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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歷三十三年,下秋月十八,雪舟南郡山陽縣,五泉村。
夕陽銀山半遮面,雪舟山脈上的皚皚白雪被映照成晶瑩紅色,一道人影背對夕陽,冒著白氣自雪中小路盡頭露出,腳步沉重踩的白雪咯吱作響,一身動物皮毛拼湊縫成的雜色皮襖下是一張凍得通紅的臉,濃眉細眼,鼻樑高挺,霜白連鬢胡。
卻不是這獵人年紀大,而是這天兒著實太冷,呼氣和著寒意凝在鬍子上,頂帶雜色狼頭帽,一手提著牛角短弓,另一手則是拎著兩隻已經被剝了皮的兔子,兔子皮被這人影一前一後背在身後凍得僵挺,兔皮下一把橫叉在灰黑腰帶上的柴刀,刀下經年累月不怎麼清洗的雜色皮襖,上有著道道黑紅,血腥味撲鼻而來。
獵人走在踩出小道的雪路,東西走向,路東邊盡頭是一個僅有十餘戶的村落,村裡唯一的外出路就是這獵人腳下的小道,即便沒有雪不過一人寬細,天冷無人出村,本就人煙稀少的地界,小道上的雪窩子一隻手就能數的過來,這獵人就是踩著這些路上的雪窩子往家趕,天已經黑了,在村外過夜很危險,即便是沒有野獸,在凜冬時節人也會被凍死。
村北是連綿不絕的矮山,屬於御宇國西北雪舟山脈的一部分,村南邊則是一道陡崖,約摸著有百步之高,陡崖邊圍著鐵木樹杈圍的柵欄,防止有人跌落墜亡,一條抬腳可越的小溪自西北向穿村流過,小溪出了村後向南一拐轉向落入陡崖之下,形成了一道並不算多大的瀑布,隨後溪水入河。
隆冬時節,溪坑兩側已然結冰,小溪源頭在村西北三里外的五泉山上,之所以這小溪和這村落的名字也都叫五泉,五泉山上共有五口泉眼,四冷一熱經冬不凍,保證了山下村落的吃水用度,也確保五泉溪在這寒冬之中不完全被冰封,只是村落裡的人少,用水也就不多,陡崖之下的那條小河被五泉村的人們稱之為雪舟河,是雪舟山脈流入白河上游的支流之一。
“武叔,在家嘛!在不在家啊,看看我手裡這山貨……”
年輕獵人入了村,抹了一把鬍子上帶的冰碴,甩下後如同飄雪落地,他在村口的第一家青色矮石牆外喊了一聲,聲音略有沙啞卻是底氣十足,一聽就知道這獵人年紀不大,約莫著也就二十多歲,正值壯年。
五泉村不大,十幾戶人家,全村加起來都不到百人,因地處偏僻,出入困難,但五泉溪周圍平坦,所以即便家家獨院,也是能保證村外還有些許的富餘土地可供耕種。
喊話的年輕獵人嘴裡的武叔家,就是進村村口第一家,三間聯排土房上皚皚白雪已經探出雪舌,房子外的兩塊籬笆地中間是一條兩人寬的過道,雪已經踩實,一條大黃狗在院牆內打轉,聽到這人的喊叫,搖著尾巴吠叫兩聲後便躺在雪地裡露出了肚皮,顯然對這個年輕獵人的氣味非常熟悉。
當然更多的還是想要這年輕獵人扔出點邊角碎肉,只要這個獵戶回來,大黃狗總是能吃到一些平常吃不到的好東西。
又喊了兩聲之後,院裡依然無人回應,這年輕獵人眉一挑,也不知道從哪翻出一根凍得梆硬的帶肉骨頭扔給了大黃狗,那大黃狗一口接住隨後跑到自己的夯土小窩裡撕咬起來,小院裡的聲音有些異常,年輕獵人側耳傾聽片刻,訕笑著搖頭快步走開,壞了人家的美事,這個時候不跑還等著捱揍不成?
不過,他還是嘴欠的喊了一句道:“武叔,你家大黃吃了你家雞啊!”
