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品茶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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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恪雙眼緊閉，不忍看自己血肉分離的慘痛場面，卻忽聽得不遠處傳來一聲斷喝：

“住手！”

那手持尖刀的大漢驀地聽到這一聲大喝，心裡猝然一驚，轉頭望去，卻見一位身形高大的老者已快步奔來。

“你！你……你是什麼人？”大漢眼見那老者鬚髮怒張，心裡一慌，說話便忍不住戰戰兢兢。

老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奔到了大漢的身前。他輕輕一腳便將那大漢踢得仰面翻倒在地，胸前不知已折斷了多少根肋骨，痛得那大漢不停地嗷嗷大叫。

被呼為“老六”的另一個漢子忙跑來扶住了老五，老六見老五傷得不輕，兩眼一轉之間便知眼前的老者不好對付，他未及細想便立時朝老者跪倒在地，一邊不停作揖，一邊不住地苦求道：

“這位好漢，這位爺爺！我兄弟倆家中遭了大旱，不得已才出來討口飯吃。我兄弟倆已經餓了十來天未曾吃過一頓飽飯了，這好不容易半路上才撿到了一頭‘肉豬’。雖說這頭‘肉豬’味道鮮美，可我兄弟倆也不敢獨自享用，這位爺爺，您要是想吃就留給您享用吧，只求這位好漢爺饒了咱們兄弟倆一條小命……”

“肉豬？……”老者本就臉色不善，聞言更是大怒：“你當他是一頭‘肉豬’！他可是活生生一個人！”

“這……這個世道……”老六慌忙道：“象他這樣細皮嫩肉的孩子，可不就是一頭‘肉豬’麼？前……前幾日，鄰村的孫阿苟他們，就曾逮到一頭‘肉豬’，當場便宰了吃

……”

“住口！我看你兩個才是豬！呸！連豬都不如！”老者不欲同他們廢話，起腳便想結果了眼前兩人的性命，一轉身卻看到徐恪眼中那惶恐又清澈的目光，心下一軟，遂改口道：

“今日我看在這位小友的份上，暫且饒你們兩條狗命，快滾吧！再敢多半句廢話，立時將你們扔進那口鍋裡！”

老六趕緊將老五拽起身，兩人猶如見了一個從地獄中跳出的厲鬼一般，嚇得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便跑了開去。

那身形高大、手長腿長的老者朝兩人逃走的方向狠狠地“淬”了一口，心裡頭似乎是在暗自咒罵：“要不是本爺爺今天心情好，早把你們這兩頭‘肉豬’撕碎了下酒吃！”他轉頭望向徐恪時，眼中卻立時充滿了慈愛之色。他將徐恪全身鬆綁後，又幫徐恪穿好自己的衣服，這才關切地問道：

“孩子，你沒受傷吧？”

徐恪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嗯！我沒受傷。”

這時的徐恪，臉色煞白，心裡頭兀自突突亂跳，回想適才那驚魂一幕，他仍舊是嚇得不輕，以致於此刻竟忘了向老者道謝。

“謝天謝地！沒受傷就好！”老者走到徐恪身邊，摸了摸徐恪的頭，又微笑著安慰道：“別怕！那兩個壞人已經被老伯我趕走啦！從此之後再沒人敢欺負你！”

徐恪望著老五與老六沒命似的狂奔而去終於消失不見，這才鬆了一口氣。他忙向老者跪倒在地，磕頭謝道：“謝謝老伯伯，謝謝老伯伯！要不是老伯您把他們趕跑，今天他們就要……他們就要拿刀把我……嗚嗚！……”他畢竟是才十歲的少年，剛剛痛失父母雙親，轉眼又入歹徒之手，差一點就被人活宰了當豬肉吃，一想到此中悽苦，忍不住失聲痛哭了起來……

“使不得！……”老者急忙將徐恪扶起，一邊將徐恪抱入懷中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一邊柔聲安慰道：“好孩子，哭吧！老伯知道你心裡頭難受，想哭就哭出來吧……”

徐恪哭了一陣，忽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急忙後退了一步，擤了一把自己的鼻涕，又上下打量了老者一番，這才怯生生地問道：

“老伯伯，您武功很高嗎？”

“老伯哪裡會什麼武功啊！”老者笑道：“我跟你一樣，不過是家裡頭遭了旱災，不得已才出來討口飯吃罷了！”

“可是……”徐恪疑惑地望著老者，又問道：“剛才我分明是看到您，就像神仙下凡一樣，一下子就跑到了這裡，只是踢了那壞人一腳，就把那壞人踢得哇哇亂叫。這……這還不算武功高麼？”

“哈哈哈哈！”老者聽到徐恪誇他如“神仙下凡”一般，不由地開懷大笑道：“你這孩子，瞧不出小小年紀，就恁地會說話！可老伯真的不是什麼‘神仙下凡’，老伯跟你爹孃一樣，就只是個尋常農夫，平時幹慣了地上活，有那麼一把子力氣，是以跑起路來自然就快些，至於剛才踢倒那壞人的一腳，那也是老伯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又踢到了那壞人身體的要害，這才讓那壞人吃了痛躺在地上哇哇亂叫。不過……”老者又抬起自己的右腳，給徐恪看了看，微哂道：“老伯剛才那一腳踢得也著實是猛了些，到現在我腳背子還痛著吶！……”

“是嗎？”徐恪望了望老者的腳背，又望了望老五和老六逃離的方向，回想方才的經歷，彷彿還有些不信。

“對了！”老者忙又問道：“你這孩子怎地一個人來這荒山野嶺討飯啊？你爹孃呢？”

