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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人老話多,樹老根多。”劉夢石的話匣子開啟了,滔滔不絕——
我的小名叫劉傻子,家裡人都是這樣叫我,我聽習慣了。同學與鄰居給我起“苕”的諢名,這是武漢地方方言,“苕”就是傻子的意思,我最討厭人們喊我“苕”。同學與鄰居小兒子伢姑娘伢,他們的諢名,有叫“麻雀”的,有叫“猴子”的;有叫“南瓜”的,有叫“絲瓜”的。叫“麻雀“是指其話太多,“嘰嘰喳喳”的,像個麻雀。
叫“猴子“是指其臉面瘦小,或身材瘦長,或動作與猴子一樣毛手毛腳,也有靈活的意思。叫“冬瓜”是指身材矮胖,難看得像個南瓜。叫“絲瓜”顧名思義,是指其瘦得厲害,與一個又彎又軟的絲瓜一樣。不管叫什麼諢名,人們都不高興的,因為這綽號,有諷刺有挖苦有譏笑有漫罵。但我以為,不管是什麼諢名,總比“苕”“傻瓜”的諢名要好聽得多。
我的傻瓜諢名,含有輕視、嘲笑、譏笑、侮辱,還有對人格尊嚴的踐踏。如果我真傻,叫叫有什麼關係,我聽了也不知道生氣,可我以為自己不傻,你說我聽了,是不是難受,就像我家的祖先被人罵一樣難受。有一個姓費的同學一直頑固地叫我“劉苕”“傻子”。聲音有節奏,還有音樂感。當然,他怕別人沒聽見,還別出心裁地在我的綽號上加上姓氏:“劉苕”。我對費說:“我想做一個麻雀槍(彈弓),沒有鐵絲。”他不知道在哪裡揀了一根鐵絲給我,我就將一個煮熟了的雞蛋給了他。他認為我傻,理由是地上揀的鐵絲不值錢,怎能夠與營養豐富的雞蛋相提並論呢。他為了保護商品交換的原理,喊我“劉苕”。
有人認為他喊得對,有人說他不知好歹。他的姐姐是我班的副班長,對我非常好,小學畢業的時候,要我給張照片她留念。我沒有答應,擔心有了我的照片,她的弟弟可以每天對著照片喊“劉苕”了。
有人故意逗我:“傻子,你認為夢石、傻子與苕這幾個名字,有什麼不同?”我一本正經地回答說:“劉傻子是我的小名,劉夢石是我的名字,沒有什麼不同。但是,如果我不叫傻子,喊我是傻子,我不叫苕喊我苕,這是真的將我當做傻瓜,我的自尊心就會受到傷害。”
本來,大家認為我“苕”,我漸漸失去了自信,我覺得自己好像是有點苕,開始覺得抬不起頭來了。晚上,我睡在床上翻來覆去,好傷心呀,我對父母說:“我這麼傻,你們為什麼要生下我呀。”可氣的是,母親還“不思悔改”,她有時看見我衣服釦子扣歪了,就說:“苕瞎子,釦子都扣歪了。”我有時被罵煩了,心想不敢罵老師,還不敢罵自己的媽,我罵了一句:“你是個苕娘,苕娘才生苕兒子。”
我的母親人很胖,她進家門就得側著身子。她做家務動作遲緩,這樣,她生爐子,光找木柴也要找上個半天,找到了木柴,再去找火柴,一下一下地劃,要劃上十幾根火柴,才把爐子裡的木柴與紙張點燃。可是,爐子裡的火苗懶洋洋的,過了好久,火還是燒不大,煙霧卻在滿屋裡旋轉,捨不得離開。我有時放學回到家裡,肚子餓得咕咕叫,看見爐子中的火“無精打采”的樣子,煮飯的水剛燒開。我氣得罵“苕娘,現在飯還沒有做好,我怎麼吃飯,下午還要上學呢。”
本來,我的肚子餓了,心裡煩,再說我要趕時間上學,怕遲到了,老師會要我挨站。可母親不是怪煤不好燒,就是說一些其他理由。我氣得罵了媽媽一句“苕娘。”媽媽說:“你這個苕瞎子真拐。”拿起擀麵杖打我。這樣,我就往後面院子裡跑,一邊跑,一邊罵。同屋裡住著一個林醫生,他的妻子在家沒上班。看見我邊跑邊罵,她笑著說:“夢石,你媽媽該罵,罵得好。”
我一聽,警惕起來,真把我當“苕”來利用了。我不開口了,掉轉頭回家了。這時候,有個歪戴布帽的中年人上門來,他說:“需要磨刀、磨斧頭嗎。”母親將一把斧頭給了那個人。這是一把好斧頭,是我爺爺用來做木工的,用舊了給了我的媽媽。那人在我家門前用粉筆畫了一個圈。我想起來了,有人說過,有一個騙子就是這樣做的。
我媽媽要我跟著那個人,看他的店在什麼地方。我跟了一陣,看那個人東家進,西家出,鬼鬼祟祟的,我斷定這是個騙子。本來我完全可以將斧頭要回來,就說我家裡人不同意磨,不就行了。可是,我想借個機會報復媽媽,就空手回到家裡。媽媽問:“那個人住在哪裡?”
