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樂心聲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番外,外賣:海底世界賣雞爪無敵,可樂心聲,書無憂),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奐帝一手撐頭,一手撥弄傀儡,半晌未言。片刻後他嘴角含笑,卻是淡淡道:皇后為什麼要來稟報給朕呢?宮中大小事,不都一向是你做主嗎?

皇后霍然抬頭,目光如縠波微漾,雙唇一抿:妾是陛下的妻子。

你是我的妻子啊奐帝手上一停,片刻後,嘴角仍舊含笑,語氣卻驀地森冷,那朕就為賢后出氣,將姜維--

杖斃。

後宮終於寧靜。

暮色四合,皇后卻屏退宮人,獨自在重重簾幕之後,將臉深深埋入枕中不動。

無盡的空乏疲累如月夜潮汐,默不作聲地將她淹沒。她很久沒有做過夢了,這會兒卻在夢裡,隔著薄薄的霧氣,看向天邊一彎瘦月。

那是什麼時候呢?似乎是九年前,她將要嫁作帝王妻的前夕。

她亦是屏退了旁人,獨自在相府後院裡來回地走。一張小几上,溫過的酒已冷。有風徐徐吹來,涼颼颼的,直透裳衣。

啪!有什麼東西打上了她的頭。

她忙轉身去看,牆垣上卻無一人。她拾起落地的物事,那不過是一個紙團。展開來,就著月光,她能清晰地看到上面鐵畫銀鉤地寫著抬頭二字。

什麼玩意兒?

但她還是照做了。於是她看到,就在她剛看過去的那個方向,一彎瘦月低垂,而瘦月下牆垣上,不知何時冒出來的少年屈膝危坐,朝她一揚眉梢,但笑不語。

那分明是她將要嫁與的夫君,不久前才繼位的帝王。現下卻一改平日威儀,坐在院牆上,晃盪著長長一條腿,算是向她打了招呼。

她在月光下仰著頭:你怎麼來了?

忽然就想過來看看。他彷彿是真在仔細地打量她,再看一看,這時這樣的你。

她就笑了:隔著這麼遠,你看得清楚嗎?

他唔了一聲:那我下來。

他作勢就要一躍而下,她趕忙制止了他。勒令他待在牆上不許動,她有些無奈道:算了,還是我上去吧!而後,她果真就攀著旁側一株老榆樹,利落地爬到院牆上與他並肩而坐。

她從來不是嬌養的姑娘,性情上也酷肖其父。他是知道的,所以也不多言,只側過身子捧住她的臉,忽然眼底就有了悲慼之色:你太像你父親了我真怕你嫁過來,終有一日你會和他一樣一樣地,那麼待我。

對了,自先皇起,丞相便已將朝政牢牢掌控,與丞相抗衡的大臣,皆遭滅門。奐帝繼位,一舉一動也都要聽從丞相的吩咐。

她任由他捧著她的臉,雙目坦然凝視著他:我不會。

那他唇畔剛帶上笑意,院子裡突然有人出聲,小姐,夜深了!接著他和她都聽到了一串腳步聲。

他眉頭一皺,只來得及說句我走了,便從牆頭沿來路滑了下去。

但那句他當時沒說完的話,她終還是聽全了。

她和他大婚當晚,他倚著醉勢伏到她身上。她以為他真醉得厲害,側過頭,卻對上他一雙極清明的眼睛。他的唇靠在她耳畔,他低低道:那,我也不會。

不會背棄你。不會不要你。你會是我的妻子,與我永結同心,白頭到老。

在夢裡她該是羞赧地笑了。然而在夢外,她卻只覺滿心澀然。她想這個夢該到頭了,她逼著自己從夢裡醒來。

撫過乾澀的眼眶,她剛剛起身,就聽到有侍女前來稟報:丞相大人請娘娘回府,有要事相商。

丞相說的要事,是民間悄然興起的一股專事暗殺朝廷要員的勢力。那些被暗殺的官員,竟無一不是他的心腹。甚至包括羽林軍統領林簡,某一日也被發現藥死在榻上。心腹被殺,一時之間丞相也無力再培養得力之人,只能草草提拔了幾個官員聊補空缺。

素由他把持的朝堂人心不安,局勢驟緊。

你近日多看著點陛下。丞相道。

皇后張張口,似欲為奐帝辯解,卻終究頷首稱是。

但一連幾日,奐帝都一如既往地拿著他的傀儡,演著他的戲目,半點異動也沒有。

有天他隨口問起前番皇后回相府的情況,皇后挨著奐帝坐在床沿,溫聲款款道:父親叫妾不必憂心,妾只用服侍好陛下就行了。

奐帝早把外袍靴子扔得滿地都是,雙手墊在腦後,只穿了中衣蹺腿躺在床上。聞言他向皇后一轉頭,笑眯眯地彎了一彎眼,卻沒有說話。

皇后拉一拉他的衣袖:陛下常自撰戲目,不知陛下肯為妾演上幾齣嗎?

