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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算千年壽,松齡萬古春!」

說起來,家住松齡縣小松山的齊敬之對此並不陌生,無論是給長者祝壽還是過年貼春聯,縣裡不少人家都喜歡用上這兩句,以此討一個好彩頭。

只是在此之前,他一來被仙鶴與桃花的搭配先入為主,二來也是燈下黑,從未想過從小司空見慣的小松山萬頃松林會與《仙羽經》有什麼關聯,甚至在聽聞《萬壑松風》的曲名,發覺一經一曲極為契合之後依舊沒往這方面想。

誰知這句看似平平無奇的吉祥話,竟被寫入了《萬壑松風》曲譜的註解,是單純的巧合,還是作注之人另有深意?

一時間,齊敬之心裡有無數念頭生出,越是深想就越是驚心。

「掌握有《仙羽經》殘卷的路雲子死在了松齡縣的小松山,而我這個普普通通的山中獵戶,偏偏體內藏著一面從未有過動靜的青銅小鏡,自行飛出來將路雲子煉成了靈魄屍,助我習得了《仙羽經》!」

如果說片刻之前齊敬之還覺得機緣聚散、妙不可言,那麼此時此刻就只覺可怖可畏了。

「沐姑娘,敢問《靈妙天音譜》是何人所作,《萬壑松風》曲譜的註解又是何人所留?」

似乎已經料到齊敬之會有此一問,沐瑛仙當即搖頭說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據我所知,《靈妙天音譜》並不是仙羽山的傳承。」

「這套曲譜是我幼時偶然所得,藏得極為隱秘,而且並不完整,尤其是上頭所涉及的人名、地理之類皆被抹去了,不知是由何人編纂、何人作注,亦不知是由何人刪改和秘藏的。」

說著,沐瑛仙扭頭看向齊敬之,又補充道:「其實我當時發現的曲譜共有兩本,一厚一薄,厚的便是《靈妙天音譜》,其中既有伏皇五絃琴的曲譜,也有姬族文武七絃琴的曲譜,哦,姜族稱之為炎皇七政琴。」

「總之這些琴譜的年代相隔久遠,曲風也有差異,應是由某家道統經年累月收錄而成。」

「另外那本薄的則是一本五絃瑟譜,正是炎皇朱襄氏的《飛龍喚霖譜》,與《靈妙天音譜》不同,這後一本很是完整,不曾有半點刪改。」

眼見齊敬之露出驚訝之色,沐瑛仙忍不住輕笑一聲:「齊兄想的不錯,霖譜便是我送給鄧叟的。他除了一柄伴生飛劍,稱得上身無長物、兩袖清風,拿什麼去換人家的赤心木樹心?」

「他如今換到了樹心,想來是躲起來閉關了,否則我早該從他口中聽到齊兄之名,也就不會鬧出之前的誤會。」

齊敬之此刻哪還顧得上關心鄧符卿的去向,既然沐瑛仙說《靈妙天音譜》應當與仙羽山無關,若是他得到《仙羽經》的背後當真有什麼隱情,這嫌疑多半就要著落到青銅小鏡身上。

想通這一節,他便忍不住將目光投向了橫於少女膝上的青綠色瑤琴。先前這張琴憑空浮現的情景,與青銅小鏡何其相似!

於是,齊敬之依舊略有迂迴地提出了他今夜最為關心的一個問題:「沐姑娘,我見此琴頗為神異,莫非便是那大神通者才能煉製的靈器?」

這個問題顯然就出乎沐瑛仙的意料了,她有些奇怪地看了齊敬之一眼,隨即搖了搖頭:「這是我的伴生琴靈,如今尚算不得靈器。」

「伴生琴靈?」

齊敬之只覺一顆心重重一跳,當即追問道:「何為伴生琴靈?沐姑娘先前曾提及鄧前輩的伴生飛劍,雖然都是伴生,只是在我看來,兩者似乎不太一樣?」

沐瑛仙心思剔透,立時覺察出齊敬之心緒有異。

這一次,她略作思索才開口解釋道:「齊兄應是才踏入第二境不久,不知曉這個倒也尋常。其實也沒什麼稀奇的,這世上有些大氣運之輩,降生時便有靈物相隨,謂之伴生

。」

「伴生一般有兩種,一種多見於天生地養的精怪,譬如鄧叟,便是與碧桃飛劍同根而生,才一化形便可御劍,是天生的劍仙種子。」

「這類伴生之物多半有質而無靈,有點兒像是失了靈性的靈器之屍,需要器主藉助自身靈性加以培育。有些極特殊的,甚至需要器主在邁入第三境之後登上靈臺,接引迷失之靈,方可成就靈器。至於何謂靈臺,又如何接引,為防齊兄生出知見障,我就不細說了。」

「還有一種伴生則恰好相反,乃是某種器物之靈不招自來,與器主相伴而生。這類器靈初時大多並無異象,只在器主體內溫養,要等器主第二境大成時,方能與器主的心相一同顯化而出。」

「這後一種伴生多見於得天獨厚的人族,聽說有銜玉的、有背劍的、有託塔的、有抱鐘的……總之花樣極多、威能各異。」

聽到這裡,齊敬之已經有些壓抑不住心頭的悸動。

沐瑛仙所說的後一種情形,除了顯化的時機不對,其餘描述與青銅小鏡何其相似!

