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流民如虎,僧道是馬蜂窩,惡人還需惡人磨!內承運庫銀子現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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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德進入永壽宮正殿,看著披頭散髮的孫太后,當她揚起頭,看見她嘴角於痕,忍不住驚呼:“母后,您、您的臉?”
孫太后抹了把眼淚,遮住紅腫的嘴角:“沒什麼,那廢人不敢殺哀家,也不敢動你,安心住著吧。”
這痕跡,好似是……
他們在宮中時間好久了吧……
常德趕緊晃晃腦袋,不敢多想,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他是一點也不顧念親情啊!”
孫太后眼神悲慼,也不知道還要被折磨到什麼時候。
……
銀作局。
掌印太監蔡寬跪在地上,一應人員跪在全部跪著。
金忠身著飛魚服,手扶繡春刀,威風凜凜。
舒良一襲錦袍,腰挎寶劍。
和金忠一左一右,站在朱祁鈺身側。
東廠、錦衣衛、外加李瑾率領的羽林前衛,一同護駕。
朱祁鈺坐在椅子上,王喜名單上的罪人、銀作局全體、還有御馬監太監、監官等悉數跪在地上。
啪嚓,金忠將一枚剪開的銀子丟在地上。
“看看,這工藝是不是出自銀作局?”金忠問。
蔡寬看完,交給大使孔自。
孔自很尷尬,他是陳循保舉入仕的,任銀作局大使,也是陳循力薦的。
如今陳循已死,皇帝雖未清查陳黨,但作為陳黨的他,尤為尷尬。
“回稟陛下,是出自銀作局。”孔自不敢隱瞞。
“誰做的?”朱祁鈺問。
孔自把那枚銀子給工匠們看看,傳閱所有人,卻沒人起來回話。
“金忠!”朱祁鈺喚了一聲。
金忠撩了下衣袍,手扶繡春刀,大步走下去,抽刀出鞘,架在孔自的脖子上:“說,這銀子是不是出自銀作局?”
冰涼的刀刃,讓孔自渾身顫抖。
“金公公,是出自銀作局,但……啊!”孔自話沒說完。
金忠一刀削了他的耳朵!
孔自捂著流血的耳朵慘叫。
“不許叫!”
金忠厲吼:“知不知道!這銀子是叛臣王喜用來藏秘密的,你們銀作局,如何與王喜勾連?說!本提督饒你狗命!”
孔自強忍住劇痛,滿臉驚恐。
王喜他被通緝了的,已經滿門抄斬了的。
如何與銀作局產生了瓜葛呢?
“金公公,下、下官真的不知道啊!”
孔自驚叫,因為金忠把刀放在他另一個耳朵上,他哭嚎著說:“此事不歸下官管,歸監工管!”
“這不管那不管,伱當什麼銀作局大使?啊!”
金忠把刀橫在他脖子上,直接一劃!
孔自的喉管被劃開,鮮血噴湧。
整個銀作局的人都嚇傻了,堂堂銀作局大使,說死就死了。
錦衣衛居然跋扈至此嗎?
關鍵皇帝就看著呢,難道皇帝要把銀作局,殺個血流成河嗎?
蔡寬渾身一軟,磕頭告罪。
因為,金忠的目光看向了他。
“金公公,奴婢真不知道!”
蔡寬嚇傻了,膝行而來:“皇爺饒命啊,皇爺饒命啊!”
金忠踹了他一腳:“想活命,就把製作這種銀子的人,給咱家揪出來!”
“奴婢遵命,奴婢遵命。”蔡寬嚇傻了,他也不是皇帝的人,他是興安的人。
從興安死後,他每天都不敢入睡。
尤其聽說宮中把太監、宮女都趕出了宮,只留下少數人伺候,他更加恐懼了。
今早他接到聖旨,陛下駕到,他就隱隱猜測要出事,結果中獎了。
“金公公,求賜一把刀。”蔡寬磕個頭。
“叫咱家衛督。”金忠招手,取來一把刀,丟在地上。
“奴婢謝衛督!”
蔡寬撿起刀,爬起來,眸光嗜血,誰不讓咱家活,咱家就讓你先死!
大使死了,還有副使曹錕。
他把刀架在曹錕的脖子上,曹錕只是個小小的從五品官,只能攀咬。
蔡寬不想把事情做絕,又把刀指向曹錕攀咬出來的那個人。
金忠咳嗽一聲。
蔡寬渾身一顫,皇爺是要清洗銀作局啊!