奐帝笑眯眯道:皇后服侍朕許久,卻不知朕到底寫了些什麼戲?他目光一閃,聲音忽地壓低,朝堂之事,朕已有耳聞。皇后請丞相放心,就算朕在戲裡做了手腳,也沒什麼人能傳出宮去,遑論指使人行暗殺之事。

皇后臉上笑意一僵,咬住下唇沉默半晌,卻還是別過頭嗔著:陛下不肯演?

奐帝大笑,從床上一躍而起,赤腳踩在地上,掀開床前屏風:來人!把朕的戲臺子搭上!

這一齣戲直演到傍晚。彩袖招展,銀線翩飛,奐帝操控著戲裡的帝王,幾乎要將一個君主的深情演盡。他替傀儡喊的每一聲愛妃,眼角目光都向皇后送去,惹得一眾侍兒哧哧直笑,又喝彩不迭。

戲罷,奐帝將手上傀儡推入皇后懷中,順勢牽起她,將她引往帷幕深處。

是夜鸞鳳和諧,無限恩愛。只是從酣睡裡醒來,皇后一摸枕側,卻不見了奐帝身影。

她披衣起身,沒有穿鞋,穿過屏風帷幕,悄無聲息地走到白日裡演著傀儡戲的地方。

奐帝,他獨自一人在此。

皇后將身匿在一重簾幕之後,她只看得到他的側影。他低頭輕輕撫弄著什麼,仔細看來,也不過是一個傀儡。那傀儡像是一個女子,一身素色衣衫,一張臉上笑容粲然。

真真再尋常不過。

皇后卻看得痴怔。耳畔有低低的歌聲,水汽般浮起,她才驀然回過神來。

奐帝低眉操控著那個傀儡,口唇翕動,唱的是一曲她不解其意的蘇白。而他眼底刻骨的思念和哀傷,她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相伴近十年,他從未給予過她的神情。

她不由得想:十年裡,是不是每一個晚上,他都獨自一人,唱著一曲蘇白,懷戀著一個她不知道的人?

那個人穿素衣,懂蘇白;不像她,總綵衣斑斕,也只會京中官話。她和那個人差得太多,她才知道原來他念念不忘的是那樣一個人。

只是,他以前明明擱在她這裡的心,是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就走失了呢?

又是什麼時候,他和她開始貌合神離,仇隙漸生?

她悄悄退了回去,在床上聽著若有似無的歌聲,輾轉一夜。

天氣越來越冷了。第一場雪落滿皇城的當夜,奐帝命人在水榭裡燒了炭盆熏籠,供他弄戲看雪。

水榭臨著挖鑿出的大片湖泊,湖裡密密栽種的蘆葦枯了大半。但雪一層一層地覆下來,月光下恍然一看,卻又似蘆花開遍一般。

皇后不請自來,水榭四面的葦蓆放下了三面,只捲起正對湖泊的那張。倘若遠遠隔水看著,水榭裡只帝后二人斟酒對飲,旁邊一縷暖煙嫋嫋,真是琴瑟和諧,美勝畫中鴛侶。

皇后有了些醉意,臉色酡紅。她以手支頤,忽然狀若無意道:前些日子,妾在夜裡聽到似是蘇白的歌聲,那是陛下在唱吧。陛下可否為妾再唱一次?

正把玩酒杯的手一頓,奐帝淡淡道:皇后聽錯了。

就算妾聽錯了,秋波慢轉,可是,陛下就不能為妾唱一曲蘇白嗎?

奐帝輕輕看了她一眼:鄉間小調罷了,怎堪入皇后之耳。

皇后微微笑著,慵懶起身,是要走的情狀。一隻手已拈住了葦蓆,她突然回身,幽幽出聲:陛下,這還是你第一次拒絕妾呢。為一曲蘇白,值得嗎?

奐帝自顧自端了酒杯小啜,而後展顏一笑:第一次嗎?也是,朕從前對皇后你千依百順。話鋒一轉,他譏誚道,可是,朕得到了什麼呢?沒有記錯的話,皇后,你用朕給你的權勢,將朕囚在這宮中,聽憑你父女的差遣。

酡紅剎那褪盡,皇后臉色發白,手指控不住地輕顫。

今夜的奐帝不同以往,但她已顧不得許多。他臉上還帶著笑,極燦爛,也極諷刺,而那笑容叫她莫敢直視,就像她第一次背離他,聽父親所言,撤換掉他的近侍,將他軟禁在宮中時一樣。

還記得那時候,他微側著臉,眼裡看不出什麼異樣,卻笑著對她道:朕不知道皇后的記性這麼不好,不久前才說過的話,轉眼就忘得乾淨。

事實上她從沒有忘過。只是,該如何跟他講,自小隨父行事,她終究那麼像她的父親,信奉要將在意的東西牢牢掌控,才能把不想遺失的留在身邊。而她的生命這麼長這麼廣,僅僅只情這一物,怎麼夠填滿那些日益膨脹的渴望?

她那時候不知如何回答,此刻也是一樣。她只能急急別過頭,掀簾而去。

水榭裡只剩了奐帝一人,他笑容驟斂,扶眉輕嘆。

今夜,他的確焦躁了些。

但,畢竟是快到約定的時間了。

彷彿為印證他所想,密密的蘆葦下,幾乎凝凍成冰的湖水縠波微漾,霎時水花一濺,露出一個人的半身來!

