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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宴會下來,蕭晴雪只覺得廉郡守挺善談的,可謂是賓主盡歡,等宴會結束以後,蕭晴雪才迷糊的想到廉郡守為啥請她吃飯?她仔細回憶了一下宴會內容,好像也沒講啥。
就彷彿是遇到朋友,就聚了個餐而已。
她牢記著阿孃的叮囑,連酒都沒喝。
不過,廉大人最後卻是表示要送幾個手巧的偃師給她,蕭晴雪拒絕了,她可以肯定自己宴會上沒有透露任何東西,廉世清卻猜的這麼準,這麼快…
蕭晴雪看向騎馬的薛四,問道:“薛四,你認識廉世清?”
薛四似乎在想什麼事情,過了一會說道:“很久以前認過幾次面。”
蕭晴雪好奇了,廉世清是高官,而薛四是個漂無居所的浪人,他們怎麼認識的。
似乎看出了蕭小娘子的好奇,薛四過了一會道:“蕭小娘子知道廉大人貪官的稱號是怎麼來的嗎?”
蕭晴雪搖頭:“不知道。”
薛四垂下眼睛,整個人好像要睡著了,聲音輕飄飄的:“大祥三年,天下大旱,昱州顆粒無收,周邊各郡開始開官倉賑濟災民,又令各富戶捐糧,我家就是捐糧的一家。”
“因靠近昱州,災民一擁而上,根本無法供應,明府下令關閉城門。”薛四聲音越發輕了:“我爹我娘我哥我嫂還有我兩個妹妹是個善心的,他們都很好,我當時在外地念書,寫信告訴他們千萬不要再施粥了,恐有大禍。”
他突然問道:“蕭小娘子見過災民嗎?”
蕭晴雪聽到這話,嘴唇囁嚅,感覺到莫名悲傷。
“應是沒見過吧。”薛四道:“餓極了的人就不再是人了,他們是野獸,大批野獸衝擊縣城,城破了之後,他們衝向府衙發現沒有多餘的糧食,便打死了明尊,隨後就開始搜刮富裕人家。”
“我家施過粥,且施的很勤,被災民認了出來,於是災民們衝進了我家,可惜我家也無多少糧食,憤怒的災民便把我爹他們全部打死了。”
蕭晴雪聽著都感覺喘不過氣來。
“至於縣衙為什麼會沒有糧。”薛四繼續道:“那是因為周邊郡縣的糧大部分都被抽調給了廉大人由他分配,廉大人當時作為昱州郡丞,借昱州郡守之令抽調賑災糧,把它們都換成了多於幾倍的麩糠給那些災民吃,從中牟利。”
蕭晴雪沉默了:“朝廷就不管嗎?”
“袞袞諸公,滿朝朱紫,戶部尚書掌管錢糧,可直到災情結束,也沒見朝廷發下一粒糧。”
“蕭小娘子,你說我看見廉大人,應該要一刀捅死他嗎?”薛四問道。
蕭晴雪被嚇了一跳。
薛四低著頭,好像睡著了。
第136章(晴雪劇情)
一早。
周慎之聽到孫伯回稟他的阿妹不僅沒有出去玩,宅子裡的遊玩處也沒逛,鏡湖,梅院,柿園,不繫舟船舫,連一直好奇的獸園也沒去,就在她自己的鹿鳴苑裡,早飯都少吃了半碗。
“阿妹是生病了嗎?”周慎之放下毛筆。
“冰琴說小娘子昨兒還好好的帶人出去玩,夜裡她照往常起夜看了好幾遍,小娘子的被褥都蓋的好好的,不像生病的樣子。”孫伯坐在少郎君的下方,說道:“小娘子今早起床心情就微鬱郁,久未開顏。”
等孫伯退下以後,周慎之喚來昨天陪阿妹一起出門的周宅護衛長章平。
章平來的很快。
“昨日你跟著阿妹,她見了什麼人,遇到了什麼事都細細稟來。”周慎之喝了口茶,心思略轉,這一兩日就是父親和母親回來的時間了,兩人說到就到,他不想這個時間段出什麼事情。
章平規矩的說了昨天的事,包括小娘子去了崔宅,以及路遇廉郡守,小娘子在上清觀玩了一會後就帶著薛四到了內城的杏花酒樓,隨後又說了薛四與廉郡守之間的故事。
周慎之想起自己心中的猜測,阿妹估計是愛才心喜,想要薛四當她的門客。