“木束仁!你個混小子,給我等著,看我不撕爛你那條腿,不是,嘴,我……”人沒出門聲先出,屋內還傳來女人的呼喝聲,不過等到木束仁走遠,那個武叔也沒出來,估計是讓武嫂給扽回去繼續溫存了,至於還能不能讓武嫂滿意,那就不是他木束仁該管的事了。
殘陽落盡,天氣越發黑起來,村裡煙氣瀰漫,年輕獵人不急不緩的往家走,跟村裡能看的到的長輩後輩打著招呼,炫耀著今天下午的收穫,笑著來到自家門口,眉頭一皺。
門口有腳印,而且還不少,儘管上面覆有浮雪,但他狩獵經驗豐富,這點障眼法對於他來說毫無作用,木束仁在院外繞了一圈,除了門口到村路之間的痕跡凌亂之外,也發現了一些沒有遮掩的腳印。
他能猜得出,看樣子是村裡人圍著自己院子看什麼,抬頭望了望屋頂,見絲絲黑煙冒出,木束仁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屋子裡居然還有人,且正在燒火,這怎麼院裡進了賊,方才見過的長輩怎麼都沒告訴自己一聲。
大門只是用木棍彆著,這種小地方都是窮苦人家,沒什麼值得偷的東西,拿掉明顯被換了方向的木棍,木束仁不急不緩的推開院門。
他家的院子比武叔家要小上一些,泥土夯的圍牆倒是比周圍的鄰居家高一些,大門正對著一排三間青石屋,大門到屋門之間是一條筆直碎石路,左側是籬笆圍成的雞圈,養著一公三母四隻雞,右側是菜園,靠著牆頭的地方堆砌著等高的木柴,木柴旁是個等腰粗的木樁,上面立著一把斧子,屋牆上糊著混雜草段的黑泥。
雪舟山脈的冬天很冷,五泉村的百姓除了屋外牆體要糊上泥保證寒氣不入屋外,剩下全靠火炕禦寒,倒是鎮子上的大戶人家還有火爐火盆什麼的取暖物,那都是金貴東西,平常百姓可用不起。
五泉村靠山吃山,冬天不缺乾柴,甚至還能燒炭賣給鎮上的大戶人家,賺點吊錢補貼家用,屋後面種了三四棵果樹,果樹高處之間掛著草繩,草繩上則是晾著處理好的野物,這就是一個很是普通的獵人之家。
慢慢走進院中,木束仁聽到了方才就隱約入耳的咳嗽聲,抽出腰間的柴刀,緩緩的走到屋門前,看著絲絲黑煙從青石屋門口冒出,伴隨著一聲悶響和連綿不絕的咳嗽聲。
推開門,寒氣入室,嗆人的煙味如同被脫困的猛獸一般猛然竄出,屋內已是濃煙滾滾,加上天色轉暗,幾乎進門就是伸手不見五指,中間屋子就是廚房,左右兩個灶臺,連著東西兩屋的火炕,剩下的空地基本上都被已經砍好的乾柴堆滿。
進了門半步未落穩,聽到濃煙之中傳出錚然聲響,隨後一道白影自濃煙中帶著寒光直奔他而來,木束仁手裡拿著柴刀卻像是嚇傻一般向後一退,卻是被門檻絆到腳後跟,身形不穩啊的一聲朝後倒去。
那身影自他身體上方竄出,自屋中飛入院內,木束仁不敢耽誤,握緊了柴刀趕緊一骨碌爬起來面對對方,那女子一臉惱意的抬起頭。
只看這女子蛋圓臉被煙燻的黝黑,高鼻樑,杏花眼,剩下臉上就看不出什麼來,頭髮用銀白髮帶高高束起,過肩長短,身著鏤花碧色長裙,白色束腰,腳踏棕色狐皮靴。
腰間銀絲編花纏繞的青色木製劍鞘,三朵銀雕雪花護環,花分六瓣,稜角分明,中心各自鑲嵌著白紅綠三色貓眼寶石,劍標不大,但上面依稀可見遍佈鏤刻銀雪花,手中劍長一尺八寸,閃著幽幽寒光,劍首不大也是半個雪花狀,這短劍有個奇特之處,那便是劍身和劍柄之間居然沒有劍格,這要是與人對戰,短兵相見時怕是要直接被削掉手指。
此時這女子左手持劍,右手劍指護在胸前,妙目之中閃過一絲驚異,卻是打量起對面這個年輕人來,此時的木束仁雙腳岔開,略有前後,右手柴刀,左手卻是拿了一支羽箭,左前右後,身體微微拱起,隨時準備暴起或逃命,兩人就這麼僵持了片刻,小院之中除了兩人口中撥出的白氣,剩下的就只能聽到獵戶那有些混亂的呼吸聲。
“您是哪位大俠,小的應該沒得罪過女俠,還求女俠饒小的一命!”見著女子也不說話,木束仁微微向左後方挪了一小步,屁股頂在了石屋牆上,一邊死死的盯著這個闖進自己家還差點要了自己命的女子,高聲喝道,現在村裡各家都應在做飯,這女子一看就不好惹,多個人自然也就多一份力量,至少能多一份活命的機會。
可惜,沒有一家回應的,顯然周圍鄰里無人出屋,甚至村子裡的狗都不多叫一聲,這就顯得有些詭異了。
“那個,這位女俠……”木束仁吞了吞唾沫,諂媚的笑道:“女俠,如果你想借小的屋子,小的這就滾,只求女俠饒小的一命!”說完手一鬆,手中傢伙落地,雙腿一屈伏身磕頭,這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讓對面的女子明顯一愣,只是她一臉黑,也看不出什麼表情,兩個人一靜一動,離著約有十步,雖依然是僵持,但院裡卻是沒了方才那股肅殺之氣。
“木郎,可是你回來了?”