雪光月光裡,這人浮在水面,似是不覺得冷。而他的面容,分明竟是被杖斃了的傀儡戲班班主姜維。

他竟沒有死!

他向水榭遊得更近了些,也不上去,待奐帝俯身佯裝欲折蘆葦時,他悄聲道:萬事業已俱備,只等陛下一聲令下。

奐帝壓低聲音:控住後宮。便再無多言。

等奐帝取了一枝蘆葦,剛才浮在水上的人已悄無聲息地潛回到水底。

奐帝知道,姜維會悄然去宮中他和皇后都不會到的地方。再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因為姜維已被杖斃。一個死人,怎麼可能還活著留在宮裡,存在於鮮為人見的陰影下呢?

當初教姜維故意犯宮規,詐死求活,為的便是透過姜維向外傳信,一步一步實行早已擬定的計劃。皇后丞相再怎麼查,也想不到會是一個已死之人在組織著一切。

手中的蘆葦驀地被折斷,奐帝放開了手。

緩風漸緊,一湖蘆葦颯颯。

他心潮起伏,忽然有些迫不及待。

年關將近,雖官員被刺一事仍無頭緒,且朝中局勢漸異,丞相也不得不撐著笑臉,在年節時入宮朝賀。

年節清晨,大雪初停。奐帝換了袞服正要上朝,皇后驀地喚他。待他停步,她倚著熏籠,在他身後道:求了那麼多次陛下,你當真不肯為妾唱那一曲蘇白?

奐帝怔了怔,沒有回頭,無言而去。

朝堂上,眾臣成列,俯首跪拜。

奐帝重複著每年此時都要說的舊話,目光卻向殿門輕飄飄一掠。那裡,一點寒芒乍現,卻又極快地隱匿到門後。

他知道那是什麼。

於是一句平身後,奐帝向丞相和悅道:丞相為國事年年辛勞,朕心甚慰。往後年歲,還望丞相--話音一頓,他顏色驟厲,聲音陡高,安分守己!

彷彿一聲令下,從殿門處倏忽湧入數十羽林軍將,持戈操矛將丞相團團挾在中央。朝堂眾臣噤若寒蟬,埋頭袖手於一旁,大氣也不敢出。

早等著今日他早等著今日。無數次隱忍不發,無非為了韜光養晦,令姜維暗地裡聯絡仍忠於皇室的臣子組織刺殺,讓丞相的心腹將位置空出來,讓他有機會填上他自己信任的人,就譬如前羽林軍統領林簡之死,終換得他的心腹上位。而今朝堂上該有多數臣子聽他之令,至於後宮,此刻恐怕也已經由驟然發難的姜維控制住了。

數載籌謀,今朝事成。

奐帝揚眉笑了起來。

恰這時,羽林軍統領低頭,高聲道:臣等來遲!

笑意陡僵!

奐帝神色大變,失聲:你

陛下。未出口的話被丞相截斷,丞相在羽林軍中央負手而立,卻半點驚懼也沒有。他朗聲笑著,語氣帶著對小輩的嗔怪:陛下又要為老臣演一出好戲嗎?話音方落,那些指向他的戈矛,竟齊齊掉頭,轉向了奐帝!

陛下聰明,會設計讓老臣新選戲班入宮。這戲班裡混入什麼人,老臣卻無能查清。陛下教姜維故意找死,卻只讓他詐死,把陛下想叫人做的事傳出宮外。丞相笑道,可惜有人早提醒過老臣,是故老臣著人去查扔出宮的屍首,數來數去,卻總少了一具。老臣不才,專會揣度聖意,仔細一想,大概也就知道了那屍首的去處,和陛下的打算。

之後他就暗地裡派人去查,終在宮牆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一個鼠洞並洞旁等候之人,捉住了一隻透過此洞從宮內跑到宮外、尾巴上纏了一卷絲帛的小鼠。

他從懷中拿出那捲絲帛:陛下的部署和要殺之人名字都在上面。臣防患未然,終使國之棟樑免遭屠戮,也學陛下之法,教他們詐死求生。至於那些同姜維一起,為陛下殺人的臣子臣已經為陛下處理掉了。

似是為佐證他的話,霎時間,垂首的大臣齊齊抬頭。數個傳聞已死的人,這會兒好端端站在朝堂上,包括被藥死的羽林軍統領林簡。而奐帝私下培養起的親信,此刻卻無一人在場,想必都已被丞相所殺。

滿朝文武,無一不聽丞相號令。

指尖輕顫,拳頭用力握起,又徐徐放開。奐帝平靜起身,像以往兒戲那般笑道:唉,數年籌謀,俱成畫餅。到底是丞相老謀深算。

其實聽到羽林軍統領的聲音竟似林簡時,他就知道,大勢已去。他輸得徹底。

他抬首看向殿門之外,明明已經停了的雪,不知何時又翩翩而下。

他緩緩笑開,輕聲道:下雪了。朕一貫怕冷,退朝吧!

