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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徐恪的敘述中,十餘年前他所遇到的郎千山就只是“老伯”而已,當年他所經歷的一切,似乎與眼前的這位“龍井仙翁”毫無瓜葛……
“老伯”將徐恪從老五與老六手中解救出來之後,隨即便與徐恪結伴而行。
初時,徐恪見老伯還有些畏懼,但隨著兩人相伴日久,徐恪對老伯由生疏到相熟,由相熟到親切……漸漸地,他們二人竟成了一對無話不談的忘年之交。
老伯問起徐恪之前在徐家莊的種種經歷,又問他爹孃平素待他如何,徐恪都是知無不答,可每每當徐恪問起老伯的從前,老伯卻總要顧左右而言他,不過,徐恪對這些也絲毫不以為意,對於人所不願之事,他從不勉強。他從老伯爽朗的笑聲裡聽出了老伯的真誠與善良。不知怎地,他心裡篤定地相信老伯就是個好人,跟隨在老伯身邊,讓他吃的安心,睡得也舒坦,久而久之,徐恪竟從老伯身上又找回了親人般的溫暖……
老伯帶著徐恪一路往南,向杭州城的方向徒步而行。為了怕徐恪累著,他們二人每天至多隻走十餘里地。有時候徐恪困了倦了,有時候天上下雨泥路難行,他們便隨意找個地方歇息躺著索性不走。至於向人要飯的活,老伯基本上都是自己親力親為,從沒有讓徐恪勉為其難。
在徐恪的記憶中,老伯有一項最神奇的本事,就是不論何時何地,老伯總能從他的懷中取出一張麵餅,有時是完整的一張蔥香大面餅,有時是別人吃剩的半張抑或小半張麵餅,不管老伯從懷裡掏出的是怎樣一張麵餅,總能讓幼小的徐恪開懷大笑、雀躍不已……
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去,他們這一老一少往南一路乞討而行,一路上說說笑笑,白天討些剩飯隨意填補肚子,晚上則找個能躺的地方隨意對付一晚,日子倒也過得快活。後來,他們走到杭州城北三十里外的半山鎮時,遇上了一批同樣是從北而來去往杭州乞討的人群。那一堆人中也有似徐恪這般年紀的少年,老伯怕徐恪孤單,於是同徐恪商量了一番之後,兩人便與那一群人一道結伴而行。老伯見徐恪又有了同齡人作伴,心下也感欣慰……
又經過了兩日的跋山涉水,老伯與徐恪同這一群人好不容易才走到了杭州的北城門外。
不想,因為過了時點,城門已然關閉,任憑這一群人如何苦苦哀求,守城的兵士俱不為所動。
眾人無奈之下,只得又轉身往北,走到城外的一座破木棚中歇息。木棚簡陋,容不下這百餘人的行乞隊伍。老伯便帶著徐恪找了一處傾倒矮牆邊的空地上和衣而臥。
天色已黑,徐恪一路奔波勞累,本該早早睡去,怎奈他睡了一會兒,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這兩日他跟著大隊的行乞人群,僧多粥少,乞討來的食物根本就不夠人吃。他已經不知多少頓沒有填飽肚子了,每一次飢餓來襲時,都是老伯從懷裡掏出半個殘餅聊以充飢。此時的徐恪腹中又已是飢腸轆轆,腸鳴猶如打鼓一般,他只能再度以渴求的眼神望向躺在一旁的老伯。
可那一夜,老伯不知何故竟睡得很死,而且,老伯看上去面色蒼白、呼吸粗重,額頭還在冒汗。徐恪用手摸了摸老伯的額頭,發覺很燙。他年紀雖小,但也心知老伯必是得了重病,急得他哇哇大哭了起來。
隨行的人聽徐恪大哭求救,忙紛紛前來檢視。有一位長者仔細檢查了老伯的病情,他見老伯氣息散亂又渾身發燙,臉色慘白又嘴唇發紫,便推定老伯必是一路勞累過度之下又得了寒熱重症。此症兇險必須即刻請郎中趕來診治,然而當此大旱之世,眾人都是一路乞討賴以維生,休說花錢請郎中來診病,就是籌幾粒大米來熬一碗稀粥都是奢求。那長者無奈搖了搖頭,勸慰了徐恪幾句,便與其他人紛紛散了開去接著躺倒睡覺……
徐恪不停地苦求眾人幫著去請郎中過來給老伯診病,可就算他哭破了嗓子,也無人再來理會,哭聲卻驚醒了昏睡中的老伯。老伯掙扎著起身,見徐恪哭得如此傷心,還道他是因腹中飢餓難耐而心裡難受,便又變戲法一般地從自己懷中掏出了半個殘餅。
老伯將小半個麵餅交到徐恪的手裡,含著笑說道:
“好孩子,餓了吧?快吃!”