“你個銀作局副使是怎麼當的?”
蔡寬把刀又架在曹錕脖子上:“說!是誰做的!”
“下官真不知道……啊!”
蔡寬直接抹了他的脖子。
然後刀架在管理曹環的脖子上,曹環剛猶豫,也被抹了脖子。
轉眼間,銀作局死了三個人了!
僉書魯典驚叫:“別殺我,別殺我,是劉大壯的手藝,是劉大壯的手藝啊!”
“劉大壯!”
蔡寬猛地回頭,看向工匠劉大壯。
劉大壯嚇得屎尿齊流。
把什麼都招了。
他收了王喜的銀子,偷偷給王喜做的。
金忠拍拍蔡寬的臉:“做的不錯。”
蔡寬哆哆嗦嗦跪下謝恩。
然後,指向劉大壯,目光兇厲:“把他拖出來!”
又指了指魯典:“他也一起!”
劉大壯被兩個錦衣衛拖拽出來。
“你是如何知道是劉大壯手藝的?你有沒有參與?”金忠沒審劉大壯,反而盯著魯典。
魯典搖頭:“衛督饒命啊,下官只是認得劉大壯的手藝,絕對沒有參與!”
“只是認得?”
金忠走向寫字王睿,一把薅起他:“你認不認得?”
“下官只是寫字,不負責銀作局工匠,真的什麼也不知道!”王睿滿臉驚恐。
“咱家是問你,認不認得?”金忠盯著他。
王睿搖搖頭。
金忠丟開他,又抓起一個監工,問他認不認得。
他也說不認得。
金忠走回來,把刀架在魯典的脖子上:“所有人都不認得,為何就你認得?魯僉書,別誆騙咱家啊!咱家心眼小,被騙了,就要狠狠報復的!”
魯典驚恐地瞟了眼皇帝,皇帝安坐,顯然是在給金忠撐腰。
他隱隱猜到了,皇帝究竟要找什麼!
“下官只是認得,沒參與過……啊!”魯典發出一聲慘叫。
他一隻耳朵,被金忠剁了下來。
“你知不知道王喜,陰謀造反,他把黨羽名單藏在這銀錠子裡!”
“劉大壯私藏名單,說明他也參與了造反,你魯僉書偏偏又認得劉大壯的手藝,真巧啊,唱戲的都不敢唱這麼巧!”
“怎麼?你當咱家腦子壞了?”
金忠舉起刀,又要剁:“來人,去抓魯典全家!”
“不要,不要啊……”魯典滿臉驚恐。
但繡春刀斬落,狠狠劈在他肩膀上,鮮血迸濺,魯典打滾慘叫:“下官招了!給下官個痛快吧!”
他承認,是他把劉大壯介紹給王喜的。
“還有誰?”金忠問。
魯典看了眼銀作局其他人,銀作局所有人滿臉驚恐,擔心魯典亂咬。
金忠把刀鋒壓在他的後脖頸上,他哭著指出幾個人。
“衛督,下官也不知道王喜是造反啊,只是接了私活,求求衛督,饒了下官家人吧!”魯典哭饒。
就接了私活,糊弄鬼呢吧!
王喜用銀子藏秘密,不就是在暗示,內承運庫的銀子,是張軏偷的嗎?
內承運庫銀子有鑄刻,不敢明目張膽流通。
必須要經過銀匠的手,重鑄銀子才行。
而且,王喜的黨羽也都招了,確實從內承運庫裡偷銀子了。
但具體運到哪裡去了,沒人知道。
所以,要撬開工匠的嘴。
萬一有意外收穫呢。
金忠卻蹲下來,按著他的腦袋看看那隻被剁的耳朵,笑道:“就少了只耳朵,不耽誤活著。”
“魯典,咱家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做成了,咱家不但放過你的家人,還放過你!如何?”
魯典絕境逢生,拼命點頭。
“你不用怕,咱家也不是吃人的老虎,放鬆點,皇爺看著呢,皇爺是天底下最仁慈的陛下。”
“剛才咱家手段狠辣了點,請你擔待著點。”
“咱家也是奴婢,皇爺交代下來的事,咱家可不敢有一絲一毫怠慢,你說對嗎?”