一步一步走回後宮,一步一步踏上通向皇后宮中的玉階。玉階的每一級都染滿了血,堆著死人的肢體。

奐帝認得,那最後一級玉階上,姜維被斬下的頭顱。與丞相抗衡的忠良姜家最後一點血脈,就此葬送。

是他的過錯。

但他還是微微笑著,理平了衣上每一處褶皺,推開皇后宮中的大門。

殿裡,早已為他備好熱酒。

他端坐在上,令一干宮人侍衛退下,看皇后捧著酒樽而來,跪在他身前:飲了此酒,陛下再不會怕冷了。

他低眉,深深看著她:皇后真乃朕之賢后,丞相之好女。

當然。皇后抬頭,端著最完美的一彎笑,目光與他相接,妾的父親有一個好女兒,她把陛下那句難道傀儡就沒有他自己的命運嗎告於其父,使她的父親免遭陛下算計。陛下去後,她會是將來的太后。她一生富貴榮華,世無所匹。

他嘴角一揚:她遲早都是太后停了片刻,聲音低而沙啞,為什麼?

為什麼?

皇后笑意一滯,轉瞬卻又笑得更開懷起來:原本她只是想拿走陛下的一點點權力的,以為這樣,就可以永遠把陛下留在身邊。誰知她拿了一點,卻又停不下手了。後來她發現越來越留不住陛下,那她何不做得徹底,與父親把所有能拿的都拿到呢?

如此,朕再賜她一個恩典如何?待太子登基,可隨她姓。萬里江山,百年基業,朕盡數予她!他忽然放聲大笑,十足的癲狂形容。幾乎是奪過酒樽,他未多言,仰頭一飲而盡。

皇后伏跪在地,叩首而笑:謝陛下隆恩。

雪越下越大。宮室裡靜極,唯炭盆中一陣噼啪,清晰可聞。

酒樽與几案輕輕一磕,半晌,他緩緩出聲:朕給了你所有,作為回報,你當依朕一言。

是。

朕的陵墓裡,不用珍器重寶,只把那些傀儡放在墓中。尤其一個素衣的傀儡,他頓了頓,要放在棺槨裡,離朕最近的地方。

靜默良久,他以為她不會答應,她卻又輕輕道了一個是。

他便極溫和地笑了,伸出手似是想撫上她的頭頂。卻不知想到了什麼,雙目一合,他終頹然罷手。

大婚時對你說的話你雖忘了,我沒有忘。

外面大雪紛揚,宮室裡人聲再無。

沒過多久,炭盆內的噼啪聲漸小,最後一點火星明明滅滅,終悄然而熄。

皇后不知跪了多久,等雙腿早凍得麻木,終於一聲啜泣,抬起淚痕宛然的臉,對著奐帝嘶聲啼哭出來:我想和你永結同心白頭到老啊!可是陛下,而今你的心,不在我這裡呀!

你的心,到底去哪裡了呢?

哐。極細微的、不被人注意的一聲輕響。

那是奐帝指間一枚終究不忍刺入血肉的毒針,落地的聲音。

明和二十九年,他的父親崩於這一年的初春。

不想去看那些明明欣喜若狂卻偏要哭得如喪考妣的臉,他偷偷潛入父親的陵墓裡,想倚著父親的棺槨安心地睡上一晚。

沒想到墓裡早有人了,還竟然是--

丞相的獨女。

他是知道她的。性情酷肖其父,張揚得平日都只穿顏色最豔的衣裳,這會兒因是國喪,她才終於著了一身縞素。也不知是怎麼進到墓裡來的,她安安靜靜地在他父親的棺木前對他道:殿下,你不該躲到這裡。

他因丞相之故,一點也不喜歡她,遂對她半分不曾客氣:那你呢?你也不該到這裡。

但她一揚眉,粲然笑了:我來捉你回去。

正說話間,開啟的墓門不知何故,驟然落了下來。他和她奔跑不及,竟被生生關在了墓裡。他狠狠踢墓門一腳,暗罵她是個掃帚星。

她倒不驚慌,還反過來安慰他:我跟父親說過,我要到這裡來找你。我們總不回去,父親會帶人過來的。

他沒理她,自顧自靠著墓門抱膝坐下,把頭埋在膝間,閉目要睡。

一片寂靜裡,他忽然聽到了她在一旁哼歌。那調子奇怪,像民間小調,又不全是。抬起頭來,她知他所惑般一笑:我隨口唱的。果然,要引你注意,還是要靠這種唱歌跳舞的手段。

他把頭一別,繼續不理她。

她笑得更開懷,一點點湊近,拉拉他的衣袖,百般哄他轉過頭來。

他脾氣倔,難得她一直軟語纏磨。於是漸漸他也同她說話,到後來她靠著他一覺酣睡,他竟也沒有將她推開。

似被人遺忘的清冷墓室裡,他與她相靠而眠。她醒來時,他早默默看了她的睡顏良久。

她破天荒地有些臉紅:我父親還沒來嗎?