至於顯化時機,沐瑛仙說的是大多如此,可見還是有著例外。想來是因為青銅小鏡的鏡面破損,如齊虎禪一般亟需修補,這才不得不提前顯化而出。

提前顯化自然不大容易,也難怪鏡子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即便藉助枕中夢顯露了真形,依舊是能不動便不動,他齊敬之的修為又實在太低,使喚不動也屬尋常。

同時,鏡子向來只對有靈之物感興趣,一貫地吞靈留屍,沒準兒就是吃什麼補什麼,這也是鏡子乃伴生器靈的又一個佐證。

齊敬之長久以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一些。青銅小鏡不是什麼邪祟,而是伴生鏡靈,這對他而言無疑是最好的結果。至於究竟是與不是,等將來他心相顯化時便可見分曉。

念及於此,齊敬之又不免想到了齊虎禪和赤金珠。

沐瑛仙的琴靈和他自己的鏡靈雖然各有神異,卻是像器物多過像活物。與這兩樣伴生器靈比較,齊虎禪作為齊敬之靈性與心念的延伸,更偏向於受祭祀而生的神靈,而赤金珠上喜食金氣的一蛇一虎,明顯與白金鼠那類金玉之精十分相似。

「單是這器物一項,已經是奧妙無窮,真不知這修行路上還有多少奇峰妙景!」

齊敬之頗感振奮,又是略作沉吟,舉一反三道:「我大致明白了,有靈有質方可稱為靈器。沐姑娘所說的前一種伴生,乃是先有了質,再育靈、招靈,想來這後一種正好相反?」

撫琴一曲、相談片刻,沐瑛仙既驚訝於齊敬之在音律和修行上的超絕悟性,也漸漸習慣了他的敏銳多思和時不時的神飛天外。

對於少年方才的走神,她絲毫不以為忤,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點頭道:「不錯!伴生之靈顯化之後,器主便要按圖索冀,尋找對應的靈材煉製器胚,再將器靈與器胚合二為一。」

「步驟雖有先後,最終卻是殊途同歸,而且無論是哪一種,要使器與靈徹底融合,煉製成圓滿無暇的靈器,非得第四境點燃道火的大修士不可。」

聞聽此言,齊敬之不免訝然。朱衣侯與鄧符卿那等神通手段,也不過是第三境大成而已,要想煉製靈器竟然要修至第四境,也難怪朱衣侯要去豢養什麼龍種船鬼了。

他禁不住感嘆道:「這要求也未免太高了些,怪不得我曾聽人說,這世上的靈器極為珍貴稀有。」

「這倒也未必,居於平原之人,放眼不見高山,便以為世上無山,又或是把家門前的小土丘當做了高山。此等心態,乃是我輩修士的大忌。」

沐瑛仙目光灼灼、語聲鏗鏘:「齊兄天資高絕,假以時日定可望見真正的層巒疊嶂、接天之峰!待到登頂之時,再回望來時之路,便

知何謂「龍不與蛇居」了!」

齊敬之聞言默然,反覆回味其中真意,而後鄭重點頭:「多謝,齊敬之受教了!」

以他的聰慧,自然知道沐瑛仙這番話已經儘量說得委婉。這個神秘莫測的少女似乎因為《萬壑松風》的緣故,將自己視為了知音,才會如此推心置腹。

齊敬之當然願意與沐瑛仙為友,但能否做到,終究還是要看他到底是龍是蛇。

若是一個在山巔,一個在山腳,中間隔著松濤萬壑、雲山千重,從此再無相見之日,那便一切休提。

對於齊敬之的致謝,沐瑛仙似乎並未放在心上,微微一笑便繼續道:「若是當真心急,自然也可以找第四境的師長代為煉器。然而有大毅力大野心之輩多半不會走這條捷徑……」

「他們往往會靜待修為到了,以自己的道火親手煉製,最終成就一件最為契合的先天本命器!在此之前,伴生之靈與其說是器,倒更像是器主所獨有的一門神通術法。」

齊敬之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青銅小鏡的煉化之能,當即點頭,臉上更忍不住露出笑意來:「沐姑娘不曾找師長代勞,想來也是有大毅力、大野心之輩嘍?」