黑麵黑唇露皓齒,聲若夜鶯,眸如杏花,一句話把木束仁問的愣住,在御宇帝國,郎這個稱呼常用於夫妻之間,眼前這姑娘怕不是被這打嗆煙燻得糊塗了吧,“女,女俠,你方才叫我什麼?”說完年輕獵人用手指了指自己,示意自己剛才並未聽清楚。
“你是不是木牧?”那女子見狀聲音之中夾雜了一絲戲謔,手中的劍卻未曾放下,木束仁立刻搖頭說道:“這位女俠,小的確實是姓木,可小的叫束仁啊,木束仁,求女俠饒命啊,女俠!”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這年輕獵戶已經被嚇得涕泗橫流,腳下的青石板也被他磕的砰砰作響,話到最後都開始說的不利索,顯然是已經被嚇破了膽。
“束仁……口,二,人……吳!果然是你!木郎!”
“哎,女俠,饒命啊,我真不是你說的那個什麼木郎啊,小的,小的叫木束仁啊,真的……”木束仁聽完又是一陣連連磕頭,擺手拍胸發毒誓,起伏之間卻是將地上的羽箭拿在了手上,隨後猛地一甩,身體側身打滾站起,一邊喊著救命,一邊沿著石屋牆根想要跑到屋後翻牆逃走。
卻不想那女子一愣之後,後發先至高高躍起躲過甩過來的羽箭,腳踏扔出的劍鞘,如同仙女騰雲一般,徑直躍過石屋,手中劍尖一點落在獵戶肩頭,將剛躍起木束仁從牆頭上直接拍了下去。
年輕獵戶慘叫一聲,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看著離著自己不過五步的女子,感受著距離自己脖子不過兩拳遠的寒意,終於明瞭自己跑不掉,於是臉色死灰磕頭如搗蒜繼續求饒。
那女子卻是冷哼一聲緩緩說道:“平歷三十年,聞惠郡雲來縣,官道旁吳家客棧,夥計小吳子,因狴犴樓緝殺匪徒而遠遁,沒想到吧,整個門裡只有老孃押對了,三年,老孃整整找了你三年啊!木郎!”這女子最後幾句話說的咬牙切齒,但眼前獵戶卻依然恍若未聞般磕頭求饒,動作沒有因為這些話有絲毫滯澀。
見狀那女子深吸一口氣後說道:“別裝了,你頭上的傷痕是做不了假的,真當我寒花門沒落不知道你真名叫木牧?是真正的鐵木遺孤?滅門之仇,不共戴天,身在江湖,你真覺得你躲得了嗎?”
“女俠,您大人大量,就放過我吧,您說這些小的真是啥都不知道啊,饒命啊女俠,求您饒小的一命啊!”這年輕獵戶依然扶著帽子痛哭求饒。
見眼前伏地之人依然不為所動,這女子自顧自說道:“寒花門門主令,嫁給你這個鐵木遺孤,答應幫你復仇,就可以繼承門主之位,如今你孤身一人,想要查清當年慘案都難如登天。當年慘案我寒花門也被牽連其中,有我們的幫助,你大仇當報!”聲音一如方才動聽,可話語之中的殺意恨意卻是越發強烈,伏地的獵戶頓感身上寒意,被嚇得抖若篩糠。
“站起來!”這自稱來自寒花門的女子叱道,地上趴著的獵戶似乎能感受著話語中的壓力,微微抬頭向後爬了兩步才顫抖著站了起來,為了不讓自己倒下,還癱倚在牆上,面如死灰,口中依然呢喃著求饒的話。
“你方才逃跑,前兩步用了七魔谷的流沙步,真當我看不出來?七魔谷覆滅,你再這麼躲下去,怕是吳家客棧也會因你遭災,屆時第三次害人滅門,你可願?”
