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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
夜深了,漫天星辰閃爍,萬籟俱寂,唯有犬吠聲不時響起,透過夜幕像是隔了一層棉花,隱隱約約傳進熟睡的人耳中。
伴隨著狗叫聲,顧蘭時在恍惚中睜開眼,似夢非夢,渾身輕飄飄的,直到看見前面那個不甚熟悉的人。
他想喊住對方,可無論怎麼用力都無法發出一點聲音,急得團團轉,見林晉鵬往院子外面走,他想也不想跟上去。
這一跟就掉進了深淵,夢裡他連說話都不能,只能眼睜睜看著林晉鵬同別人偷情,發達之後得了勢更是過分,直接當沒有他這個人,招蜂引蝶納妾不斷。
顧蘭時氣得指著林晉鵬鼻子罵,嗓子裡像是堵了什麼,一個字都說不出,他實在恨極,看著那張面目可憎的臉,憋屈到一口牙恨不得咬碎,張牙舞爪就同男人打了起來。
一腳踹空驚醒,顧蘭時渾身是汗,醒來後才發現自己咬著被子角,因睡覺不老實,肚子和腿都露在外面。
他們這兒離山近又有河,夜裡偏冷些。還未徹底清醒,就有一陣風從半開的窗子外吹進來。
一身汗驟然變冷,他連忙裹好被子,翻個身閉上眼睛,想起在夢裡不能說話的憋屈,心道原來是個啞巴夢。
聽見睡在裡面的竹哥兒口中嘟囔囈語,怕是也做了夢。
身上冷汗未乾,顧蘭時打了個哆嗦,再次睡著前他迷迷糊糊想,怎麼又是這個夢,真不吉利。
*
前兩天下過雨,山裡一些窪地的積水還沒幹,樹葉草枝跟溼泥一起沾在鞋底,走著走著腳下就沉了些。
顧蘭時揹著竹筐,腳下挑高處走,不然會踩溼鞋子。
山林裡最不缺的就是樹,高大挺拔,樹冠如巨傘遮蓋在頭頂,一進山,連光線似乎都變得青碧,沒有山下亮堂。
“竹哥兒,別亂跑,就在這裡。”他轉身朝後面喊。
彎腰用樹枝撥開一叢草的顧蘭竹頭也不抬,聞言喊道:“知道了。”
顧蘭時這才繼續往前,爬過小山坡往右邊一拐,沒走多遠就到了山崖邊上,一出林子,太陽照下來,眼前豁然開朗。
這裡長了些刺刺樹,樹上發出來的嫩芽沒被摘走,還有許多,他連忙走近,踮著腳一一將嫩芽掰下來。
刺刺樹渾身光禿禿的,渾身長木刺,只有頂端那一截長出些胞芽。竹哥兒才十歲,個頭矮,夠不到這些刺芽,樹上又全是尖刺,扎一下夠受的,就讓他在林子裡找菌子和野蒿。
綠色的刺芽最大不過他拇指那麼長,圓鼓鼓一朵,嫩生生的,水分又足,掰的時候“叭”一聲響,那叫一個好聽。
這個時節的刺芽最好吃,焯過水之後無論和肉還是雞蛋炒都特別香,出來之前他娘說了,今天要是有刺芽,就拿肉炒了給他們吃。
顧蘭時避開尖刺,手下輕又穩,叭嗒叭嗒聲不斷,將十幾株刺刺樹都搜刮了一遍,看著滿滿小半筐刺芽,這才心滿意足背好筐子,轉身朝迴路走。
看見弟弟還在林子裡找,他喊道:“竹哥兒,有沒有?”
顧蘭竹直起腰,揚起手上一條草枝,笑道:“蘭時哥哥,看,我在草窩裡找到山莓果了。”
枝條上五六顆紅色山莓,個頭都不小,看著就甜津津的。
顧蘭時也笑了,說:“今天運氣好,別人沒來過,刺芽都是咱們的了。”
“菌子只找到兩朵,再沒了,野蒿倒是不少。”竹哥兒說著,從懷裡取出手帕,把山莓一顆顆摘下,放進帕子裡包好,等回家後洗了分著吃。
“嗯,沒有算了,挖些野蒿回去就行。”顧蘭時答應一聲,因腳下有些沉重,他扶著一棵樹站好,用樹枝刮掉鞋底汙泥。
林子裡野蒿很多,兩人挑著嫩的挖了不少,將顧蘭時背上竹筐塞滿,回去路上又看見一片馬齒菜,太老的沒要,又把竹哥兒的筐子塞滿了,他年紀小,背的小竹筐,塞滿不會太沉。
往山下走,漸漸有了踩出來的彎曲小土路。
樹木變得稀疏起來,顧蘭時邊走邊抬頭看天,此時不到晌午,厚雲遮住太陽,顯得天色不怎麼好,西南邊看起來陰沉沉的,看風勢,像是要往他們這裡來。
初夏就是這樣,變化多端,再者山裡的天本就陰晴不定,離村子還有一段路,他轉頭催促一旁用樹枝撥開草叢的竹哥兒:“快走,仔細一會兒雨來了。”
竹哥兒還想找菌子,一聽這話扔掉樹枝,連忙跟上了。
前山較低些,但山勢起伏,腳下大坡小坡不斷,顧蘭時將竹筐繩子往肩上挪了挪,等出了林子,下了前面那個山坡,就是一大片開闊地,平原平地,遠比山路好走。