金忠觀察著魯典,其實他不滿意蔡寬把人都殺了,王喜已經死了,線斷了,不過挖出些黨羽罷了。
真正目的是內承運庫的銀子啊!
皇爺缺銀子,缺得快要瘋了,整個皇宮裡,一件像樣的玩意兒都當了,皇爺苦啊。
“下官不敢怪罪衛督,不敢!”魯典連連點頭。
金忠在笑:“告訴本督,最近銀作局是不是進來一筆見不得光的銀子?”
“或者說,有大批銀作局的工匠,出去接了私活?”
“咱家跟你直說了,那筆銀子是內承運庫丟的銀子,誰碰了,都是掉腦袋的事;若知情不報,滅九族!”
魯典臉色一變。
金忠就知道,問對人了。
“你說出來,咱家跟皇爺求情,讓你做銀作局的大使,如何?”金忠安撫他。
魯典絕望中迸發出一絲希望。
卻在這時,剛才寫字王睿忽然發起衝鋒:“我殺了你個狗太監!”
噗!
金忠反手一刀,劈在他的胸口,鮮血濺了魯典一臉。
“人還沒死,抓起來,別便宜他,敢刺殺本督?丟進詔獄裡,慢慢審!”
金忠臉上露出殘忍的笑容,又蹲下來,拍拍魯典的肩膀:“說吧!”
魯典繃不住了,眼淚狂流,說出幾個名字,有人想跑,這裡天羅地網,哪裡跑得了?
金忠都愣神,這般容易就找回來了?
這就是皇爺殺了陳循,掌控朝局的好處嗎?
任何魑魅魍魎,都無從遁形。
根據工匠交代,這筆銀子沒入銀作局,而是由一個叫劉彥的監工,聯絡銀作局的匠人,每天深夜,帶著他們去山裡重煉銀子。
劉彥交代,藏銀子的地點是郊外一座荒山。
“金忠,立刻帶人去抄!速度要快!”朱祁鈺開口。
“奴婢遵旨!”金忠跪下領旨,帶著魯典、劉彥等人去找那座荒山。
朱祁鈺慢慢站起來,看著跪在地上的銀作局諸多工匠。
“你們本來是朕最忠心的奴婢。”
“卻不想成了賊窩啊!”
“查清犯罪者,誅族!”
“監工以上,不論知情與否,一律處死!”
朱祁鈺目光如刀:“銀作局所有人等,知情不報,罰役三年!”
“陛下饒命啊!陛下,我等沒參與啊,也並不知情啊!”有監工叫屈。
“這不知情,那不知情,你做什麼監工?”
“監工、監工,朕給你權力,就有責任!”
“享受了權力,就要承擔責任!”
朱祁鈺眸光變厲:“叫屈者,誅族!”
“即日起,十二監四司八局,依乾清宮例,兩兩編組,行連坐之法!一人犯罪,兩人伏誅!不可申辯!”
這才是朱祁鈺的真正目的!
而銀作局,就是殺雞儆猴的寄!
御馬監掌印太監阮讓渾身一顫,皇帝讓他來聽音兒的,是在敲打他,乖乖投靠皇帝,若再三心二意,下一個被清洗的,就是御馬監了!
“奴婢等遵旨!”阮讓匍匐在地,無比恭敬。
“皇爺、皇爺,奴婢幫您查出了魯典,衛督答應過奴婢,饒了奴婢的!”蔡寬爬過來,哭嚎求饒。
“呵,蔡寬你為提督太監,朕的內承運庫被盜,你明知道城外荒山有一筆銀子,卻知情不報,還有臉跟朕求饒呢?”
朱祁鈺冷笑:“金忠答應你,你去找金忠吧。”
他動動手指。
不等蔡寬說話,東廠番子直接削首。
這種吃裡扒外的垃圾,留之何用?
“和王喜牽連者,牽連過甚者,族誅!牽連輕者,舉族貶為匠戶,充入各局。”
朱祁鈺高抬貴手,沒有殺戮過甚。
旋即,目光看向阮讓。
“皇爺,奴婢對您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啊!”阮讓磕頭如搗蒜。
雪中送炭者寥寥無幾,錦上添花的比比皆是。
之前朕急缺人時,無人幫朕;如今朕大權在握,都如狗一般趨之若鶩,真是可笑。
“起來吧,隨朕去看看養馬軍。”朱祁鈺要把京中最後一支力量,攥在手心裡。
御馬監在東北角上,而銀作局在西南角,正好對稱。
路上,朱祁鈺問李瑾,可否願意接掌養馬軍。
“陛下,臣擔憂您的安全!”李瑾當然想提督養馬軍。
“無妨,宮中沒什麼危險了。”
陳循死了,皇權正在收入手中,誰會傻的跟隨造反?
