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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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杉晉助有一點後悔，但比起後悔，更多的是冷。

雨落在他身上，好不容易換上的乾爽和服又被打溼黏在身上，像一塊柔軟的冰將他封住。

四肢越來越僵硬，但必須要跑，不跑就會被追上……

但他明明也可以不用被追的吧！！

來到鎮上後，他先去了常光顧的酒館，剛坐下就遇上武士搜捕。

高杉原以為是高杉家死性不改派人出來抓他，當場跑路，很快找到一個落腳點——空無一人的二層小樓，還有些沒來得及帶走的舊衣服和柴堆。

放在以往，大少爺連一個眼神恐怕都欠奉，但陰雨天裡，一丁點的乾爽和溫飽都能讓他流連忘返，遂趕緊換上新衣服。

明明在小樓裡待得好好的，卻又坐不住，冒雨跑出來回到武士們的視線裡被圍追堵截。

高杉晉助覺得自己好像真是瘋了。

也許是偶然聽見武士們商議“抓不到人，就隨便殺幾個做樣子好交差”時，心裡一下起了勁。

他倒一下明白了這肯定不是高杉家裡派來的人，但讓別人因為自己被殺卻不敢出手相救，不管這別人是誰，不都顯得他很軟弱嗎？

軟弱、愚昧、膽小——剛剛輸給高杉桃的高杉晉助，實在是一點都聽不得這樣的字眼。

松下村塾教出來的學生，怎能是貪生怕死之輩？如此，難道不是給老師臉上抹黑？！

萬一讓老師知道實情……萬一讓銀時或者高杉桃知道實情……

肯定會被笑話一輩子吧！

猶豫之間，高杉從二層視窗看見武士們身上的幕府官方紋樣。紋樣很眼熟，早前新幣換舊幣，鬧得沸沸揚揚，也是這群人出來鎮壓。

只值五錢米的新幣，要換走鎮上人手裡能值三兩米的舊幣，誰能樂意呢？但不樂意也沒有辦法，武士們手裡拿的可不是棍棒鞭子，而是鋒利的刀。

換走的一枚枚舊幣，也許就是一家人過冬的希望。

以為看過就忘的，卻沒想到，這時候竟然栩栩如生在眼前重現。

站在窗前，冷雨撲面而來，反而讓他更清醒。高杉晉助想，不論最後結果如何，他不會後悔。

於是他跑了出去。

至少、至少把人引開，至少不讓無辜的人因為他被連累被抓走……

有時候，噹噹英雄也沒什麼不好，不是嗎？

在被徹底淋成毫無優雅可言的落湯雞之前，高杉確實是這麼想的。

在偶然一瞥的窗格里，看見三個熟悉的面孔之前……

——你們三個為什麼會在這裡啊！！！！

高杉晉助，不誇張地說，真是原地一個踉蹌啊！

當場兩膝一軟，原地磕了一個……那倒還沒有，主要被身後追兵的腳步聲嚇起來了。

憤憤然瞪著那三個人，他咬牙切齒：“你們怎麼來了？！這下怎麼辦？！村塾怎麼樣？！”

這種姿態下的偶遇，一點都不帥、一點都不英雄嘛！

連著三個“？！”，高杉桃搖頭嘆息：“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別急……”

三個人也不藏了，全都站起來，露出如出一轍，三份無辜的表情。

高杉晉助下意識覺得有點噁心，就聽見他們齊聲說：“因為，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啊！！”

高杉晉助：“……都給我去死……”

但奇異的是，他寧可咒罵這三個人去死，也從沒有在看見他們之後，還想要單獨逃亡。

“開窗。”他指揮，“趕緊讓我進去。”

銀時看高杉桃，高杉桃看桂。

桂咳了一聲：“這個，高杉啊……”

他目光誠懇：“因為太冷了，所以不想開窗，你還是在外面再待一會兒吧。”

高杉簡直要抓狂：“你有病吧！不是，你們都有病吧！！生死攸關你們就為了怕冷不讓我進去——快點按我的話做！不然我要你們好看！！”

“好狂躁哦高杉君。”桂撇嘴，伸手開窗。

“好大聲哦高杉君。”銀時掏掏耳朵。

“好冷……快點進來不然我要關上了！”高杉桃命令。

高杉晉助也來不及追究這三人的態度問題了，提氣準備跳進屋子裡。但好死不死，剛剛被他甩開的一眾武士，一個接一個出現在了巷口。

“哈！果然在這裡！”

“找到那小子了！喂——都過來！！這次可不能再讓他跑了！”

一個接一個，言語之間壓不住的興奮，和他們緊鑼密鼓將巷口封住的舉動，都讓高杉晉助從心裡發寒。

“喂，你還愣著幹什麼……”銀時語速很快，聲音卻很輕，“快進……”