“嗚嗚……他們說……他們說……”徐恪依舊抽噎著道:“您得了寒熱重症,要是沒有郎中來看……您就要……就要死的……嗚嗚!”
“傻孩子,老伯沒有得病,老伯只是有點累了而已,你看,老伯這不好好的嗎?”
老伯努力笑了笑,作勢欲起,卻發覺自己雙腿綿軟無力已站不起來。他暗自運勁胸中發力雙手一撐地面,終於“嘿”了一聲拔地而起,由於用勁太過,這一撐之下,居然跳得離地三尺來高,待落地之後未免有些站立不穩竟而又險些摔倒。
老伯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姿勢猶如一個醉漢,惹得徐恪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老伯見徐恪終於止住了哭聲,便趁機勸慰道:
“好阿病,你看老伯這不是好好的沒事麼?那些鄉野俗人懂個屁!一看人身體發燙就說得了寒熱重症,寒熱重症哪裡是這麼容易就得的?你放心,老伯啥病都沒有!今晚好好睡上一覺,明天老伯就帶你進杭州城去!你一定是餓了吧?這個餅……趕緊吃嘍!”
“嗯……”徐恪點了點頭,正要啃食手裡的麵餅,忽而又停住不食,將那半個殘餅重新又遞到老伯面前。
老伯疑惑道:“怎麼了?老伯給你的餅,不想吃?”
徐恪搖搖頭,“老伯累了,這個餅……您吃!”
老伯微笑著摸了摸徐恪的頭,“好孩子,老伯只是有點累,卻一點也不餓,這個餅,還是你吃!”
“嗯……”徐恪依舊搖頭,“我不餓,老伯您吃!”
“聽話,阿病,你吃!吃完了餅就睡覺,明天好有力氣進城!”
“我不餓,您吃!”
“……”
“……”
兩人互讓了好一會兒,直到旁邊有小孩子禁不住麵餅的香味誘惑匆匆趕了過來,一個勁在說:“這個餅你們不吃給我吃吧,我餓死啦!”
老伯笑了笑,走到徐恪近前將那小半個麵餅塞進了徐恪的嘴裡,“好阿病,老伯知道你心地好,可老伯的話你也要聽!老伯早已經吃過了,一點也不餓,這個餅……你快吃嘍!要不然……老伯可要生氣了!”
徐恪這才乖乖聽話把那小半個殘餅撕碎了慢慢放入口中。此時已至半夜,徐恪又是哭又是四處求救,腹中飢餓更甚,那麵餅雖又硬又幹,然在徐恪口中,卻勝似無上美味一般,他三下五除二便盡數納入腹中。
“怎麼樣?麵餅夠不夠?有沒有吃飽?沒吃飽的話我這裡還有!”老伯伸手往懷裡一掏,卻露出一個苦笑的神情,“哎!沒有了……”
“夠了夠了,我吃飽了!呃……”徐恪假裝打了一個飽嗝,又滿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老伯,咱們睡吧,明天我要跟老伯一起進城!”
“好!睡吧……”
於是,兩人重新又合衣臥倒。徐恪吃飽喝足之後,未幾便沉沉睡去,進入了溫暖的夢鄉。
這一夜徐恪竟異常好睡,一覺便睡到了大天亮。
“阿病,阿病!快醒醒,快醒醒!”徐恪匆匆醒來,揉著自己的惺忪睡眼,見是一位大娘正用力將他搖醒。
“大娘,怎麼啦?”
“你還睡吶!你老伯死啦!化人莊的人就要把他給拉走了!”大娘手指著旁邊老伯的“屍體”,朝徐恪大喊道,其神情甚為不滿。
“你再不跟他道個別,以後就甭想再看到他了!”
