朝野間的聲望。
這聲望,至少得加五千戶!
昨日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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