別把老百姓當成傻子。
給皇帝賣命,不香嗎?
非要把腦袋別褲腰帶上去造反,圖個什麼呢?
今時不同往日了,皇帝攥住了皇權,能夠大肆封賞,等到內承運庫的銀子找回來,皇帝的腰桿子就更硬了。
二次奪門的可能性沒有了。
“你從羽林前衛舉薦兩個人給朕,由他們掌管羽林前衛,朕也能安枕。”朱祁鈺很自信。
“臣遵旨!”
李瑾露出了笑容,這就是投靠皇帝獲得的好處。
養馬軍啊,下轄勇士營和四衛營,都是天下精銳之士。
當然了,如今養馬軍是不是精銳,那就不得而知了。
“好,朕命你為養馬軍都指揮,下轄勇士營和四衛營,你挑選營中可用人才,不可用者打發回衛所,等這一戰過去,再從天下衛所中挑選精壯,入養馬軍。”
太祖設養馬軍,是為了防奸禦侮,算是宮中最後一道防線,而攥住兵權的應該是太監。
但朱祁鈺不打算把養馬軍,養在京中。
而是要拉到戰場上打仗。
這支養馬軍,會成為他的第一支嫡系軍隊。
所以,不能讓太監完全掌兵權,也不能把兵權完全交給李瑾。
“朕再讓趙順過去配合你,趙順是個老實人,不會插手你任何決定的。”
朱祁鈺給李瑾一顆定心丸:“趙順任提督太監,你暫且為都指揮,等時機成熟,朕任你為總兵。”
“臣謝陛下隆恩!”李瑾明白,各軍都有太監做監軍,這個趙順他知道,的確是個老實人,皇帝沒派老人出來,是照顧他。
“朕給你一萬兩千人的實額。”
朱祁鈺看了他一眼,語氣一冷:“邊關、京營的那一套,就別拿到養馬軍裡了,知道嗎?”
“臣知道!”李瑾渾身一抖,宣鎮大敗的根本原因,恐怕皇帝已經心裡有數了。
“軍餉也不必擔心,戶部不出,內帑出,朕會派人去底層問的,每一個士卒,都要收到實餉,知道嗎?”朱祁鈺聲音冰冷。
大明的軍餉實在低的令人髮指,可偏偏前線士卒能拿到十分之一就不錯了,所以訓練不賣力,打仗不賣力。
這麼爛,不也打了北虜二百多年嘛!
誰說大明無男兒?
“臣絕不敢碰一分軍餉!”李瑾磕頭。
“在養馬軍裡,誰碰,殺了誰!這是朕給你的權力!”朱祁鈺冷哼。
“臣遵旨!”
朱祁鈺語氣一緩:“你的那份朕給你備下了,各級軍官的那份,朕也給出了,可否?”
李瑾嚇得跪在地上,連說不敢。
“你可以不要,但下面的人得要,日後朕會出個條陳,你們按照上面的領餉即可。”
朱祁鈺不可能把軍餉調高,他沒這麼多錢。
而且,養馬軍要調,天下各衛所難道不跟著調高?逼人家造反嗎?
要調高,就都得調高。
所以,直接調高軍餉,那是找死的行為。
只能以賜的方式,賞一點而已。
也不能賞多了,養馬軍無功無勞的,就因為皇帝喜歡就多給賞賜?邊關、京營會服?
那就不是賞了,而是動亂因素啊。
這是朱祁鈺敲打李瑾呢。
“李瑾,朕把養馬軍交給你,給你權宜之權,但朕要看到結果!”朱祁鈺目光一厲。
“臣用性命擔保,三個月,就讓陛下看到一支強軍!”李瑾也發狠了。
“好!精銳不在人多,人少也是精銳!朕就把養馬軍,全權交給你了!”
朱祁鈺相信李瑾,因為養馬軍畢竟有底子,清理出去一批,練個三個月,總能練出點成果的。
“李瑾,這養馬軍,日後是要馳騁漠北的,你要給朕練好了。”朱祁鈺拍拍他的肩膀,就讓他退下了。
又詔趙順過來,交代幾句。
“去了養馬軍,你是朕的眼睛,把你看到的,時時彙報給朕,不許新增個人情緒,知道嗎?”