“老伯!……”
徐恪乍見身邊的老伯不知何時已僵臥在地一動不動,臉上已是毫無生氣,他未及細想就立時撲了上去,哭著喊道:“老伯,老伯!你快醒醒,你怎麼啦!你……你到底怎麼啦?你快醒醒呀!……”
身旁的大娘嘆了一口氣,一邊走到徐恪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邊安慰道:
“老伯已經死了,他得了寒熱重症,又沒有郎中過來醫治,昨天晚上就沒有……沒有熬過去……”
“不可能!”徐恪聲嘶力竭地哭喊道:“老伯自己說的,他沒有得寒熱重症!他只是……只是有點累了,只要睡一晚上就好。老伯怎麼可能死?!他一定是睡過頭了,老伯……老伯,你快醒醒!”
徐恪一邊哭喊,一邊用力搖動著老伯的身體,他從來沒有如此急切地盼望一個人能快點醒來,可無論他如何搖動老伯的身體,老伯的身體仍舊僵硬地躺倒在地,沒有一絲一毫的動靜。
“咳!……可憐的孩子,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可是……”大娘拿起徐恪的小手,放到了老伯的口鼻之間,“你的老伯真的已經死了!你仔細看看,已經一點氣兒都沒有了,這世上哪有一個活人睡著了會睡沒氣兒的呀?!我看吶!你老伯應該是昨天半夜裡就已經斷氣了,到現下都已死了好幾個時辰,只是你睡得死不知道……”
大娘與徐恪說話間,就有兩個黑衣短裝黑布矇住口鼻的男子推著一輛平板車過來,車上分明已經堆了兩具別的屍體。那兩名男子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推開了大娘與徐恪,徑自將老伯的“屍體”抬了起來扔進了車裡。
“起開起開!別擋大爺的道!今天可真是晦氣,天還沒亮就要趕工!一大早的就來拉三個死人!草他奶奶的!這個鬼老天!這什麼世道!再不下雨,這死人可都要把化人莊給填滿了!”
“老伯!老伯!你們不許把老伯拉走!老伯沒死!老伯還活著!……”徐恪看著兩個義工將老伯的“屍體”拉走,忍不住悲從中來放聲大哭,他快步奔向載著老伯“屍體”的平板車,說什麼也要將老伯留下來。
身旁的大娘死死地抱住了徐恪,她見徐恪如此傷心,忍不住也潸然淚下,“好孩子,別哭了,人死不能復生啊!你老伯得的是寒熱重症,這可是瘟病!要不把他的屍體趕緊拉去燒掉,會傳染給你的!”
“大娘,老伯沒死!你信我,老伯還活著,昨晚他還給我大餅吃呢!”
“阿病啊,你老伯這是知道自己快死了,這才將最後的大餅留給你吃呢!可憐你的老伯,臨死前還不能吃上一頓飽飯!要我看,你老伯一半是病死,一半也是餓死的,咳!……這都什麼世道啊!好端端一個人就這麼沒了!……阿病,別哭了,你以後……就跟著大娘吧!大娘帶你進杭州城,聽說城裡的有錢人多,說不定能找到一戶好人家收留你呢……”
“可是大娘,老伯真的……真的沒死啊!”
“傻孩子,別說胡話了!”
……
……
一直到兩個黑衣蒙面人將老伯的“屍體”遠遠地拉走終於消失在徐恪的視野中,徐恪仍然不相信,他的老伯真的已經離開了人間。
他和老伯從相識到相熟,從親如家人到驟然死別,總共加在一起才不到十天。然而,這十天的光陰在徐恪的腦海中卻留下了永生難忘的記憶。事後,徐恪每每回想起那十天的經歷,總覺得就如一場夢境一般,是那麼地不真實。他實難想象,一個高大健壯的老伯竟會在一夜之間就驟然離世,不過,一切都是那麼地合情合理,又容不得他不信。在當時的大災之世,到處都是瘟病流行,尋常人得了寒熱重症往往都抵擋不住,何況老伯畢竟已經年邁之軀,經歷了乞討顛簸之苦,又把最後一個大餅留給了自己,在此種情形下如若染上了瘟病,猝然離世那也是再正常不過。
因之,徐恪在之後的好多年裡,每每回想起那十天的經歷,回想起他從老伯身上所感受到的親人般的溫暖,回想起那個令他哭得撕心裂肺的早晨,他都感到無比的自責與悔痛。
他後悔,沒有將那最後一個大餅,讓給老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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