不過在周慎之看來,阿妹對待薛四倒無需那樣低姿態,天下奇人多的是,公孫家的偃術就獨步一流,何必只認準一個薛四,說到底還是年紀小了些,容易被人看穿拿捏。
周慎之微微皺眉,不是很喜歡薛四這人。
他故意在阿妹面前提起昱州之事,是想讓阿妹對廉世清產生隔閡,可父親和母親先前一道去了廉府赴宴,後面更是還送了一隻野狍子給他,這個訊號卻讓廉世清在閬歌迅速炙手可熱起來。
相信不久,他回到太煬,太煬郡都尉楊東也不會為難他。
要知道,太煬郡守李伯志在太煬那麼多年了,都無法擺脫太煬都尉楊東的鉗制,以武克文,如尖刀懸頂,而只要父親對李伯志稍微不滿,李伯志一家人很有可能在回長安途中病逝。
可廉世清來了不過幾月,就得到了父親的青眼,周慎之不由對他關注了一些。
膽大心細,狡詐如狐,縱觀過往履歷,周慎之深深覺得廉世清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這樣的人,薛四偏偏要讓他的阿妹與廉世清對上…
周慎之眼睛微冷。
他薛家與廉世清的恩怨有必要清清楚楚的告訴他的阿妹嗎?昱州賑災糧這事一出,廉世清就連遭貶謫,先帝最後把他調到了蠻荒處的珠崖郡做了一個小小的縣令,當今聖上登基以後,廉世清以南海珍珠討得了宮中寵妃熹妃的歡心,隨後步步高昇,又重新回了朝廷中樞位置。
這樣的人,歷經兩代帝王,現又依附他的父親,豈是簡單的。
周慎之看著麒麟衛呈上來的情報,陷入沉思,久久不言,終於隱約明白當時的朝廷為什麼會視而不見昱州災情。
廉世清出生豐州簪纓之家,年紀輕輕就已坐上了昱州郡丞之位,而他當時不過二十三歲,距離今年剛好有十五年之隔。
若問周慎之對哪個數字最敏感,只有十五。
十五年前,剛好他父親打了勝仗,昱州災情發生時,先帝當然不可能讓戶部撥糧賑災,他應是極度擔心父親會不服管教起兵反了,基於這個可能性,先帝只會把糧食緊緊的握在手裡,哪怕後面父親親自去了長安,表示沒有反意,但多疑的垂垂老矣的帝王還是對他父親充滿了強烈的懷疑,越是懷疑,他越要抓住糧草軍衛,螻蟻災民在他眼中又算什麼…
周慎之在自己的腦海裡不斷推測當年發生的事情。
朝廷不發糧,當時的昱州郡守應該是先帝的人,不管廉世清是假借昱州郡守之令籌糧還是昱州郡守看不過去災民慘狀,吩咐廉世清做的,周慎之都覺得廉世清此人應對的不錯。
坐到高位的人,上面什麼指令,下面的人肯定早早就收到了風聲,更何況是廉世清那種聰明之人。
在肯定朝廷不會賑災只能靠自己的時候怎麼辦?
一州數郡,受災之地有半數之多,災民如蝗蟲,草根,樹皮,泥土,能吃的早就吃了,不能吃的也吃了,救濟的只有周圍數郡,怎麼救,周慎之不知道當時的廉世清究竟是想著救人還是發財,但他猜測,這財他也發不了多少。
一般麥麩米糠之料的價格比米糧甚賤之,越往北越是這樣,這得益於父親在北地多年戰爭的勝利。
據麒麟衛暫時查到的,當時廉世清把籌集到的糧食透過洛陽的八股河賣給了豐州,也就是說他把糧食屯到豐州去了。
豐州郡守自是歡喜的,大災之年,誰會嫌棄糧食多啊,因這親鄉之舉,他給廉世清大量的麥麩米糠,後又聯合周邊州郡支援了一些。
這一來一回,居然讓廉世清堅持到了災情勉強結束的時候。
周慎之注意到,在這事件中,廉世清始終沒有動自家的任何東西,哪怕外面的災民要餓死了,他仍是吃好喝好的。
周慎之猜測也許這是後來他被人攻擊的一個點。
聖人言: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薛四家和他好像反了過來,對比廉家而言,薛家才是窮的那個,卻做到了兼濟天下,廉家高門大戶,偏偏獨善其身。
薛家能說錯嗎?周慎之想到這微微搖了搖頭,薛家未覆滅之前是真正的善人之舉,何錯之有,若說錯也是那些餓昏頭的災民之錯。