趙順臉露不捨:“奴婢領旨。”
“別胡亂伸手,這養馬軍裡,不興這套,別髒了朕的軍隊,懂了嗎?”朱祁鈺敲打他。
“奴婢知道!皇爺讓拿的,奴婢才敢拿。”趙順匍匐在地。
朱祁鈺頷首:“不止你不能伸手,伸手的,你就給朕剁了他的爪子!記著,養馬軍是朕的,任何伸進來的觸角,都給朕剁了!”
“奴婢明白!”趙順在宮中混跡這麼多年,什麼不懂啊,不過在皇帝面前老實罷了。
“去吧。”
朱祁鈺讓御輦停下:“御馬監就不去了,傳聖旨吧,三個月後,朕再去御馬監。”
阮讓一愣,但聽到聖旨差點哭了出來。
皇帝把他這個御馬監掌印太監的權力給架空了啊。
不過,比銀作局的下場好多了。
“阮讓,三個月後,朕要看到成果。”朱祁鈺警告他,敢使絆子,三個月後就要你的腦袋。
“奴婢謹遵皇爺聖諭!”
阮讓想哭,不過皇爺這番話也能正著聽,三個月內做出成果,不就得到皇爺青睞了嘛。
“回宮。”
朱祁鈺臨時改變決定,是因為懷恩來報,方瑛、石璞入京了,正在入宮的路上。
一炷香後,朱祁鈺正在用膳時。
方瑛、石璞風塵僕僕入了勤政殿。
“兩位愛卿,朕盼星星盼月亮,終於把你們盼回京了!”朱祁鈺神情激動。
方瑛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他襲父職指揮使,後因功封爵南和伯,可以說,方瑛是他的嫡系。
只是方瑛此人不站隊而已。
如今局勢明朗,不必擔心方瑛投靠太上皇了。
石璞就有意思了,他為了升官,賄賂過金英,按律當斬,是他朱祁鈺保下來的。
他也不參與黨爭,卻和李賢交好。
“陛下,您晚膳就用這個?”石璞看著桌上的清粥鹹菜,大吃一驚。
“唉,老尚書,朝堂難啊,朕只能帶頭,吃這個,希望臣民也能如朕一般,隨大明度過難關。”朱祁鈺惺惺作態。
“好教石尚書知道,皇爺已經吃了半個月的清粥鹹菜了,連宮中伺候的人都打發出去了。”馮孝在旁賣慘。
石璞感動落淚:“天下有如何賢君,大明何愁不興啊!”
“老尚書,南和伯,先跟朕說說,湖廣之事吧。”朱祁鈺讓人賜座,他把沒吃完的粥吃光,才讓人撤掉。
“便請南和伯說吧。”
方瑛從進入沅州開始說,計破鬼板等一百六十餘寨。
他又與尚書石璞移師天柱,率領李震、陳友等人分擊天堂等寨,又大破叛軍。
共攻克寨二百七十座,生擒偽侯伯以下一百零二人。
“臣離開時,按照聖旨,將兵權交給都督僉事李震和陳友二人,李震為總兵,陳友為副總兵。”
方瑛道:“臣以為,湖廣苗亂無礙,只是湖廣之地徹底爛了,流民遍地,無法休養生息了!”
平定苗亂是軍事手段,想恢復湖廣大地的平靜,還須政治手段啊。
“老臣以為,湖廣應該以撫為主,朝堂最好能拿出一大筆錢糧出來,改土歸流,把流民就地安置,再免除幾年賦稅,湖廣即可大定。”石璞認真道。
“老尚書以為需要多少錢?”朱祁鈺問。
“恐怕需要上百萬兩。”石璞苦笑。
“這麼多?”朱祁鈺也吃了一驚。
“陛下有所不知。”
方瑛接話:“湖廣亂象,不止是湖廣百姓,天下流民,都往湖廣而去。”
“根據地方官所報,湖廣流民百萬以上,但據臣估計,實則超過百萬啊。”
“有幾個寨子,初時臣以為是苗人,可臣看衣冠和漢家無異,打聽才知道,都是逃戶,已經在寨子裡生存很多年了。”
“這樣的寨子比比皆是,聽口音都不是湖廣人,哪裡的人都有。”
朱祁鈺眸光一厲,湖廣官場都該殺!
