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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的話像是在開玩笑,但他的話落入糜暘的耳中後,卻引得糜暘心神一陣激盪。
自古以來,天子無戲言!
漢代雖因為白馬之誓,不允許異姓大臣稱王,但兩漢四百年以來,湧現出的名臣良將可謂數不勝數。
為了表彰那眾多璀璨如明星的大臣的功勳,漢室一般會在其他方面,儘量給予立下大功的臣子殊榮。
只是許多名臣獲得殊榮,大多在他們死後。
可這不代表,在名臣生前,不能享受漢室賜予他的殊榮。
劍履上殿,便是四百餘年來,無數漢臣夢寐以求的生前殊榮之一。
與這項殊榮齊名的,還有贊拜不名,與入朝不趨。
而由於董卓以後,許多心有篡逆的的權臣,都喜歡給自己上這三個殊榮。
所以在許多後世人的眼中,一旦有某位臣子,集齊這三項殊榮,那便代表著他有改朝換代之心。
但實際上,在兩漢四百年的歷史中,第一次集齊這三項殊榮的名臣乃是蕭何。
當年劉邦賜予蕭何這三項殊榮,亦也只有褒賞之意。
正如當下的劉備對糜暘一般。
劉備是實權在手的帝王,所以當他說出要賜予糜暘“劍履上殿”的殊榮後,帳內的各位漢臣臉上只有濃郁的豔羨之色。
並沒有哪個缺心眼的,選擇這時候出來以董卓、曹操故事來勸阻劉備。
而面對著劉備丟擲的褒賞,糜暘也不是扭捏的人,或者說他在劉備面前不需要扭捏。
“臣先行,拜謝陛下了!”
聽到糜暘這麼爽快地應下了自己對他提出的要求,劉備的臉上也流露出了笑意。
劉備笑著對糜暘言道:“尋常臣子面對這殊榮,免不得要推辭一番,可你倒好,接受得卻是爽快。”
雖說由劉備親自賜予糜暘劍履上殿的殊榮,不會讓人誤以為糜暘暗藏大志。
可有著董卓與曹操的先例在,常人面對這劍履上殿的殊榮時,總會略微推辭一下的。
只是劉備倒不是在意糜暘不推辭,他說這番話實際上是在調侃糜暘。
而面對劉備的調侃,糜暘卻拱手回應道:
“陛下非曹操那般多疑之君,乃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聖主。
聖主臨朝,臣下心中卻無端生出疑慮,那反而才是不忠。
當年蕭相與霍大司馬獲得殊榮時,他們也並未有所推辭,正此理也!”
聽完糜暘的回答後,劉備不由得開懷大笑起來。
糜暘的這番話表面上像是在為自己解釋,實際上卻是在誇讚劉備是漢太祖與漢武帝那般的雄略之主。
若是旁人誇劉備並不會在意,但現在誇劉備的可是威震天下的漢大將軍。
糜暘的誇讚,是很有含金量的。
在大笑一陣過後,劉備感覺心情舒爽了很多。
這一刻他看向糜暘的眼神,充滿了喜愛。
世人皆知道他寵愛糜暘,猶如當年孝武帝寵愛霍大司馬一般。
而劉備之所以會如此寵愛糜暘,有一個原因就是,每次見到糜暘,他的心情就會陡然之間變好。
一旁為劉備草擬起居注的郎官,看著劉備與糜暘之間親密的互動,在看著帳內諸位漢臣此刻臉上那一副酸掉牙的神情,他的心情突然振奮起來。
身為史官的他,一定要將當今大漢的這種百年難得一見的君臣情誼記錄於史冊之上。
好讓後世人在看到本朝史書時,能夠心中生起對本朝的嚮往之情!
不過開懷歸開懷,劉備也未忘記正事。
劉備臉上浮現正色對糜暘言道:“子晟初至上邽,可能對軍情不瞭解。
曹真率軍數萬屯駐城外,與城內郭淮互成掎角之勢,這令我軍數次猛攻皆無功而返。
若不是有此掎角之勢,朕又怎麼會阻於這小小的下邽城下?”
說到這時,劉備的臉上適時的浮現了憤慨之色。
當劉備說出這番話後,帳內諸位漢臣的心中齊齊鬆了一口氣。
不容易呀,終於談到正事了。
諸位漢臣有這種反應也屬正常。
畢竟剛才劉備與糜暘相見時,哪有半分君臣之間的界限感?