“我爹孃……我爹孃……”一說到自己的父母，徐恪頓時心中一陣傷痛，臉上又是泫然欲涕，“我爹孃都已經不在了……”

“啊？……”老者詫異道：“你爹孃竟都死在了瘟疫中？！那……你的叔伯親戚呢？你的同族長老呢？他們……他們都不管你了麼？怎會讓你一個人流落到此地？！”

徐恪嘆了一口氣，低下頭，滿臉愧色道：“不怪他們，是我沒本事要到飯，這才……”

“哼！……”老者沒等徐恪把話說完，立時就怒道：“你不過才十歲的孩子，要不到飯不是很正常麼？你的那些叔叔伯伯、同村長輩們竟然不顧你的死活，忍心把你拋棄在這荒山野嶺之中，這幫人……我看真的也是豬狗都不如啊！”

“老伯，真的不怪他們……”徐恪再度嘆道：“他們也是沒法子，這麼多人要吃飯，總得有人要到飯，要是我一直要不到飯，不就成了他們的累贅麼？”

說著話，徐恪就聽到自己的肚中“咕咕”一陣亂叫，他這才想起，自己已是不知多久滴米未進了，此刻一旦說到了“吃飯”二字，立時便勾起了肚腹之中如火燒灼一般的飢餓感。

“傻孩子，餓了吧？”老者見徐恪手摸自己的肚皮，乾嚥著口水，忙從自己懷中取出了一個大餅，微笑著遞到徐恪眼前，“快吃吧，還熱著呢！”

徐恪猶豫了一陣，終於抵不住飢餓的侵蝕，立時接過老者的大餅，狼吞虎嚥一般地送進肚中。

“慢點吃！我兜裡還有餅……”老者走到原先老五與老六準備好的大鍋旁，從地上撿拾起一隻破碗，從鍋中舀起一口沸湯，放在嘴邊吹涼之後，遞到徐恪身前，“喝點水，小心別噎著嘍！”

徐恪接過破碗，不顧碗裡的水燙，咕咚咕咚地喝了幾大口，緊接著又去啃他手裡的大餅，直到將手裡剩餘的大餅盡數吞入肚中，這才悠長地打了一個飽嗝。

這一刻，彷彿是他徐恪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老伯，你的餅……呃……可真香！”

“哈哈哈！老伯的大餅是不是比皇帝老兒的那些御賜珍饈還要好吃？”

“嗯！老伯的大餅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了！”

“哈哈哈！你這傻孩子，我這大餅不過是從別人家裡要飯來的尋常麵餅而已，等你以後長大了，就知道這普天之下還有著無盡的珍饈美味吶！”老者上前又摸了摸徐恪的頭，笑著問道：“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叫徐無病。”

“徐無病，好！好名字啊！你爹孃給你取這個名字，一定是盼望你這一輩子無病無災了。”

“老伯伯，您叫什麼名字呀？”

“咳！……”老者卻嘆了一口氣，道：“鄉野農夫，枉活半生，到頭來，自己的名姓，自己也記不起來嘍！從今往後，你就叫我一聲‘老伯’，我就叫你一聲‘阿病’，可好？”

徐恪撓了撓自己的額頭，仰望著老者，一臉真誠地回道：

“好！”

……

……

徐恪正回思往事，忽聽得郎千山爽朗的笑聲從內院傳來：

“阿病，十二弟，來來來，嚐嚐本仙翁為你們親手烹製的好茶！”

少頃，便見郎千山提了一壺熱水走了進來，在木桌上擺好三個瓷杯，放入碧綠的茶葉，為這屋內的三人親自沖泡了三杯龍井。

三個人繞桌而坐，各自舉杯品茗。徐恪不擅飲茶之道，但覺那一杯龍井，入口甘甜，回味清香，當此炎炎秋日，飲後確是令人倍覺怡爽。他望了舒恨天一眼，舒恨天卻也在向他看來，兩人見郎千山不語，自也不好多問。

郎千山自顧自喝了一口龍井茶，眼眸微閉，似在享受那一口香茗所帶來的絕美口感，過了須臾，方才問道：

“阿病，你看老伯為你泡的這杯龍井，味道如何？比起你們長安城有名的‘花雨茶’，孰高孰低？”

“這……”徐恪一邊喝著茶，一邊看著眼前的這位“老伯”，一時間，他真的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故友重逢，他本該欣喜，只是此時此刻他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實在不知該從何說起。

“哎呀！自然是你這龍井茶好喝啦！”舒恨天放下杯子，笑道：“老十呀！話說咱兄弟倆多少年沒見了？少說也有十來年了吧？你幾時躲到這龍井山福地來享清福啦？還有……”舒恨天忽而正色道：

“你是怎麼認識無病老弟的？你和無病老弟竟然早就相識？！你倆的這一段往事，本書仙大人怎地半點也不知？”

郎千山搖頭笑了笑，他舉杯又喝了一口龍井，神情似乎依然沉醉在茶味的悠然馨香中，“這一段往事……”他朝徐恪望了望，“還是讓阿病來告訴你吧！”

“對呀！……”舒恨天也轉頭望向徐恪，“我說無病老弟啊，你是何時識得我十哥的？這其中過往，快跟本書仙大人細細說來！”

徐恪點了點頭，索性先放下心頭種種疑惑，當下便同舒恨天說起了他十歲時遭遇郎千山的那一段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