早晚蕩清湖廣官場!
“老尚書說百萬兩,但臣以為,恐怕不夠。”
“倘若朝堂真給湖廣錢,安置流民。”
“恐怕會吸引天下流民往湖廣而去,如今天下……”
方瑛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不敢說下去了。
“南和伯,你與朕說話無須有所顧忌。”
“朕知道這大明盛世,無非粉飾太平罷了。”
“京城外都遍地流民,何況地方了?”朱祁鈺實話實說。
方瑛略微吃驚,皇帝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石璞卻知道一些,李賢經常給他通訊,所以知道朝堂變化。
原來這八年,皇帝一直都在裝傻呀。
如今執掌天下劍,不知道他會成為建文呢,還是太宗呢?
方瑛咬牙道:“臣入京城時,京郊流民遍地,臣擔心再這般下去,恐怕會有流民作亂啊!”
他沒敢細說,擔心皇帝發雷霆之怒。
“作亂應該不至於吧,流民雖多,但朕已經下明旨令寺廟、道觀去城外賑濟了,總能吃一口飯的,吃不飽餓不死吧。”朱祁鈺輕笑。
但方瑛不敢說話。
朱祁鈺臉上的笑容僵硬:“南和伯,朕說錯了?”
“陛下無錯!”方瑛嚇得跪在地上,緘口不言。
“你看到了什麼?方瑛,說!”朱祁鈺聲音冷厲起來。
方瑛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城外那般景象,朝堂上無人出一言,不就是沒人敢揭開蓋子嗎。
自己也是蠢,明明不涉及黨爭,要明哲保身的,怎麼就一高興,說禿嘍嘴了,什麼都說出來了!
這下怎麼收場?
“陛下,如今當務之急,是宣府,是山東啊。”石璞為方瑛解圍。
朱祁鈺收斂殺機:“老尚書所言甚是,但朕也不想做個瞎子,做個聾子,做個傻子啊!方瑛,說!”
“臣先請陛下息怒!”
方瑛知道,不說不行了:“城外,流民以萬計算。”
“每天都有賣兒賣女的事情發生。”
“臣親眼看到,一個男人領著兩個孩子,跪在臣的馬前,求臣買下他們。”
“那個男人肚子圓鼓鼓的,應該是吃了觀音土,怕是活不成了。”
“還有些女人,只要給一口吃的,什麼都能做……”
賣兒賣女?
婦女失節?
這是亂世之象啊!
朱祁鈺脊背發涼,倘若有野心勃勃之人挑動,恐怕又是綿延不絕的叛亂啊。
到時候天下烽煙四起,萬一再出一個太祖皇帝呢!
“賑濟呢?宮中也出了錢的,朕的皇莊、皇店,都出了錢的,朕批條子了,每天都批,朕是出了錢的。”朱祁鈺還抱有一絲希望。
“回陛下,臣走了十幾裡,沒看到一個施粥處!”
“什麼?”
朱祁鈺猛地站起來,一把薅起方瑛來,面容猙獰:“你一個都沒看到?”
“不可能啊,朕每天都批了條子的!”
“還有寺廟,道觀,朕都下了明旨,每個廟觀必須在城外設下一個粥棚,賑濟流民,為什麼沒有?”
他鬆開了方瑛,這不是方瑛的罪責。
喃喃自語:“給老百姓一條活路,就這麼難嗎?”
“你們都享受錦衣玉食了,嬌妻美妾,什麼都有了!”
“你們要的,朕都賜給你們了,為什麼還那麼貪婪?就不肯給老百姓一條活路呢?”
“逼著他們造反?”
“逼著他們打進城裡來?”
“逼著天下再出一個太祖嗎?”
“逼著大明傾覆嗎?”
朱祁鈺的情緒控制不住了。
他一直以為,如今的大明,最多是有點爛,卻沒想到,是爛透了!爛到骨子裡了!
什麼時候開始爛的?
仁宗?宣宗?還是太上皇呢?
“陛下,陛下!”石璞喚了幾聲。
“朕、朕一直以為自己這皇帝當的算合格呢,卻不想,是個笑話啊!”
朱祁鈺眸光如刀:“傳旨!召集京中皇莊、皇店所有太監、管事,一應人等,午門聽旨!”
