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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寂寥,中土尤甚,想來魚竅峽裡也是漫山楓紅。可這瘦篙洲,堪堪天涼而已。

稚子江下游,最奇特之處便是江水過海百里卻不融於海,以一江水硬生生衝散了海水,隨後重回陸地,彎彎繞繞幾萬裡後再次入海,到那時稚子江才會匯入大海之中。

這瘦篙洲第一奇景,觀景之人極多,來都來了,劉景濁自然不缺這一兩過海銀子。

單單隻看江水或是海水,看不出什麼區別,但兩者放在一塊兒,就有點涇渭分明的意思了,但這長達百里的海溝,稚子江水卻只顧著流自己的,半點兒不把海水放在眼裡。

這可不是什麼煉氣士的大神通,就是天生地長的奇觀。

此時搭乘的小船,只堪堪搭乘十幾人而已。小船收起來風帆,順流而下,速度不慢。

劉景濁站在船頭,看著這番異象,不知為何就想到了很早之前在青泥國與墨漯國邊境官道上,胡遊說過的一番話。大概就是黑紙上一點白與白紙上一點黑,都是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與眼前景色似的,江水不願與海水為伍。

但最終,還是一樣要匯入大海。

摘下酒囊灌了一口酒,劉景濁看著這稚子江呢喃自語,「我行我素,也得夠本事才行。」

沒得過海不同流的本事,就不要想著去跟身邊格格不入的人與事鬧彆扭。

「若是我行我素都要看有無那個本事,那還能叫做我行我素嗎?」

劉景濁轉頭看了一眼,是個一身儒衫的青年人,年紀不大,二十五六的模樣。

劉景濁笑著說道:「江湖莽夫,讀書少,也就想得到這個了。」

讀書人轉頭看向江海,輕聲道:「閣下不覺得眼前景象有一種萬軍之中殺出一條血路的意思嗎?」

劉景濁笑道:「這麼說倒也對,但最終不也還是要流入海里?」

讀書人搖了搖頭,好像是覺得話不投機半句多,乾脆扭頭兒去了另一邊。

劉景濁又灌下一口酒,就站在船頭,沉思一路。

水流極快,百里而已,兩個時辰便已經過海。小船停靠淺水灣的小渡口,劉景濁邁步走下船,呢喃一句,「的確是讀書太少。」

這座瘦篙洲,沒什麼好晃悠的了。都在璃月王朝境內,江湖也沒心思走,他算了一下時間,應該有一艘鬥寒洲渡船會在幾天後經過稚子江,倒不如搭乘破爛山渡船直去青鸞洲。

想到這裡,他乾脆御劍而起,直往東去,御劍直至天黑,到了渡船會經過的一處山頭兒。

此地正下著大雨,本就夜黑風高,再加上這雨勢,是看不見的也聽不到。Z.br>

劉景濁恢復本來模樣,走到一塊兒大石頭底下,就在這裡打坐幾天吧。

抬手生起一堆篝火,劉景濁盤膝坐在火堆邊,開始覆盤這半年來的事情。

燈影洞天,與其說是個百無禁忌釋放惡念的地方,倒不如說是個很直白的地方,夠本事,接得住因果。雖說百無禁忌,但本事不夠卻還要釋放惡念,那就祈禱自己運氣好,但凡被殺,魂魄就會被塞入符籙之中。就如同圖門山那小***,最終成了小巷裡被欺辱的女子。

一趟燈影洞天走的匆忙,將來有機會還要再走一遍才是。

曹庋就是個尋常少年,但他身上的那道魂魄,絕不會如此簡單。

因為鄺樂已經傳信回來,南梁壓根兒就沒有個複姓獨孤的供奉,絕沒有。

鄺樂信上說,蕭練那傢伙曾被人拘押在一間客棧當跑堂的,他自己也一樣,被拘押在客棧當廚子,足足六年,兩人是難兄難弟。要不是蕭練有個動不動就出家當和尚的臭毛病,他都擔任南梁供奉了。由此就可以看出,兩人

關係極好,那當年有無一個叫做獨孤紫池的煉丹師,鄺樂當然會知道。

劉景濁取出一堆隨形石頭,依照時間先後,依次去刻下名字。

第一個,並不是燈影洞天那不知名姓的小***,而是下船之後,在渡口瞧見的金萍國武夫,柴伏。

起刀落刀一氣呵成,邊款刻上知道的身份,就算完了。

藉著微弱火光,劉景濁很快就刻完了一堆隨形章。

想了想,劉景濁在其中挑出來了三枚印章,第一枚就是以獨孤紫池四字為底款。第二枚,劉景濁刻下了南真二字。第三枚,是岑良珠。

這是最奇怪的三人,需要讓袁塑成那邊注意些。前二者,劉景濁是懷疑其身份,但岑良珠,劉景濁就是覺得她哪裡不對勁。

收起石頭之後,劉景濁又灌了一口酒。

這些年來,小心翼翼,所有見過的人,只要是說過話的,他都會刻成章子,獨獨二人,看錯最多。

第一個當然是自己。

再就是青泥國那季姓老頭兒,也就是那位大先生。

伸手烤了烤火,雨聲極大,有些煩人。

要想以自己的法子破境,暫時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著急忙慌來了瘦篙洲,可小菜花音訊還是半點兒沒有。這就近十月了,很快這個年頭兒又會過去,翻過年便是辛丑年了,即便趕在壬寅年到拒妖島,滿打滿算,也就還有二十二年!劉景濁有絕對的把握,在邁過求真我這道坎兒之後,五十歲前重回登樓境,但只登樓而已,如何面對天門開後那動輒開天門、動輒大羅金仙的天外之人?