我說:“街上人真多,他一晃不見了。”嘿,別以為我真苕,有時撒謊像是真的。過了好久,那人走後一直沒有來,我才告訴媽媽:“這人騙了好多斧頭,我知道他是個騙子,您上當了。”母親說:“為什麼不早說。”我說:“您每天不按時做飯,讓您被騙一回。”你說我是不是有點真傻。
李任惠說:“夢石兄,想不到你的傻子故事很有意思,我當年參與主編《當代名人在礄口》,裡面有你的報告文學。我現在參與主編《湖北武漢礄口名人故事》,我打算寫你了,因為,你的事叫人不敢相信,只有奇石轉世,才能夠想得通。”
劉傻子夢石受到鼓勵,情緒激動地繼續講起來——
我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同學們大多用的是鋼筆,可是我卻用圓珠筆。鋼筆寫字流暢,那圓珠筆呢,天氣冷了,寫得不暢,天氣熱了,油往外冒,叫人很傷腦筋。於是,我做夢都想有一支好鋼筆。我父親有一支好鋼筆,英雄牌的,鋼筆是黑色的筆桿,不鏽鋼的筆帽。可是他就是不肯給我,他說:“我每天都離不開鋼筆,你用不了這麼好的筆,能夠用圓珠筆就不錯了。”
我與父親爭論,說什麼圓珠筆寫字沒有鋼筆好寫,說什麼圓珠筆經常沒有油墨。我的父親就是不聽,堅持要我用圓珠筆。我想了一個愚笨的辦法。放學回家吃飯時,邊走邊將圓珠筆掏出來,在房屋的牆壁上劃,可憐的圓珠筆,還沒有等我回到家裡,筆上的尖子就被劃掉了。晚上,我對父親說:“圓珠筆不能夠寫字了。”我父親將圓珠筆接過去,在紙上劃了幾下,問:“筆尖怎麼掉了呢?”
我說:“質量不好吧。”我父親不信,再給我一支圓珠筆芯,我不情願地接過來。我第二天繼續這樣劃。一連劃了幾天,劃壞了幾根原珠芯,不知道我父親是不是發現了其中的秘密沒有,反正是他妥協了,給我買了一支新鋼筆,黑色的博士牌鋼筆,我好喜歡,晚上睡覺都要將筆放在枕頭邊。沒想到,這支鋼筆用了不到一個星期,就丟失了。我估計是鄰居猴子偷了,因為猴子到我家來過後,鋼筆就不見了。我去找猴子要鋼筆,可是猴子死活不承認。這樣,我只有悄悄地用圓珠筆了。我不能夠告訴父親,否則,父親會生氣打我的。
我發現父親有一個不鏽鋼外殼的指南針,是外國神父送的紀念品,我偷出來玩,我看見指南針總是指著一個方向,我對指南針喊道:“你為什麼總是指一個方向。”鄰居大哥國樹說:“你如果讓這個針改變方向,我就給一包糖給你吃。”我問:“你說的是真的嗎?”“劉傻子,當然是真的。”胖子說:“劉傻子,你將指南針砸壞,針就改變方向了。”
我笑了問:“我不管用什麼方法?”國樹不耐煩地說:“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如果讓指南針的針改變方向,我喊你大哥,外加一包糖。”我一聽,居然用錘子將指南針砸了,指標立即改變了方向。國樹傻了,他拿出糖遞給我說:“苕貨,糖給你。”事後,國樹說:“我擔心劉苕有精神病了,如果得罪有精神病的人,鐵錘不僅砸指南針,還會砸我的頭。”
於張喜說:“傻子夢石兄,你不會是編故事吧,你真把指南針砸了。”劉傻子說:“我沒有說假話,真有這麼傻。”李任惠說:“張喜,別打岔,讓劉夢石繼續講吧。”劉夢石接著講述——
那時候,我成天在想,怎樣讓大家不罵我是傻子。我想出了幾條措施。一是我好好讀書,爭取不留級,好好學習我所喜歡的語文,讓作文成績成為學校裡的尖子。二是我家裡有間房是會議室改的,裡面放張大會議桌,可以當乒乓球檯上打乒乓球。小學同學管參是中隊長。他每天碰到了我,都是叫我的名字,於是,我到他家去玩,還不忘記邀請他到我家來打乒乓球。同學們希望到我家打乒乓球,不叫我“苕”的同學歡迎來,叫我“苕”的人靠邊站。於是,有叫我“苕”的同學為了打乒乓球,馬上改口不叫我苕了。後來,叫我苕的人少了,都想到我家裡來打乒乓球。
我讀書是在別人譏笑自己的時候開始的。在家,鄰居小孩說我“苕”,在學校,同學說我“苕”。人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每天都抬不起頭來了。當時,我每天放學回家後就將門關上,哪裡也不去,免得被別人叫得難為情。我想在書中找到人的世界,我喜歡讀小說、讀散文,喜歡上語文課了。在教室裡聽老師朗讀語文,講解語文,是一種美的享受。安徒生的童話故事——賣火柴的小女孩、醜小鴨,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對語文有悟性,老師在黑板上寫下一個新字,我竟然有時知道其讀音與含義。作文一下在全班冒了尖,記得在我讀三年級的時候,學習成績趕上來了,特別是我的作文,在班上是尖子。一天,老師出了一個作文題《我的家庭》,我寫了我的父母,還寫了我爹爹婆婆,我寫我的婆婆年齡大了,一雙小腳,站不穩,從樓上一下滾了下來,像皮球一樣滾,摔傷了,好在她穿的是棉衣,我家的樓梯是木頭的,才不是摔得太重。
老師看了我的作文,給了高分,她認為我的作文寫得形象。可是,同學們卻在笑話我,什麼不好寫,為什麼偏寫自己的奶奶摔跤。老師常把我的作文當範文講給同學們聽。終於,有的同學說:“看不出來,劉夢石的樣子有點傻,其實還是蠻聰明的。”父母從不輔導我讀書,因為當過教師的父親成天都在忙開會,很少回家,母親她要照料幾個弟弟妹妹,顧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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