黑臉女子眼睛微微眯起,最後可願二字更是加重少許。話音剛落,眼前這個年輕獵戶眼中神色一變,身體如同離弦之箭猛然彈起,雙手齊動,一手扣住了女子持劍手腕,一手卻是已經捏在了這女子咽喉之上。
前一刻還唯唯諾諾乞求活命的螻蟻轉眼變成了噬人的猛獸,氣勢陡轉,那含而不發的殺氣令眼前女子頭皮發麻,但面對如此變故,那女子眼中卻是露出一絲嬌柔,儘管咽喉被制,卻是依舊嬌滴滴的喊了一句木郎,媚眼如絲,並不為眼前困局所動。
“為什麼,我已經躲了這麼多年,為什麼還要找我?”說完已經承認了身份的木牧喟然一嘆,鬆開眼前的寒花門女弟子,退後兩步後,面色恢復平靜,有些沒好氣的的問道:“屋裡怎麼回事?”
“不知道,老孃……燒了半天就是沒辦法點灶,灶膛還總是打嗆。”說完這女弟子嘿笑兩聲指了指自己被燻黑的臉,跟著木牧來到前院,順著木牧手指方向才發現原來這石屋有兩個煙囪,而西屋的煙囪上面赫然蓋著一塊石板,那女子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臉上寫滿了懊惱。
木牧搖頭嘆氣,將掉落在地上的獵物柴刀拾起,安置好後大敞屋門,儘可能的將屋裡的煙氣放出來。
此時天已經昏暗起來,微微寒風打著旋將屋中的煙氣帶出,很快裡面就變得不那麼嗆人,不等木牧開口,這姑娘卻是率先進了西屋,裡面傳來嘩嘩水聲,應是洗漱去了。
等到木牧掀開西屋門簾,那女子卻是坐在火炕上悠然說道:“你可真難找,大師姐覺得你去了終南國,小師妹認為你往琅西國逃了,我覺得你可能在北方,這三年大村小寨幾乎把雪舟山脈尋了個遍。”
進了屋木牧就免不了一愣,看著全新的傢俱,上面還都貼著紅色的雙喜字,這下總算是明白為何門口腳印駁雜,自己出去狩獵,眼前這姑娘居然是連新房都佈置好了,若是外面再貼上大紅喜字和燈籠,儼然就是最常見的新婚新房,再想想方才村裡無人出現,顯然是已經知曉此事,怪不得那些長輩看自己的眼神都不正常。
如今天下御宇王朝為天下疆域之最,眼前女子口中的終南,琅西都是對御宇王朝俯首稱臣的附屬國,分別位於王朝的東南和西南方向,而在王朝東北方,還有一個不算太小的白河國,據說寒花門就坐落在白河中游,而穿村而過的五泉溪,入雪舟河後再匯入的白河就是御宇國和白河國中部和東部的分界線。
這女子翻開火炕上一個小木箱,這姑娘掏出裡面用棉布包著四個小燒製酒罈,巴掌大小,泥封略有不同,隨著一個個酒罈的泥封被開啟,截然不同的酒香四散而出。
“燕貪杯,焚五臟,碩鼠回,吳家客棧的招牌三酒,本來還有涼酸茶,比較難儲存,拿了一個月就用完,還是好酒放的久一些,想喝哪個?算是我找你的三年,這些酒已經算得上是好酒。”
那姑娘手一抬,示意木牧隨意,木牧倒也不客氣,隨手拿起一個酒罈子,聞著酒香點頭說道:“天寒地凍的日子,自然是焚五臟來的痛快。”
說完舉起酒罈子直接將裡面的烈酒一飲而盡,嘶哈一聲後酒氣瀰漫整個屋子,那姑娘看著憋得臉通紅的木牧,咯咯的笑聲如同清脆鈴響,隨後說道:“這可是沒摻水的好酒,一罈半金的,你那吳老闆可是真會做生意。”
放下酒罈的木牧感受著一線喉的酒勁如同烈火一般浸潤五臟,摘下自己的狼頭帽倚在門框上問道:“寒花門出來的人……都是瘋子!”罵完木牧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一下心情和酒氣,面色稍緩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寒步搖,只要成了門主就可捨棄原本的名字,也可以自己改的。”這姑娘一雙眸子裡一半期待,一半狡黠,“是師父給起的名字。”
木牧思索片刻想起這是個首飾的名字,好像是為了糾正女子儀態用,這個名字確實很好聽,再看眼前人,洗淨臉面後的寒步搖雙眸清澈靈動,面若桃花,淺笑盈盈,更像是不諳世事的閨中女子,木牧回想起方才女子所說,越想越覺得荒唐,忍不住挑眉雙手抱胸問道:“為了所謂的門主之位,便非我不嫁?”