「那是自然!若無這等野心與決斷,我怎麼配得上這張瑤琴,又如何奏得出靈妙天音?」

清麗出塵的少女目直不避、眸光燦燦,承認得乾脆利落。

她說罷忽地一笑,竟然又變了口風:「其實走捷徑也未必不好,我先前那番話,多少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只因我這伴生器靈是一張琴,無須像兵刃那般與人硬拼,以之彈奏琴曲的威能也已夠用,自然要比旁人等得起。」

「除此之外,我制琴的靈材亦不曾找齊,想走捷徑都不行。」

聽沐瑛仙的話音,她背後是有第四境的大神通者的,齊敬之對此並不意外,反倒覺得理所當然。.z.br>

「不知沐姑娘制琴,都需要什麼靈材?」他立刻追問,也好日後有個參照。

「煉製先天本命器,自然要選取與器靈最為契合的靈材,在此基礎上通常是越珍奇神異越好。以我這張琴為例……」

沐瑛仙將手裡的瑤琴展示給齊敬之看:「我給它取名「九霄環佩」,其形制乃是最為古遠的伏皇式,琴絃本應是五絃,可顯化出來就變成了七絃,應當是蘊養之時被我的喜好影響,同時也少不了《靈妙天音譜》的功勞。」

「靈妙天音、九霄環佩……這名字倒是極為般配。如此說來,伴生之靈並非降生時就固化成形,而是會隨著器主的心意和功法而變化?」齊敬之立刻發問,這可關係到鏡子能不能修得好。

「那是自然!我身為器主,理所應當能對器靈有所改易。它若是不能順我心意,又如何能煉成最契合我的先天本命器?」

沐瑛仙俏臉微揚,臉上露出驕傲的神情,當即將琴身翻轉,指著琴背最上方道:「這便是我成就心相時所刻!」

齊敬之順著她所指看去,只見那處赫然刻著「九霄環佩」這四個古樸篆字,想來這就是少女給伴生琴靈命名的方式了,當真霸氣得很。

沐瑛仙手指橫移,指向「九霄環佩」下方說道:「其餘這些刻字是琴靈顯化時便有的,詞句皆出自《靈妙天音譜》。」

齊敬之隨之看去,只見四個篆字下方,左右還各有一列小上許多的文字。

右刻:「不逢鴻荒世,仰希太古民。以我清淨耳,聽此太古音。」

左刻:「超跡蒼霄,乘虛駕浮。逍遙太極,何慮何憂?」

「右邊四句,助我成就了心骨。左邊四句,助我安然渡過了迷神之劫。」

沐瑛仙娓娓道來,哪怕是自身修行之秘,竟也沒有絲毫遮掩:「這

兩處文字皆銘刻於琴靈顯化之前,又是我修行所繫,卻是改不得了,但是今後刻什麼,必須由我說了算!」

她指著琴背處的大片留白,語氣驕傲而堅定:「我如今已經想好了四句詩文,刻成之日便是九霄環佩出世之時!」

少女的口氣著實不小,其言下之意,便是待她把四句詩文刻好,必定能邁步第四境,成為點燃道火的大神通者,將九霄環佩煉成先天本命器。

「壯哉!沐姑娘修為精深、志向高遠,邁步第四境指日可待!」

齊敬之忍不住撫掌讚歎,接著話鋒一轉、舊話重提:「唯一可慮者,便是煉器靈材尚未齊備,也不知要製成如此寶琴,需要何等珍稀之料?」

這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沐瑛仙神情一滯,旋即有些羞惱地橫了他一眼:「最珍稀的靈材,自然是帝青之珠、神鹿之角,蠶王之絲、桐君之幹!」

這些靈材的名頭頗為唬人,齊敬之自然又是聞所未聞。

「斫桐為琴、膠絲成弦,這後頭兩樣沒什麼可說的,越珍貴越好。前兩樣則是製作琴麵灰胎所用……」

沐瑛仙將九霄環佩翻轉回來,指著青綠色的溫潤漆面解說道:「所謂灰胎,大多是由大漆和鹿角霜調製而成,除了使琴面變得好看且不易磨損,對音色也有莫大的影響。」

「所謂鹿角霜,便是將鹿角熬製成膠,取剩下的骨渣研磨而成的粉末。制琴師常在鹿角霜里加入珍珠粉、青金石粉、綠松石粉之類,製成八寶灰胎,使琴面光彩奪目。」

「我已經想好了,絲、桐還可以將就,這灰胎卻半點馬虎不得!將來九霄環佩的灰胎,必須要用神鹿角製成的鹿角霜,再加入帝青寶珠的粉末!我一定要讓九霄環佩成為這世上最美的琴!」

說到最後,沐瑛仙的一雙眸子極盡璀璨、宛若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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