只登樓境界,遠遠不夠看!

更何況,那場遠遊,何時啟程?

哪怕提前一年半載到了拒妖島,一樣無甚大用。

瘦篙洲一趟,求得符籙仙藥的供應,不算白跑,沿線渡口大多都走了一遍了,倘若呂點校當了皇帝,璃月王朝那座渡口便可以作為歇腳之地。但青鸞洲那邊,雖然熟人極多,但都是熟悉的仇人啊!

姬氏一趟,若是老家主不在,劉景濁就是找死了,姬聞鯨數次起殺心,可沒有一次是假的。

事情太多,時間太少,境界太低,沒法子。

若是按照最早以為的那樣子,尚有五十年光陰,也不至於讓人如此無可奈何了。

抿了一口酒,劉景濁剛想將心神沉入自身天地之中,可忽然察覺一道妖氣朝這邊來,他抬手將火堆移走,靠後坐了坐,隱匿身形。

很快便有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到此,是個半大孩子,十來歲的假小子,長得……不像個姑娘。冒雨走著來的,不是妖精。

劉景濁習慣性地抿了一口酒,妖氣是這孩子懷裡揣著的一塊兒木牌散發的,有些微弱。

遠處有一道妖氣已經很近了,劉景濁沒細看,因為那妖精境界不高。

假小子左右張望了一番,這才輕聲道:「你來了嗎?」

劉景濁轉頭看向遠處,一股子黑風襲來,黑風落地,裡邊兒是個一身單薄黑衣的女子,草木精怪,是一棵槐樹成精。

假小子捧著木牌,咧嘴一笑,二話不說打懷裡掏出一隻碗,然後撩起袖子,取出個小刀割破小臂,任由鮮血流入碗裡。

劉景濁微微皺眉,瞧胳膊上那密密麻麻的傷疤,有些甚至才剛剛結痂,估計不是第一次了。

很快就淌了半碗血,這小姑娘熟稔掏出一條白布包住小臂,輕聲道:「夠嗎?」

黑衣女子面無表情,掏出來一枚槐樹葉,遞給小姑娘後才說道:「你有多少血可以流?你會死的。」

小姑娘咧嘴一笑,「死就死,無所謂。」

年紀很小,說話卻格外成熟。

黑衣女子冷聲道:「這是今年最後一次,下次你再這樣,血放光我都不會理會的。」

小姑娘立即抬起頭,緊緊皺著眉頭,斬釘截鐵道:「不行!沒有你幫忙,我娘會死的!我已經拿血跟你換了,一碗血足夠你的樹葉子長出來一片了,一月一次而已,你不能不管了。」

黑衣女子也皺起眉頭,沉聲道:「你娘已經死了,你不是不知道,你再強留,她連輪迴轉世的機會都會沒有的。」

小姑娘咣鐺一聲跪地,略帶哽咽,「我求求你,幫幫我,好嗎?」

槐樹精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馮小盈,你太貪心了,你娘……」

半句話沒說完便揮手將小姑娘手裡木牌奪過來,當著她的面捏得稀碎。

「不會再有下次了。」

說罷便瞬身離去,消失在滂沱大雨之中,沒留下任何蹤跡。

黝黑小姑娘連滾帶爬跑去雨中,聲嘶力竭,一遍遍喊著槐姨,可喊了許久,終究是沒能喊回來那女子。

小姑娘已經被淋透了,她在雨裡蹲了許久,終於不哭了,只是小心翼翼裝好了槐葉,皺著臉下山。

事實上,那槐樹精一直都在,只是藏在遠處,沒有現身而已。

劉景濁轉頭看了看靠在石頭上的山水橋,半點兒動靜沒有。

黑衣女子重新出現,嘆息了一聲,又拿出那半碗血,將一枚槐葉泡在了裡邊兒。

這會劉景濁才明白,原來方才那小丫頭是天生藥泉,其未破處子之身前,一身血是可以當做靈藥用的。

劉景濁見那槐樹精並無惡念,本想現身的,結果黑衣女子忽然眉頭一皺,瞬身去往山下小鎮。

劉景濁抬頭看了看天幕,渡船還要幾天才到,閒著也是閒著,便化虛跟去了小鎮。

大雨之中,小鎮邊緣靠河的一處破破爛爛的小院兒,裡邊有個鬼鬼祟祟的男子,手裡提著個袋子。

那男子站在屋簷下,小心翼翼推開房門,笑問道:「馮家小娘子,身子好些了沒有,我給你送糧食來了。」

躺在床上,幾乎是被一道藥力繫著魂魄的婦人,艱難轉頭,,滿臉恨意,嘴唇都要咬破了。

婦人聲若遊絲,「你們最好去求菩薩保佑,讓我死了之後不要化作厲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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