只有血,才能澆滅朱祁鈺的怒火。
“皇爺!”馮孝驚恐地跪在地上。
他不擔心殺些太監、管事,他擔心皇爺對寺廟、道觀動手啊,那是馬蜂窩啊,碰不得啊。
“去!”
朱祁鈺炸了。
但方瑛和石璞都跪下來請皇帝息怒。
“朕就處置自己的家奴!不行嗎?”
朱祁鈺還沒瘋,寺廟、道觀是馬蜂窩,不能捅,難道皇莊、皇店,也是馬蜂窩嗎?
“陛下!”方瑛無比後悔,恐怕他今天這番話傳出去,他會被僧道罵死,甚至可能直接暴斃。
“無妨,你的話,不會傳出去的,安心。”
朱祁鈺喘息幾口,平靜下來:“讓老尚書和南和伯看笑話了,朕實在是繃不住了,朕失言了。”
“陛下愛民之心,臣等感同身受!”石璞拍個馬屁。
這是在向皇帝示好呢。
“方瑛,寺廟、道觀的粥棚,也一個都沒有嗎?”朱祁鈺又問。
方瑛想抽死自己,卻還要說:“回稟陛下,有的,但粥棚裡面沒有粥,只有把孩子賣給寺廟或道觀,才能吃上粥。”
“呵呵!”朱祁鈺樂了,慘笑。
這是人販子啊!
比人販子還惡劣!
你們究竟信的是什麼?惡魔嗎?呵呵!
僧道是馬蜂窩,朕惹不起!
但惡人還需惡人磨。
你們等著瞧!
朕給天下人做主!
“南和伯安心,你在勤政殿的每一句話,都傳不出去!”朱祁鈺有這個自信。
石璞微微吃驚,他是工部尚書,他是知道八年來皇帝窘境的。
卻不想,一別經月,皇帝的權勢已膨脹到了這般地步。
“罷了,不說此事了。”
朱祁鈺露出笑容:“方瑛,朕本打算讓你入京營,可如今京營出征,營中沒有兵丁。”
“但朕打算編練團營,原本是十團營,朕打算再加兩個,十二團營。”
“之前於少傅和石亨改革京營時,改革不徹底,等京營回京,朕打算再次打亂重洗,徹底改革。”
說到這裡,朱祁鈺看向石璞:“老尚書也知道,宣鎮初戰大敗,損失慘重,就算日後大勝,能回京多少人,也說不好了。”
勤政殿中三人唏噓。
石璞和方瑛剛剛回京,不敢隨便置喙,只聽皇帝說。
“所以再練兩個團營,實額一萬五千人,朕把兩個團營都交給你!你為總兵官!加蓋軍機處金印!”
朱祁鈺就要大肆收攏兵權,誰也休想阻擋!
“兵丁不從衛所挑選了,一來沒工夫,二來等京營回京,還需要從衛所補充兵丁呢。”
“朕打算從京中就地招募。”
朱祁鈺又是一緩:“若可以的話,從流民中招募一些,朕可酌情賜些土地給他們。”
這……
方瑛臉色瞬變,這又是個馬蜂窩啊!
京畿流民,可是京中豪強的佃戶來源啊,也是僧道的雜役來源。
倘若團營再從流民中招募,恐怕會不祥啊!
“怕了?”
朱祁鈺哂笑:“朕派太監去招,你練兵便是。”
方瑛被架到火上烤了!
皇帝這是逼他做孤臣啊,由他掌握京畿重兵之權,皇帝不放心,所以才逼他和京中權勢人家做割裂。
這手帝王心術玩的高明啊!
“臣不怕,臣願意去流民中招募!”方瑛咬牙道。
“好,朕賜你天子劍,阻攔者,不問是誰,直接殺!和你爭奪兵丁者,殺!”
朱祁鈺嘴角翹起:“方瑛,你次子今年十歲了吧?朕沒記錯吧,朕看你兒子方涵年齡和固安年齡差不多,不如朕與你定下兒女親家,如何?”
方瑛大吃一驚,兒子尚公主,這是聖眷正濃啊!
石璞也暗驚,皇帝只有二女,幼女有疾,長公主頗得皇帝疼愛,卻要嫁給方瑛次子,可見皇帝要無比重用方瑛了,才捨得下這般血本!
就是說,皇帝不止想讓方瑛控制兩個團營,而是更多……
用他來替換于謙嗎?