那些災民打殺了薛四的家人,薛四為什麼不殺了他們,因為他找不出,災民群體太大了,也許只是每人扔一塊石頭,既然他找不到,那他就很容易把仇恨嫁接到廉世清身上,因為他籌糧導致縣衙沒糧,才導致他家人被殺。
薛四有膽子恨廉世清,為何沒膽子恨朝廷呢,畢竟是先帝不讓中央朝廷賑災的,或許他也恨,但是先帝畢竟死了,他恨不到了,也或許他對父親也是有怨恨的…
周慎之想事情下意識的會想的很多,就如父親給他取的名字一般,他希望自己能夠慎而重之的想好每一件事情,做好每一個決定。
不然的話,沒法解釋薛四為何突然對阿妹講述他的事情,也許他覺得自己沒有怨恨,因為在古閶的時候他還幫了父親,但反過來說,他很有可能利用這種想法騙過了自己。
很多人其實是不願意面對自己的內心的,周慎之寧願把每個人的心理都想的陰暗,也不想萬一面對突發情況,自己六神無主。
況且誰說幫過忙,就一定是好人的,哪怕薛四是崔郎君的好友,他也不想讓阿妹繼續招攬薛四。
總之這人不適合待在他阿妹身邊。
周慎之起身,讓廚房做了一杯焦糖牛乳茶。
到鹿鳴苑的時候,蕭晴雪看到繼兄過來很是驚訝。
“阿兄,你怎麼來了?”
周慎之將牛乳茶遞給妹妹:“我聽說你早上食慾不好,便來看看你。”
蕭晴雪抱著雪球,摸著它的毛毛,滿足的喝了一口牛乳茶,心情終於好些了:“沒有啊,我胃口好的很。”
“那就好。”周慎之笑道:“明天我送一位公孫氏的偃師給你,讓他陪著你玩,你有什麼想做的小玩意讓他教你。”
蕭晴雪眨了一下眼睛,沒反應過來,隨即意識到阿兄好像知道她在幹什麼,一時之間有些彆扭:“我不需要。”
“是不要公孫氏的還是隻要薛四?”周慎之坐下來,準備好好和阿妹談心。
蕭晴雪忽的感覺這樣的繼兄特別像周宗主,看似有選擇,其實沒選擇,特喜歡替人拿主意。
“那算了吧,都不要了。”蕭晴雪搖頭,經過這幾天的教程,她也知道了煙花步驟,昨天自己動手還做了一個,應該沒問題的吧,薛四教的挺認真的。
“真不要?”周慎之又問了一遍。
“不要了。”蕭晴雪重重點頭。
周慎之坐在阿妹身邊,看她沒有生氣,便欣慰的摸了摸妹妹的頭。
聽話的妹妹讓他感覺手癢癢的。
“你在府裡無聊,我讓十六過來陪你玩好不好?”
蕭晴雪莫名,讓一個超大號的熊孩子過來幹什麼,兩看相厭嗎?
她連忙搖頭:“不要十六,我等會去找阿木玩。”
周慎之送阿妹出門。
蕭晴雪說是去拓跋家,騎馬繞了一圈還是停在了崔宅,她昨天剛和崔郎君說讓薛四做她門客,今日就反悔了,這讓蕭晴雪臉紅紅的。
到了崔郎君那,蕭晴雪坐在崔郎君身邊的臺階上,始終不知道怎麼開口。
“下雪了。”崔什子道。
蕭晴雪猶豫了好一會,終於開口了:“崔郎君,薛四昨天跟我說了一些事情,我…”
“我知道了。”崔什子笑道。
蕭晴雪懵了一瞬,她還沒說呢。
崔什子咳嗽了一聲,聲音悶悶道:“晴雪無需介懷,薛四也不在意的,他過幾天就會離開閬歌繼續流浪。”
蕭晴雪坐在崔什子的身側,失落又沮喪,隨後從懷裡拿出一個紅包給崔郎君:“崔郎君,這是我給薛四的新年禮,你轉交給他吧,就當是他教我的學費。”
崔什子笑著收下:“好,他一定會收的。”
蕭晴雪離開以後。
薛四從屋內走出來,崔什子將紅包給他,笑道:“晴雪給你的新年祝禮。”
薛四收了紅包,坐在另一隻竹椅上,望著天空,良久才道:“終於說出來了,那些事憋在心裡怪難受的,這樣也好,不用選擇了,別人替我拿了主意,過幾天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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