沒來也好。他道,免得,你現下來找我,出去以後,終有一天,你會和你父親一起來殺我。

她怔怔地看了他片刻,驀地笑起來。手掌一翻,她將什麼東西遞到他面前:本來父親說你非池中之物,確實是叫我來殺你的。但我現在把這枚毒針給你若有一日我要殺你,你可以用它,拉著我陪你去地獄。

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她自顧自別過頭,像是在對他說,又像是自言自語:我喜歡一個人啊,就想永遠和他在一起。

那時他緋紅了臉,不敢答話。可那枚毒針被他妥帖地收了起來,他以為他永遠也不會用到它。他把她隨口唱的調子記下來,用他母親的鄉話蘇白填寫了他的心事。他記住她素衣乾淨的模樣,將她的笑容獨自珍藏。

那時年尚小,不知人心易變。他以為他和她真的能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啞皇文/蘇域

葉聆的後宮有太多性格各異的美人。

得天獨厚的有之,心機深沉的有之,俏皮可愛的有之,聰慧機敏的有之,或是另闢蹊徑故作冷漠的亦有之。而她們面對葉聆時眼裡無一不是熾烈卻拿捏有度的熱忱。

唯有慄陽例外。

那日他高坐鑾殿之上,后妃濟濟一堂於下座,他漫不經心望過去,一眼便望見了來自角落裡那道溫熱活潑的目光。葉聆只愣了那麼剎那,而後便故作鎮定地收回目光。

他一如往常般用懶散漠然的語調說著話,只他一人知道掩於寬袍下的十指在戰慄,與他那於倏忽間就被打亂的心跳一起,意味著一場喜憂參半的久別重逢。

慄陽嫁給葉聆為妃並不順遂。

她十六歲這年,朝廷於王侯將相之間選妃,慄陽自作主張遞了生辰八字去宮裡,卻在隨後被毫不留情地打回,只說她不適合。

慄陽悶在房裡失落了好多天,偏偏表姐那邊卻傳來了好訊息。據說是帝王欽點了表姐舒攸進宮,一時間整個家族都為之振奮,唯有慄陽一人瞪大了雙眼,心頭滿是不服氣。

她每日抱著當年還在京城時葉聆送她的母雞,母雞已經年老色衰,連雞蛋都不再下,除了吃食喝水便是臥在陽光下小憩。慄陽就抱著它,顛三倒四說些葉聆難不成是忘了我之類的話,失魂落魄地望著庭院廊下被大紅色點綴得一派喜慶。

就在家人都以為慄陽已經放棄時,舒攸入宮那日被人發現暈在了房內,而慄陽抱著自己那隻愛不釋手的母雞打暈了表姐,跳上了宮中迎親的車輦。

一路上又是忐忑又是興奮,想著見著了葉聆該怎樣開口,又該說些什麼追憶一下少時的情誼,又該怎麼告訴他,自從當年自己不告而別,就沒有一日不在想他。想他是否真的捉到了九十九隻知了,想他是否會和自己一般想念自己。

本來只是孩子間對玩伴的渴望,但隨著慄陽長大,有些東西也跟著理所當然地萌芽起來。她就連躲進戲院聽那些讓人耳根羞紅的豔曲,心底裡掛念著的都是葉聆。

只是不如慄陽所想,待她真的頂替舒攸進宮後整整半個月,葉聆都未能現身見她一面。她起初還抱著女兒家的羞澀本性,後來著實忍不住便向宮人打聽了葉聆宮殿所在,但第一次出門撞上了皇后,第二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了一位想不開的宮女。

真的見到闊別五年的葉聆,是在一個月後西征軍班師回朝帝王宴饗群臣的宴會上。她位次低,坐在角落裡,那雙溫熱而欣喜的眸子始終鎖定座上的葉聆。

葉聆這壞小子,小時候那般頑劣不堪,長大了倒變得穩重了。慄陽興奮地不停搓自己的手指,既對身為一國之君葉聆這樣的改變而欣喜,又不禁為自己未能參與他的成長而失落。

而慄陽天生樂觀,心裡篤定著葉聆定然記得她,因而那道溫熱目光始終追隨著座上的少年帝王,太過明晰太過直接,偏偏葉聆就是無從察覺,三個時辰的宴會,他除了開頭往這裡瞥了一眼外,再沒將目光停佇這裡半刻。

下了席,慄陽垂著腦袋隨著宮人往外走,卻並不是往自己所住的方向。月明星稀的大好夜色,藉由樹影婆娑遮擋,慄陽輕而易舉地便藏匿在庭院中的巨石後。

又等了良久,才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自殿中往外移動。她聽見葉聆低沉的聲音囑咐身旁的近侍:不用跟得太近,寡人想獨自走走。

慄陽偷偷往外瞧,涼薄月華下,葉聆的身影向著竹林而去。她未多想,便貓著腰小心翼翼地小跑跟上去,確定周圍再無宮人、侍衛後大膽撲過去,一把便死死摟住了葉聆。

玄色衣袍下的身軀遽然僵硬,而慄陽喘著氣的久違聲音穿過這些分離的四季再度撲面而來,時光似乎並未在她身上留下成長的印記,她還是那樣任性、肆意。

葉聆,我瞧了你一晚上,你都沒察覺的嗎?她抬頭,眸子亮晶晶,絲毫沒有疏離,還是你忘了我啊?你怎麼可以忘了我呢?

這世上敢如此摟住他不撒手的姑娘,大抵也只有一個慄陽吧!

