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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拍桌子,“早就看你不爽,打著為戍邊人報仇的旗號為你景煬王朝清除異己,當我看不出來嗎?”
話音剛落,那人只覺得自個兒被人一把扯出,等回過神時,已經身在大街中間了。
不曉得什麼時候,後腦勺被一隻大手按住,他只覺得眼前一黑,腦袋便鑲入地面。
劉景濁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灰塵,漠然開口:“說我無所謂,為你貴霜討說法兒也應該,只是別把自己說得那般高大,象城死的人,沒一個是不該死的。”
跌境歸跌境,這麼些年拳頭也不是白練的。
那人當然不會昏死,只是暫時沒臉把腦袋拔出來而已。
小口抿酒,劉景濁重新蹲回吳業身邊,冷冷開口:“我還就把話撂在這兒了,但凡來過拒妖島、下過戰場殺過妖的,家中人若是被欺負,隨時傳信拒妖島,我劉景濁會讓那種人知道欺辱戍邊人的下場。”
有人搭茬兒,“你說得好聽,你身邊那姓彭的,待在島上一百三十年了,他為什麼不回家啊?沒有家了!”
彭知命皺著眉頭,沉聲道:“閉嘴!我老彭沒得罪過你吧?”
那人怒道:“你他孃的才閉嘴,老婆孩子被人害了,你他孃的蹲在島上一百年不回去,倒是戍邊人了,可還是人嗎?”
其實劉景濁知道,這兩人關係不差的。
劉景濁轉頭問道:“知道是誰嗎?”
知道是誰,劉景濁可就不管他是誰了。龍丘家不出手,就讓陳文佳親自走一趟,陳文佳去還不行,那好,我跟漁子前往!
彭知命卻皺起眉頭,冷聲道:“你這麼熱心腸,管管別人去,我老彭活該,用不著報仇。”
此時吳業也傳音說道:“算了,他有難言之隱。”
可方才說話那人,又指向不遠處喝得稀裡糊塗的中年人,沉聲道:“他,你們中土人,南越國人,被你們景煬王朝滅國了,你去報仇啊!”
又指向個吃涼粉兒的漢子,“他,五十年前舉家被屠,求死來的拒妖島,結果總是留一口氣回來,仇家是玉竹洲即飲宗,你去報仇啊?扯他孃的蛋,就會瞎白話。”
見劉景濁看向自己,那人冷笑一聲,“來來來。抄起拳頭往你爺爺臉上砸,劉見秋我打不過,劉景濁我還打不過了?實不行就把龍丘棠溪喊來,那我自認為打不過,打老子就行了。”
彭知命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一步邁出,照著那人臉頰就是一拳頭,煉虛打登樓。
“霍犬年,你嘴賤的毛病就不能改一改?”
那人起身擦了一把嘴角鮮血,明顯很生氣,冷笑著說道:“好好好,我嘴賤。”
兩人還在吵,劉景濁卻拎著酒葫蘆,轉身離開了這地方。
但背影並不落寞。
吵架什麼的,還真不怕,打架更不怕,大不了打輸嘛!
其實方才霍犬年說的三個人,除了彭知命外,裡邊的事情劉景濁都知道。
南越國荊浴佛,真境修士,的的確確是當年滅南嶽之時的守城將領之後,說是國恨家仇也不為過。可這仇,要怎麼報?慢說我劉景濁,他荊浴佛要怎麼報?景煬王朝是不講理了,但一統之後,南越道百姓是不是過得比之前好?
只可惜,這種事情,怎麼分個對錯?即便荊浴佛要報仇,劉景濁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
還有個玉竹洲修士,富柏山,舉家被即飲宗屠盡,那是上下三百餘口啊!即飲宗的確不是什麼好東西,名聲極差,但事兒的起因,是他富柏山對人家即飲宗掌律的獨女起了色心,用強不行便殺人。劉景濁遇上也要殺他,只是不會屠滿門。
走著走著,劉景濁忽然停步,轉過頭,沉聲道:“戍邊人不可欺,但也要分個對與錯,天下事可不是瞧誰可憐誰就是對的。”
如他富柏山,幡然醒悟,追悔莫及,登島求一死而解脫。再如何可憐,不也是自找的嗎?誰逼他色膽包天了?
再次轉身,這次背影,明顯是有些落寞的。
拐過個彎兒,不久前穿著開襠褲的孩子,正蹲在牆角抹眼淚呢,手裡還攥著一枚糖果。
劉景濁微微彎腰,輕聲問道:“怎麼啦?”
孩子一見是劉景濁,猛地起身,揮手將糖果砸在劉景濁臉上,抽泣不止。
“我以後不穿開襠褲了,我以後再也不吃糖了。”
說完,一邊哽咽,一邊往宋家方向跑去。
劉景濁沉默了片刻,彎腰撿起糖果,塞進了嘴裡。
有個身形極好的女子把這一切看在眼裡,莫名其妙的,也忽然有些孤獨了,更有些……心疼。
此時龍丘棠溪邁步走來,彎腰拉起劉景濁的手,輕聲道:“走,咱們回家。”
阿祖爾咧嘴一笑,好像龍丘棠溪出現的那一刻,劉景濁不孤獨了。
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啊!