寒步搖雙腿微微晃動,腳跟繼續磕著炕沿說道:“這有什麼,看你長得也不算太醜,跟你一起肯定好過在門裡憋著,江湖兒女不走江湖,江湖豈不是要失色三分?”
“可跟著我,你會死的。”木牧看著眼前臉上有些天真爛漫的少女冷然說道,寒步搖微微搖頭,收起臉上的天真轉而嚴肅的說道:“離開吳家客棧之前,你應該聽過一句話:江湖無人不可死。”
木牧再次怔住,過往閃過腦海,恍如昨日,這句話他自然明白緣由,也清楚的知道如果不是當初在吳家客棧發生了那些事,自己又怎麼可能遠遁千里,來這苦寒之地躲避,這句話,他當然是知道的,所以他也不再懷疑寒步搖的身份。
“為什麼,寒花門一定要摻和進來?”
“當年寒花門被栽贓嫁禍,六派十門圍山門,之後被迫封門,滅門之仇你可以嚥下,但這口氣寒花門可咽不下。”
步搖抬臉冷哼一聲繼續說道:“封門偌久,如今寒花門要重出江湖,自然要有個由頭,找到鐵木遺孤,正名揚名一舉兩得,為什麼不做,七魔谷覆滅,我師父的閨中好友身死,師父重情義,自然也要為那位前輩討個公道!”
木牧搖頭說道:“花百寒不是衝動之人,怎麼會讓你們如此荒唐的摻和進來,而你們對花百寒的作為就沒點懷疑?這對你們都不公平。”
“這天下哪有什麼公平可言,說到底不過財、權、名、命四字,沒什麼好說的,還有,我師父的名字是你能直接叫的嗎?”
步搖站起身背手走到木牧木牧身前,挺身微眯眼打量一番後說道:“要是沒了這鬍子,你應該還挺好看的。”這話語之間的跳躍讓木牧有些吃不消,只能退出西屋,蹲在灶臺旁悶聲不吭的填著乾柴,任由灶膛內的木柴發出噼啪聲響,火焰映的他平靜的臉一片脹紅。
寒步搖追出倚著門框打趣說道:“聽說你見過天下第一美人,不知道我比這位天下第一,差了多少?”木牧無奈嘆氣說道:“步搖姑娘……”可惜他話還未說完,這位寒花門的女弟子已經放下門簾,略有些模糊的話語從西屋火炕上傳出。
“準備跟我成親吧!”看著眼前跳躍的火苗,木牧頹然一嘆,思緒萬千。
三年前,他在千里之外,就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客棧小夥計,在得知寒花門放話要以自己為踏板重出江湖這一荒唐傳言時,便立刻隱匿蹤跡來到雪舟山脈在這五泉村定居下來,那訊息之所以說是荒唐,是因為寒花門門主下令,是但凡寒花門弟子中,嫁得鐵木門遺孤者便可當門主,而且在寒花門能力範圍之內可提出三個要求後卸任門主。
寒花門是一個純女子門派,擔任門主者只有卸任離開門派後散本門主要心法才可婚嫁,擔任一門之主者,皆名花百寒,卸任後方可取回原來姓名,寒花門門規森嚴,門派功法也頗為詭異,手段辛辣,當年在江湖上也是頗有威名,鐵木門慘案之後,寒花門被迫封門,直到三年前寒花門放出了重開山門的訊息。
藉助“鐵木遺孤”的名義再現江湖,江湖傳聞寒花門為報誣陷之仇,以尋找鐵木遺孤誘使當年幕後真兇或勢力現身,還有傳聞是當代門主花百寒與鐵木門門主關係非常,不過是以一門之力報一己之仇的自私自謀行徑,凡事種種猜測早已充斥江湖,三載一晃而過,寒花門除了放出訊息外便再無動作,於是關注鐵木遺孤的江湖人便越發的少了起來。木牧怎麼也沒想到,三年時間江湖都快遺忘此事,而寒花門居然還沒有放棄。
想到復仇,木牧盯著火光的眼中閃過一抹怒意。
平歷九年仲夏月的一個雨夜,十門中的鐵木門上下一百四十六口人一夜被屠空,因在鐵木遺址中發現寒花門獨有的“血海飄香”,引發六派十門中數十位高手圍攻寒花門,後不知為何不了了之。