葉聆怔忪良久,待所有情緒復歸平靜後方才示意慄陽鬆手:我明明欽點的是你表姐,怎麼進宮的是你?語調淡然,一絲訝異或喜悅都沒有。

慄陽卻不放手,只一雙眸子染了焦慮:你你喜歡上舒攸了?

葉聆並未回答,只是將慄陽雙手自腰間拿開,聲音有些疲憊無奈:你不該來這裡。

慄陽靜靜地與他對視,慌亂一點點席捲而來,她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味強調:我是慄陽啊,我們說好以後長大也要在一起的啊,我來找你了啊葉聆。

而葉聆已然轉身,握住慄陽顫抖的手指冷下聲:我給你三日時間,出宮回家,趁無人發現換回舒攸來。否則我親自送你回去。

翌日便有宮人來,說是領了皇上密旨,協助慄陽收拾回珂州的行裝。

慄陽嬌小的個子,攔在門前死活不讓他們進,又是恐嚇又是大叫,然而反抗無效,她到底還是被派來的禁衛拎去了院子裡。

她就席地坐在被正午陽光烘烤得滾燙的地上一言不發地望著,眼淚掉下來很快被她擦掉,直到身後那棵石榴樹上傳來的擾人的蟬鳴將她驚醒。

慄陽微愣後跳起,不顧一旁神情怪異的宮人自顧自爬上了樹,只叫人拿大的瓷瓶來。她在捉知了,一隻一隻或大或小的知了,被她小心翼翼塞進瓷瓶裡去,每放進去一隻便記下數字。午後的陽光熾烈,加之蚊蟲叮咬,慄陽整片裸露在外的手臂紅腫起來,而她不顧宮人的阻攔,就這麼一隻只捉著知了,這棵樹上沒有了便再換一棵樹。

十九、二十她一隻只地數著。

那晚她沒有睡,次日清晨累得精疲力竭也只是喝了壺清茶,而後便又是一日的奮戰。夜來起了風,慄陽的腦子卻開始昏沉,手臂慣性地伸開,根本記不清自己捕了多少隻。她摟著瓷瓶,斜倚在枝丫上望天際細密的星辰,告訴自己就休息那麼一會兒。

而後視線往下,便望見了立在牆頭的那道黑影。

慄陽眨了眨眼,卻發現那並不是自己的錯覺。真的有道頎長瘦削的身影立在那兒,披著蓑衣戴著斗笠。整個人如雕塑一般立在那兒,眺望著她,或是明月?

又沒有下雨,你做什麼披著蓑衣啊?慄陽竟然一點兒也不怕,她甚至因為這黑衣人的出現而微微提起了精神。她以往聽說書的講故事,大都是這些出沒在夜晚的江湖俠客。

劫富濟貧,如風來去,叫她好生羨慕。

他不說話,只是動了動扭過臉來看她,面容被斗笠遮住瞧不清,只依稀能感覺到那人有一雙清冷的視線,靜悄悄地落在她眼角眉梢。

慄陽小心地爬下樹,小跑過去在牆頭下仰頭看他:你是來偷東西的賊?

那人仍是不語。

你不會說話?

那人依舊不作聲。

原來是個啞巴啊!慄陽自行斷定這人是個啞巴,不免有些憐憫,卻又好奇問,你武功很高嗎?可不可以幫我捉知了啊?我想去給我喜歡的人看。

那人旋身,作勢要走。

慄陽連連叫住他:大俠別走,你幫我捉知了,我就不告訴別人你晚上來宮裡偷東西,怎麼樣?不然我就去叫侍衛了,到時候你可就插翅難飛了。

那人腳步停下,對上慄陽帶著得意卻又期待的目光。微微思忖片刻後,他跳了下來,未等慄陽靠近就匆匆避開,只是以左手拔出長劍跳上了樹,刀光劍影之中讓慄陽看花了眼。然而片刻之後他便舉著滿滿一劍刃的知了跳下,無聲地放在目瞪口呆的慄陽面前。

慄陽驚呼,念及此刻夜深人靜便又壓低聲音竊笑著,仰頭由衷地讚許離她一尺遠的人:啞巴,你可真厲害。我要是有你這麼厲害就好啦,葉聆要是不喜歡我,我就威脅他。

三日之期倏忽便過,然而慄陽卻依然抱著瓷瓶不肯從樹上下來。

凡是有宮人侍衛靠近,她就沒完沒了地大叫,直叫得一整個院子裡的棲鴉都飛走,眾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這麼一直耗到了傍晚,葉聆來了。

他遙遙望著藏在樹冠中耍無賴的慄陽,擰眉示意身後侍衛將她拖下來。慄陽見他不說一句話便急於攆她走,一時間也慌了神,只衝著他喊:葉聆,我不想走。

葉聆側目,冷冷望著她:葉聆不是你可以喚的。他語罷轉身,任由侍衛上樹將東躲西藏的慄陽強行拉下來。慄陽不懂她認識的那個笑容明亮的少年去哪裡了,為什麼此刻眼前的葉聆如此冷漠。她推開身旁侍衛,仍是不死心地上前捉住他手臂,將那個瓷瓶裡的知了給他瞧,聲音裡已是七分委屈三分執著:你不要趕我走。我給你捉了九十九隻知了,你看一眼好不好?你以前也給我捉過這些知了的啊