“陛下,臣之犬子,如何尚得了公主?”方瑛有點怕了。
一旦和皇帝結了兒女親家,他只能一條道跑到黑了。
這和他不結黨、明哲保身的守則相悖。
方瑛不怕上戰場,但在朝堂上,他容易被人玩死啊。
“這件事就定下了,不必討論了。”
朱祁鈺一錘定音。
他之所以選方瑛,一方面是方瑛打仗有本事,另一方面是方瑛有兩個好部下啊,李震和陳友,都是大將之才,他需要倚重。
“臣遵旨!”方瑛叩頭領旨。
“朕是極疼愛固安的,方卿放心便是。”
朱祁鈺是告訴他,雖然固安公主的母親是廢后汪氏,但並不能抵消皇帝對女兒的疼愛。
“方涵能尚公主,是他幾世修來的福分!”方瑛心裡的不情願,也得壓著。
“明日讓方毅入宮伴駕吧。”
朱祁鈺還得上一道保險,方瑛的長子方毅,入宮當人質。
“臣遵旨!”
卻在這時,宮外遞進來大同急報。
“兩位愛卿且慢,跟著一起看吧。”
朱祁鈺開啟奏章,掃視一眼,頓時皺眉:“老太傅果然料事如神,宣鎮多出來的四萬敵軍,果然是從西北來的!”
大同總兵郭登傳來奏報,正月二十二日,便有番民被搶掠。
初時,大同鎮諸多衛所並未在意,可關西諸番被搶後,跑來大同求助,郭登以宣鎮告急為名拒絕了。
後來有番人被搶急眼了,跑到大同劫掠,被大同鎮衛所擊退。
郭登才派人探查,得知關西諸番被瓦剌人給搶得老狠了。
這夥瓦剌兵又從天而降,降臨宣府,大敗楊信諸將。
“老尚書,你也是知兵事的。”
待二人看完,朱祁鈺問石璞:“待擊退瓦剌,朕能否藉機收回河套之地?”
石璞早就猜到了皇帝的心思,皇帝這是要當太宗啊!
“陛下,河套貧瘠,我大明軍收回河套容易,但治理難啊!”石璞苦笑。
說來說去,就是沒錢!
想收河套,就要往裡面砸銀子才行!
甚至,只要佔有河套,就得一直往裡面砸銀子,是個無底洞。
但河套的戰略價值不言而喻,又是漢家領土,不收回來,實在沒法交代。
“老尚書,您估算需要多少銀子才行?”朱祁鈺又問。
見皇帝收河湟之心不死,石璞只能估算出個數字:“五六十萬兩銀子,應該是夠了吧,老臣也不敢說死,但這錢要年年投入。”
朱祁鈺咂舌,大明一年才收多少銀子啊。
這幾十萬兩,那幾十萬兩,哪分得過來啊!
“而且,糧食問題最難解決,河套之地種出來的糧食,難以自給自足,需要從南方運糧,一旦趕上南方大災,河套叛亂就會層出不窮,之前投入的治理銀子,就全都打了水漂了。”石璞解釋道。
想解決河套問題,第一難關,就是銀子和糧食。
“朕明白了。”朱祁鈺嘆了口氣。
這不是有玉米就能解決的,這個時代的玉米,畝產恐怕也不高。
但若能在河套地區種植玉米,糧食問題應該能緩解一些吧?
朱祁鈺也拿不準主意,走走看吧。
“陛下,臣有個問題請問陛下。”石璞忍了半天了,才問。
“您說。”
“陛下再練團營,餉從何來呢?”石璞不解。
“內帑出吧。”
朱祁鈺明白石璞在問,用不用文官鎮守呢。
“本來朕打算讓李秉與方瑛配合的,奈何宣鎮離不開李秉,朕又把年富派過去了,他們都是知兵的,朕心裡實在沒有人選了,請問老尚書能否舉薦個懂兵事的文臣,輔佐方瑛?”
朱祁鈺沒和文官撕破臉,自然不能改變規則。
石璞聽到這話,登時鬆了口氣:“老臣倒是有個人選,寇深。”
朱祁鈺眼睛一亮。
他之前正愁怎麼安排寇深呢,寇深的資歷太高,放進通政司,王復恐怕不好對付。
讓寇深幫著方瑛執掌團營,能安文臣的心,也能安朱祁鈺的心。
何樂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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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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