北邊兒一處屋子裡,左珩川咧嘴一笑,輕聲道:“馬老弟,瞧瞧這兩孩子,是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對面坐著的,正是莫名其妙捱了打,被人“逼”來拒妖島的天門榜第十,大天門榜。
說是天下第十,其實是第十一了。捱了桂祘一頓打之後,他就更不覺得這個天下第十有什麼值得驕傲的。
馬三略也瞧見了方才那一幕,忽然就說道:“我要是老早瞧見這一幕,就投白子了。前輩你是不知道,劉顧舟當年哪兒叫求啊?一腳踹爛我家大門,進來就問我答不答應,他就連是什麼事兒都不說啊!平白無故捱了幾劍,我當然不答應了!”
左珩川一笑,“馬老弟,就沒瞧出來別的?”
馬三略再轉頭一看,“咦!分明是一水一火,怎麼他們在一起,就這麼……和諧?”
左珩川嘆息一聲,“即便是我們,不明白的事兒也多的是啊!”
…………
上元那天,一艘渡船落在了鹿尾渡,下船人不少,有個身形佝僂的漢子也在其中。如今佝僂漢子已經南下新鹿王朝,到了微火郡境內了。
漢子不知在哪兒弄來一架牛車,趕著往南,好在是新鹿王朝修建的行商官道很闊氣,不然這牛車不知得多顛簸呢。
去年新鹿王朝朝著浮屠洲出兵,戰船浩浩蕩蕩,不愧是繼承了神鹿王朝衣缽,百艘戰船,推進速度極快。
只是,打仗了,死人就在所難免,姬聞雁趕車路過了好幾處村落,村子裡都有掛白布的人家。
好在是朱雀王朝也出兵了,三大王朝三面夾擊,戰場形勢會好上許多。
其實明眼人都知道,出兵,就是為了分一杯羹。
趕著牛車,不多久就到了一處小鎮,小鎮被兩條路夾在中間,狹長,足足五里長,但寬不足一里地。
北邊是商道,南邊兒是運兵直道,故而這座名為伏亭的小鎮,規模不亞於下縣了。
姬聞雁趕著牛車逛了一圈兒,正好瞧見一處山貨鋪子轉手,進去逛了一圈,沒過多久就拿了下來,雙方在地契上簽字畫押,花出三十兩銀子,買賣就算是成了。
招牌幌子也沒變,姬聞雁只將後院兒收拾了一番,明日繼續做這買賣山貨的生意就是了。按先前那人所說,鋪子生意其實不差的,只是他歲數越來越大,老太婆前幾年一去,兒子們就一直在叫他進城養老,這才願意把出手的。山民都質樸,就是有些好貨,想掙錢多就得進山去收,背到鎮子裡賣跟去山上收,那可不是一個價錢。
忙到後半夜,姬聞雁終於躺在了床上。
其實先前在海上,姬聞鯨找來了,險些就要硬拉著姬聞雁返回青鸞洲。
而姬聞雁只是輕聲說道:“哥哥很好,真的很好,只是哥哥沒想過,弟弟妹妹也想有自己的人生。我這輩子已經廢了,就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待個百八十年。”
那時姬聞鯨說了句:“你只要承認你喜歡的那個女子,不及我給你找得好,我立馬兒幫你修復本源,你哥有那個本事。”
姬聞雁只是說道:“哥,你什麼時候喜歡上什麼人了,就會變的。”
此時躺在床上,姬聞雁呢喃自語:“哥啊!我喜歡的姑娘,不是因為她哪裡都好我才喜歡的,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從小到大,大哥為弟弟妹妹出頭,做什麼都護著弟弟妹妹,這是真的。可大哥總是覺得、一直覺得,他是為弟弟妹妹好,他做的事都是對的。
可我們都是幾百歲的人了,不需要遇到什麼煩心事再回去哭著喊哥哥了。哥哥也不必把吃飯時第一筷子夾哪個方向,用哪邊去咀嚼定得那麼死了。
一碟子菜,大哥指的是熱乎的地方,可弟弟妹妹吃了涼的,壞了肚子,那是自己選的啊!
屋裡並未點燈,漆黑一片之中,只有人聲。
“蕎兒沒了,你明明可以,也有本事救,就因為她不聽你的話,你漠然無比,看著親妹妹死了。現在你還要算計蕎兒的孩子?”
“我想看看,天底下只剩下一個弟弟了,弟弟要死了,你還是會因為他不聽話而置之不理嗎?”
景濁那孩子沒叫過你舅舅,可叫過我啊!
在這伏亭鎮往東五十里,有一座山頭兒,叫做藏春塢,三流山頭兒而已。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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