葉聆的側臉仍是一派冷漠,他突然轉身從慄陽手裡奪過那隻瓷瓶,而後不耐地扔在一旁。瓷片碎裂聲讓慄陽還未說完的話陡然僵住,怔忪著望過去。

瓷瓶已然碎裂,那耗費了她三日光陰的九十九隻知了就這麼被摔在石板上。日頭很烈,照得她睜不開眼,卻不知是因為眼淚還是刺目的日光。

葉聆揮開她還攥著他的手,厲聲粉碎她那些不切實際的期望:是,我是給你捉了九十九隻知了,甚至為了給你捉知了誤了原定的登基時辰。我也和你約定過以後一輩子都要在一起,但和你約定時我十六歲,十六歲和你說那些話做那些事的葉聆已經消失了你知道嗎?你難道要因為我少時一句玩笑話,就要這麼執著一輩子嗎?

慄陽都聽在耳裡,心底那些仗著回憶可以肆無忌憚的勇氣一點點地灰飛煙滅。她頹然地在葉聆面前蹲下,捂住自己的臉死命搖頭,如何都不能相信。

可是,可是你畢竟說過啊?你說過的話怎麼可以不認賬呢?

葉聆狠心扭過臉去,垂下雙眸啟步離開,卻不防被慄陽一把抓住,她仍是不死心,哪怕被拒絕到這個地步依然不放棄:我不要走

她每個字都很輕,像是哭泣和難過已經花光了她所有氣力。葉聆情不自禁回眸,對上她那雙依然有光芒躍動的瞳孔心底一窒,放佛被針尖紮了一般迅速轉首。

寬袍下指尖狠狠掐住虎口,疼得他不得不悲傷面對這清明的殘忍。

你可以不走,但是寡人這一生,都不會再踏進這裡半步。

整座皇宮在短短一日之內便悉數知曉了慄陽所在。

頂替表姐舒攸進宮,惹來聖上大怒,未經寵幸便被打入冷宮,並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方圓幾里乃至花草樹木都被移植,慄陽所居之處徹底成了僻靜冷宮。

葉聆態度明晰,他不會接受她,若她一直不死心,那便在這方寸之地枯守著,哪怕她等紅了眼熬白了首,他也不會回應她哪怕那麼一丁點的熱情與愛意。

所謂回憶,過去便是過去,她抓住不放,而他早已棄如敝屣。

好在慄陽還有那隻行將就木的母雞,夜晚將至啞巴偶爾也會前來聽她傾訴一些心裡話,雖然他們都不會回應她,也不會告訴她應該怎麼辦,但慄陽總算不是一個人。

她可以堅持下去。她想讓葉聆看到,即使窮途末路,她也不會放棄。

後宮紛亂,就在眾人很快將慄陽拋之腦後時,慄陽蕭條的院子裡光臨了第三個不怕死的人。是那日她在荷塘邊救下的宮女的哥哥,聖上欽點的金科狀元郎,面如冠玉笑似春風,偏偏性子靦腆,說上一兩句話便會不由自主地臉紅。

言懷每日下朝後都會尋機出現在她門前或是後院,拍拍跳進來時狼狽摔倒蹭上的草,赧紅了臉跟她說話:今日今日給你帶了畫本,給你解悶。

慄陽很是感激他的出現,因他總能帶些她需要的東西給她,有時是好玩的物件,有時是美味的零嘴。雖說是為了感激她當日對家妹的救命之恩,但他卻做了更多,也正是因為他做的這些,讓慄陽少了去想葉聆的時間,笑容也多了起來。

你不怕被人發現惹皇上不悅嗎?慄陽愛不釋手地摸著那本裝訂精緻的畫本,再怎麼說,我也是個棄妃,你這麼每日來太冒險。

言懷連連搖頭,他一緊張說話便會結巴:不會。最近皇上忙著興修南方水利,後宮由皇后打理,她們沒有空閒來關注你的,真的。

慄陽瞧他那副笨拙的樣子,無端也是心軟,便也不再拒絕他的好意。夜深後啞巴再來,她一改往日愁雲慘霧的模樣,興沖沖又滿是感激地給他說起了言懷,還興致不減地拿了那本畫本給他瞧,卻被啞巴迅速避開。

啞巴不會說話,也從不靠近她,更是對慄陽的觸碰避之唯恐不及。往往他會站在廊下,與慄陽隔著窗子交談。倒也不是交談,始終是慄陽自顧自地說,他一言不發地默默聽著。

可是他又會做一些言懷做不到的事情,比方說給她砍下院中的枯枝為她生火,給她修葺下雨天便漏雨的廚房,給她帶一些樣式新奇的燭臺,照得她整個臥室熠熠生輝。

啞巴啊,雖然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但是多虧有你們呢,爹說做人要懂得知足,我此刻就覺得挺知足的。守在葉聆身邊,哪怕看不見他,有你和言懷這麼好的朋友,嗯,還有母雞。對了,你看過我的母雞沒有?你等我一會兒,我去抱它過來給你看。

母雞近來越來越貪睡,羽毛也沒了往昔的鮮豔色澤,耷拉著腦袋看起來很讓人擔心。慄陽將它從窩裡抱起來,輕輕晃了晃它,但往日總會睜開眼睛看著她的母雞,此刻卻依然毫無動靜。慄陽再晃了晃,它依然無動於衷。