只知道之後寒花門對外宣稱封閉山門,隱退江湖,而如今已經是平歷三十三年,木牧自己也已經二十有七。
而七魔谷覆滅……又是一筆。
木牧呆望著眼前如血跳動的火光,經歷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木牧也沒了吃晚飯的心思,跟西屋的寒步搖簡單的打了聲招呼便回到自己的東屋睡覺去了。
翌日,木牧早起燒粥,只見鍋內熱氣翻騰,縷縷煙氣從灶門溜出,淡藍色煙氣鋪滿屋子,宛若仙境卻是刺鼻辣眼,待到將肉粥燒開,西屋的寒步搖已經收拾完,門簾掀開看的木牧一愣。
昨日的寒步搖淨面後宛若仙子,今日這一身灰衣棉袍的村婦打扮跟昨日判若兩人,頭髮被盤在一起被粗黃布包著,身上棉袍甚至還打著幾個拳頭大小的補丁,腳上穿著的是一雙磨得發亮的獸皮靴,要不是木牧知曉對方就是寒步搖,當真以為眼前這位正在調整嗓音的女子是另一人。
“這算是寒花門的……手段?”因在七魔谷學藝,對江湖事瞭解的廣了一些,尤其是大師父對寒花門瞭解頗深,跟花百寒也算的上是密友。
這一門主要以製作胭脂香粉為主,血海飄香在江湖上被譽為十大名香,排在第五位,之後的六、七、八位的名香也都是寒花門製作,售價極高依舊供不應求。
即使寒花門封山門後,這五至八位的名香依然在列,可見寒花門的影響之巨,只是江湖之中似乎並未有寒花門善於易容的傳言,而眼前寒步搖易容的功力屬實不低。
在木牧看來,寒步搖的臉型發生了些許變化,身形和身高也做了調整,至少要比昨日胖了三成,矮了兩分。寒步搖微微點頭,一張口昨日那清脆嗓音便變得有些沙啞和粗獷,除卻身上體香還未改變,儼然就是一個普通村婦。
“再過兩日,身上的味道會自行消散。”說完寒步搖伸出手擼起袖子說道:“木郎,咱們吃飯吧?”
話畢,也不管木牧是什麼反應,毫不見外的搬著桌子到了東屋炕上等著,等到木牧端上粥飯,直接上炕大口的吃著身前蒸熱的乾糧,喝著並不太好入口的渣粥。
看木牧沒動作,寒步搖眼神示意上炕,木牧這才反應過來,給這位讓自己愣神的姑奶奶又添了半勺渣粥才上炕吃飯,就這副模樣,真不知道誰才是這家的主人,想到這木牧忍不住連連搖頭。
“步搖姑娘,咱們是不是把話……”說開二字還未出口,這位寒花門弟子夾了一大筷子鹹菜放進嘴裡,隨後含糊不清的說道:“沒什麼好說的,你是不娶也得娶,我是不嫁也得嫁,不然我這三年豈不是白找了你?”
“寒花門這些年也沒閒著,暗中調查過一些時日,其實不單單是鐵木門滅門,……頓了片刻後寒步搖繼續說道:“七魔谷覆滅,這兩件大事”說完筷子一挑指了指屋頂繼續說道:“很有可能跟狴犴樓有一些關係。”
聽聞木牧臉色一沉,狴犴樓是由朝廷所設,傳聞御宇國成立時便設立,主要職責則是收集江湖傳聞,協助地方官員緝拿流竄的江湖盜匪,是一個朝廷專門處理江湖事務的一個組織。
這個組織網羅天下高手,只管江湖事,不插手廟堂權謀,雖這些高手被江湖人士不喜,但狴犴樓在處理江湖事務時秉承的公正,也讓江湖草莽不得不豎起大拇指稱讚一聲,因此譭譽參半的狴犴樓依然在江湖上得以立足,且威勢滔天,無人敢輕視半分。
鐵木門滅門慘案自己尚在襁褓,不知具體,但七魔谷覆滅確實是江湖人士所為,可真的是狴犴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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