他們二人活脫脫就像尋常許久不見的父子一般親密至極。
要是私下裡二人如此也就罷了,可在他們都在場的時候如此,他們就不免覺得氣氛有些微妙了。
人家父子話家常,他們這大幾十位外人在這看著,很突兀的好吧!
劉備沒在意眾臣臉上的異色,他在為糜暘稍微介紹了一番魏軍的戰術後,見糜暘的臉上有著思索之色,他便對著一旁的董允言道:
“大將軍剛來,卿先帶大將軍下去好好歇息。
待明日卿再帶大將軍登高樓探查敵軍詳情。”
話說到這裡時,劉備話語中已經有了散會之意。
畢竟縱使他許下的誘惑再如何大,縱使糜暘的韜略再如何驚人,糜暘也不大可能在不瞭解全部軍情的情況下,當日就想出對策。
要想讓曹真乖乖從上邽城外退兵,可不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不然他也不會拿出劍履上殿的獎賞來刺激糜暘了。
可就在劉備話音剛落,董允奉命要上前引領糜暘前去歇息的時候,糜暘突然笑著對劉備一拜道:
“陛下勿憂,不出三日,曹真必退!”
“嗯?”
糜暘的這句話,不僅讓劉備的口中發出了一聲重重的疑問,就連帳內的諸位漢臣也都用驚異的眼神看向了糜暘。
大漢天子不會有戲言,自然大漢的大將軍也不該有。
只是是何種思量,會讓糜暘如此篤定呢?
這是當下帳內除去糜暘外,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還是劉備最心急,他連忙問糜暘道:“子晟何出此言?”
在劉備焦急的詢問之下,糜暘從懷中掏出那份姜維親自寫給他的戰報呈送給劉備。
然後他轉身看向大帳內的諸位漢臣,說出了一個令他們驚喜的訊息:
“就在不久前,孤的部將姜維設宴斬殺賊軍略陽守將王生,當下街亭腹背要地略陽縣,已經落入我軍手中。”
當糜暘的聲音傳遍帳內的時候,劉備還在看著手中戰報,可帳內的漢臣卻已經臉露驚色,左右環視起來。
仗還能這麼打的嗎?
重要的是,他們記得好似就在不久前,糜暘剛剛送上一場大勝給大漢。
現在時間才過去多久,糜暘竟然連街亭魏軍的後路都直接抄了?
局勢變化之快,讓眾臣心中皆踴躍著不可思議的情緒。
帳內的眾臣不是第一次聽說過糜暘的佳績,可如此近距離感受到糜暘帶來的決定性勝利還是第一次,猶如親眼所見一般。
耳聞向來不如親見!
這一刻,帳內諸位漢臣看向糜暘的眼神充滿了佩服。
這仗真能這麼打的!
只是帥帳內有些反應快的漢臣,很快將糜暘公佈的這則喜訊,與糜暘剛才的論斷,相結合了起來。
相應的,一些欣喜的討論聲也在大帳內響起。
這時候,那些往日稱自己善於軍略的大臣,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看著手中的戰報,再聽著帳內愈演愈烈的陣陣歡喜的討論聲,劉備的心情頗為複雜。
怪不得這小子答應的這麼爽快。
原來自己以為的難題,在他心裡不過就是一件迎刃而解的事而已。
劉備雖沒有糜暘的韜略,但身為經年老將的他,自然能懂得為何略陽縣落入漢軍手中一事,會讓曹真退兵。
而就算劉備沒有開口說出內中關由,大帳內一位難掩內心興奮的大臣卻已經站起身來。
這位大臣正是黃權。
黃權一臉亢奮地對著劉備與糜暘一拜後言道:
“若我軍將略陽收復的訊息,傳到曹真的大營中,曹真擔心後路有失,是一定會退兵的!”
“而只要曹真退兵,那麼涼州全境,就將全部收復。
我軍便也可專力向前,一鼓作氣率軍進入關中!”
當黃權說出他的看法後,帳內大部分不善軍略的大臣,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原來因為如此,方才大將軍才會那麼篤定。
而見到劉備與糜暘皆對黃權的推斷並無異議,帳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熱烈了起來。
黃權說的每個字,都好像一雙雙大手般,一點點地撥開了掩蓋在劉備及所有漢臣頭上的持續多日的烏雲。
涼州收復!
進軍關中!