站在山坡頂上,能看見不遠處的小河村,風吹得樹葉沙沙響,兩人還沒下去就被喊住。
一聽聲音顧蘭時就知道是誰,待他倆轉頭,挑了一擔柴的林晉鵬正快步走來。
“蘭時。”林晉鵬腰間別著斧子,腿長個子高,因念過幾年書,瞧著斯斯文文的,五官端正俊朗,相貌無疑是不差的。
“我還以為看錯了,果真是你們。”他一雙桃花眼含笑,還沒到近前,眼睛就在顧蘭時身上打量,從頭到腳審視一番,流露出某種滿意的神色。
顧蘭時臉頰紅紅,眼睛亮了一瞬,親事還沒定下,不過家裡人對林晉鵬都是中意的,包括他自己。
誰不想找個好看的漢子一起過日子,光是那張臉,每天看著也舒心。
竹哥兒沒說話,在旁邊捂著嘴悄悄笑了下。
“砍柴去了?”顧蘭時沒話也找了話問。
“嗯。”林晉鵬點頭,他從腰間摘下小布兜,再抬眼就笑起來,將布兜遞給顧蘭時,說:“地泡兒,砍柴時找到的,你拿去,和竹哥兒回家吃。”
地泡兒,竹哥兒眼睛也亮了,這東西難找,平時都和樹藤一起藏在土裡,因只是野果子,除了解饞沒法兒飽腹,大人忙著幹活,很少有工夫帶他們進山挖。
顧蘭時挺高興的,但礙於雙兒和漢子之間的避嫌,加之爹孃教養,一時不知道要不要接。
他家在小河村算日子好的,從小不缺吃穿,他爹孃又常在幾個孩子耳邊提點,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不許在外跟別人討東西吃,不然回去要捱打,便有些猶豫。
見狀,林晉鵬將手又往前伸了伸,還沒說話,就聽見不遠處傳來響動,轉頭一看,是同樣挑了一擔柴的林東,正是他本家堂叔,遠遠便喊了一聲:“東叔。”
“我說呢,瞧見眼熟,原是晉鵬小子。”林東年紀大了,有些駝背,腰裡彆著菸袋鍋子,落在後面幾步的是他女人田桂芳。
“嬸子也進山了。”林晉鵬笑著問話。
田桂芳胖胖的,胳膊上挎了個野菜籃子,走得哼哧哼哧直喘氣,見他幾個在前面,胖臉一笑眼睛就擠在一起,說:“蘭哥兒,晉鵬啊,這是給什麼呢?”
都是一個村子的,顧蘭時再不好意思也開口道:“叔,嬸子。”
竹哥兒跟著他一起喊,嘴都挺乖。
“幾個果子,給蘭哥兒拿回去吃。”林晉鵬坦然大方。
山裡的野果子不怎麼值錢,常上山的話就能找到,田桂芬心思正在另一處,沒有細問這些,只看著顧蘭時打趣:“蘭哥兒,給你你就拿著,左右不是什麼金貴東西,再說了,以後咱們可是一家人。”
她說到最後自己先笑起來,讓顧蘭時越發不好意思。
聞言,林晉鵬臉上笑意滿滿,要不是顧蘭時長得好看,他也不會讓家裡去提親,眼前的雙兒膚白眼亮,細腰長腿,眉心一道紅痕如花鈿,顏色又鮮亮,顯然是好生養的,因這會兒害羞,臉頰紅霞似胭脂,性子乖巧,一看就好拿捏,別的不說,放在家裡起碼養眼,對外也能拿得出手。
不過幾句話的工夫,一陣疾風在林子裡打起旋,飛塵揚起,林東看一眼天色說:“快走吧,天要變了。”
林晉鵬趁勢上前一步,直接將布兜塞進顧蘭時手裡,手指不可避免互相蹭到一點,他面上正經,只催促道:“快回家去,萬一淋了雨。”
顧蘭時抓著小布袋,在田桂芬擠眉弄眼的表情中,訥訥嗯了一聲,就拉著竹哥兒往坡下走,到底是個未出閣的雙兒,臉皮薄些,聽見後頭田桂芬的笑聲,羞的面紅耳赤。
他腳步匆匆,竹哥兒腿沒那麼長,被拽著腳下一個踉蹌,忙喊道:“蘭時哥哥,慢點,我跟不上了。”
顧蘭時放開竹哥兒,握緊了另一隻手的小布兜,羞窘的同時又有點歡喜,見弟弟臉蛋皺巴巴,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他彎了彎眼睛,說:“回去了洗地泡兒給你吃。”
竹哥兒立馬就不委屈了,加快腳步說道:“那好,我得多吃點。”
“行。”顧蘭時揉揉他腦袋。
走了沒幾步路雨點就打下來,雨勢還不大,村裡不少人都往家跑,他倆也不例外,幸好他們家是村後幾戶,跑過四扇院門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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