慄陽慌了,抱起母雞便拔足狂奔去找啞巴。然而窗外已經沒有啞巴的身影,慄陽未經停留,開始抱著母雞往外跑。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是想要找到葉聆。

他可以不喜歡自己,可以討厭自己,但拜託他,請幫忙救回她的母雞。

如果連她的母雞都離開了,她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憑藉什麼支撐過去那段記憶。

葉聆已經歇下了。

提著宮燈守在帝王寢殿門前的宮人這麼告訴她,那內侍望了她一眼:您還是回去吧,趁皇上不知道您從冷宮跑出來。再說皇上他,不會見您的。

她被攔在門前,侍衛捂住她的嘴以防她喊叫,掙扎間那隻母雞從她懷裡跌落在地,墜地的聲音那樣安靜,一絲掙扎和痛楚都沒有。

慄陽蒙了,瞪大眼睛望著那隻絲毫不動彈的母雞。

內侍瞧她可憐,忍不住出聲提醒:這母雞大約是死了,瞧著羽毛都脫落了。

慄陽聞言忽然劇烈地掙扎起來,侍衛不敢對她拔劍,她仗著這一點咬上了攔著自己的侍衛的手,在他們吃痛鬆手的瞬間蹲下身抱起那隻毫無聲息的母雞。在眾人未回神之時,大步奔過去用力捶打那扇避之不見的門。

身後宮人很快將她拖住,捂住她的嘴,以防她洩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然而不出片刻,寢殿內的燈火倏然亮起,慄陽睜大眼睛,目不轉睛地望著那扇門。

葉聆到底是見了她,他黑髮未束,懶散姿態一覽無遺,目光似乎並不是那樣銳利冷冽。慄陽本欲脫口而出的請求卻在目及他身後尾隨而至的皇后時哽在了喉嚨裡。

他問在外守夜的宮人發生了何事,那宮人面露難色地看了一眼不遠處形容狼狽的慄陽,低聲道:她來請求陛下救活那隻母雞。

葉聆的目光便落在了那隻母雞上,有那麼瞬息舊時光和回憶撲面而來叫他有那麼片刻的迷惘和屏息,他回眸去看眼眶通紅的慄陽,呼吸一窒,腳步挪動就要往前移。

但他到底還是停住,停在了那隻母雞旁好整以暇地問緊咬下唇面色蒼白的慄陽:你要寡人救活這隻雞?話語裡滿是譏誚與諷刺。

不見慄陽回應,他擺手:去叫御醫來,看看這隻雞還有沒有得救?

侍衛鬆開鉗制住慄陽的手,任慄陽呆若木雞地癱坐在地上。御醫在隨後趕來,固然為一隻母雞診治實屬荒誕,然他還是老實答:這隻雞應當還有救。

慄陽眼睫輕顫,猛然抬頭望向葉聆,眼裡悉數是溼潤的哀求。

葉聆卻將目光避開落在別處,短暫的沉默後他促狹一般道:既然還有救,那寡人便見死不救吧!聽見了嗎?誰都不許救這隻雞。

慄陽不可置信地瞪視他。

葉聆轉身,攬上皇后肩膀,那扇有光灑出的門在慄陽眼前一點點地關上。而慄陽眼裡的光也逐漸褪下,那扇被關上的門好似也在她心底,關上時重重撞擊那些本來柔軟可貴的東西,山崩地裂般化為粉碎。

她沒有哭,只是頹然坐在那兒,目光哀傷卻柔軟地望著那隻母雞,而她無能為力。她對曾經的記憶無能為力,對這一場要命的傾慕無能為力,對自己也無能為力。

她那樣視若珍寶的歡喜,葉聆不在意。

慄陽突然號啕大哭,寂靜長夜裡,天邊有寥落星子呼應她,一片死寂的寢殿內葉聆陡然僵硬,他上次聽見慄陽這樣放肆而不顧一切的哭聲時是什麼時候?

那時候他還是個眼裡有光的少年,捧著年少慄陽的臉笨拙地安慰她別哭。慄陽自顧自哭得酣暢淋漓,哭完後卻又笑嘻嘻告訴他:沒關係,哭完一切不開心就忘記啦。

而此刻的葉聆即便有了心理準備,卻仍是抵不住那些無孔不入的恐慌和悲哀如浪潮一般席捲而來,將他的呼吸遮掩,只聽見外面慄陽中氣十足的哭喊聲。

她說:葉聆你這個不守信用的壞小子,等我哭完了,我就能徹底把你忘記了。

他兀自出神之際,皇后握住他冰涼手指貼合在腹部,柔媚出聲道:陛下,你說這孩子將來出生會像誰呢?

葉聆微怔,而後突然暴怒,指著門外叫她滾。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科幻小說相關閱讀More+

斬龍

通吃道人.QD

奧法紀元

醉酒的胖子

重生大齊,我屢破奇案

平行針

天災末世,我囤千億物資帶崽躺贏

公子無殤

末世:我繫結了移動彩票店

唐習之

隱士是如何練成的

一家之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