這兩句話,如陳年佳釀般讓一眾漢臣感到如痴如醉。
下一刻所有的漢臣,都興奮的舉起來手中的芴板,不斷地敲擊起掌心起來。
芴板敲擊掌心發出的聲音,悅耳且響亮,縈繞在劉備的帥帳中久久不願散去。
這既是對糜暘的喝彩,亦是一眾漢臣在表達內心中的喜悅。
這一刻,一眾漢臣看向糜暘的眼神,已經從佩服轉變為崇拜。
這就是我朝的大將軍呀!
看著眾臣臉上不加掩飾的亢奮神色,劉備在鬱悶了一會後,很快就笑了起來。
生子,當如糜子晟!
幸運的是,子晟與他亦徒亦子。
劉備收起手中的戰報,然後看向了一旁的董允。
劉備對著董允吩咐道:“去將大將軍的慎獨劍取進來。”
在得到劉備新的吩咐後,董允立刻轉身朝著帳外走去,不一會兒後,董允就從帳外雙手捧著慎獨劍來到了劉備的數步開外。
見董允取劍歸來,劉備緩緩起身朝著董允走去。
劉備的動作很快就吸引了帳內眾大臣的注意。
劉備在來到董允身前後,從董允的手中提起了慎獨劍,而後他在眾臣的注視下轉身來到糜暘身前。
劉備的行動,清晰地展露出了他的用意。
等在糜暘身前站定後,劉備手中捏著慎獨劍劍鞘上的劍帶,在糜暘敬愛的目光下,將慎獨劍重新懸掛在了他的腰間:
“此劍今日是朕親手為卿所佩,來日縱是後世之君,亦不能讓你解下佩劍!”
眾臣都清楚,劉備的舉動是要履行他剛才對糜暘的承諾。
可劉備的這句話,卻大大出乎了糜暘及在場眾臣的預料。
劍履上殿是帝王賜予大臣的殊榮,帝王能賜予,自然也能收回。
劉備的這句話,卻在無形中收回了後世大漢之君,剝奪糜暘身上殊榮的權力。
而大漢有史以來,帝王若想治罪一位大臣,都必須要先剝奪他身上的榮譽,這樣才能名正言順。
這個政治規則,在座的大臣沒有一人不懂。
正因為懂,他們才意識到糜暘在劉備心中的地位有多重。
劉備哪裡是在簡單的賜予糜暘劍履上殿的殊榮,他是在賜予糜暘一道免死金牌呀!
劉備是今漢的開國之君,他的話對今漢來說,無疑等同於祖制,是最具名分的大義!
這道免死金牌的含金量有多重,足以讓任何大臣眼紅。
亦足以讓糜暘感激莫名。
糜暘想出言說些什麼,但他的話語卻被劉備的搖頭示意所阻。
劉備在為糜暘懸掛上慎獨劍後,便伸手緊緊地握住了糜暘的手輕聲說道:
“接下來做你該做的事吧!”
說完這句話後,劉備便跨過糜暘對著在場的大臣大聲宣佈道:
“今日起,北伐軍務由大將軍全權主理。
大漢兵馬,亦盡歸大將軍一人調遣。
見他,如見朕!”
當劉備的這道聖旨傳遍整個大帳後,大帳內在座的諸位漢臣紛紛朝著糜暘躬身行禮:
“唯!”
自今日起,糜暘正式執掌大漢的全部軍權。
這代表著他在大漢的權勢,已經到達一個新的高度。
這本來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但糜暘望著劉備的背影,眼中卻有著幾絲擔憂浮現。
劉備剛剛在緊握他的雙手時,糜暘能夠感受到劉備的些許有氣無力。
再大的英雄,也逃不過歲月的摧殘。
在漢軍大營因為糜暘的到來而充滿亢奮的時候,魏軍大營中卻瀰漫著一股凝重的氣氛。
這股氣氛源於近來陸續逃到魏軍大營中的那數千騎軍。
這數千騎軍,正是從略陽縣一路逃來上邽的。
而他們的到來,也為上邽的魏軍大營帶來了一個噩耗——略陽丟了!
剛剛得知這個訊息的曹真,一度覺得這個訊息有些可笑。
假的,一定是假的!
可在看到越來越多的逃回的騎軍,都眾口一詞的時候,曹真直接沉默了。
他很想親自跑到街亭,當面詢問曹彰,這仗他到底是怎麼打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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