話沒說完，高杉晉助忽然將手一甩。

身側原本已經開啟一半的窗戶，連帶著裡面觸手可及的熱度，都被他親手關了回去。

他目不斜視，直直對上巷口接二連三趕來的武士們。

高杉桃臉色一變：“這傢伙，居然想做英雄嗎！”英雄應該是未來最強的她才對啊！！

銀時立刻提刀就要衝出去，被桂拉了一把：“人太多了！”

是，人太多了，十二個帶刀武士，他們卻只有四個小孩，其中一個手裡拿的還是竹刀。

“那難道就不管他了嗎？！”

“不是不管！”桂也忍不住抬高聲音，伸手壓住銀時的肩膀，“聽我說，我們既然處在劣勢，當然要仔細規劃，以最小的代價取勝，這才是正理！”

高杉桃默不作聲地評估著眼下的情形。

的確，雖然她沒什麼打群架的經驗，但也知道12:4是多麼懸殊的概念。簡言之，對手只需要將自己拆成四支小隊，就能形成區域性3:1的效果。

三個身強力壯的成年人，對付一個未成年……

而追兵悉數到場，又使得他們陷入一個僵局——他們三人也不方便出去。

“為什麼？”銀時皺眉，他現在只想趕緊把外面那蠢貨揪進來，“為什麼我們也不能出去？”

桂就嘆氣：“我還以為你恨不得他立刻消失呢……如果你是追殺者，是從一開始就知道這裡還有三個人更難應付，還是在關鍵時刻、被意料之外地偷襲更難應付？”

銀時：“當然是偷襲……”

好吧，他不做聲了。

高杉桃和桂交換一個你懂我懂的眼神：“還有就是，我們三個一下跳出去，全部跟他一起擠在巷子裡，反而會壓縮每個人戰鬥的空間。”

這巷子能容兩個人並肩透過都夠嗆，怎麼讓四個人在一起打架？更何況還帶武器。

“那現在要怎麼辦？”銀時語氣總算不那麼急了，“換個地方？”

“開闊的地方。”桂說，“高杉的安全要緊，我們行動必須要快。”

“他最好也能意識到這一點。”銀時恨恨說完，立刻掉頭往後門走去。

桂和高杉桃緊隨其後。

徹底消失在視窗前，她回頭。

高杉晉助恰好也扭頭看過來。

屋裡人都要走完了，他當然不怕暴露。見跟高杉桃目光撞上，他一愣，隨即惡劣地揚起嘴角。

【快、逃、吧】

高杉桃嘴角一抽，衝他比劃了一下中心廣場的方向，扭頭就走。

……真是不可愛！！

*

三個人動作很快，分工明確：桂到附近屋頂趴著，機動待命。

他性格沉穩謹慎，挑個制高點觀察情況，既能看見高杉的情況，也能注意剩下兩個人的方位，還不用擔心他擅自亂來。

至於銀時和高杉桃，則要在中心廣場蹲守，準備儘快和高杉晉助會合後將他解救出來。

“……那個傢伙真能跟我們想到一起去嗎？”銀時有點微妙地說。

他站在便利店的玻璃門後，重心一會兒從左腳換到右腳，一會又從右腳換回左腳。

“這裡是整個鎮上唯一的廣場，周圍有八條岔路口。”高杉桃複述他的話，“‘在這裡把他們的兵力打散是最可行的’……這不是你剛剛說的嗎？”

銀時撇嘴：“我想出來的方案當然是完美的，但那個大少爺有沒有這麼機靈……”

“高杉晉助君……”她念起這個名字，不由得回想起不久之前，在村塾短兵相接的時刻。

“他應該比你想的有腦子。”畢竟反應超群、心狠手辣。

銀時冷聲：“那最好。”

說完就把頭扭到一邊，抱著他的刀不理人了。

沒讓他們等多久，一隊人馬很快出現在了道路盡頭。

高杉晉助從他們三人離開的瞬間就明晰了同伴們的打算。

十二個人對上他一個也好，還是十二個人集體對上他們四個也好，都是不划算也不合適的。

所以必須擺脫巷子裡狹小的空間，再把十二個武士的兵力打散。

再結合高杉桃走前給他比劃的方向，能想到的地方，就只有便利店前的廣場了。

老遠就看見站在玻璃前的兩人，他不動聲色，繼續往廣場中央跑。身後一串追兵也恍然不覺，緊緊跟上來。

領頭那人覺得這樣一直跑下去不是辦法——原本想著這小子再能跑也總有累的時候，但沒想到一路從巷子裡到現在，居然都沒追上。

於是回頭點了幾個人：“你、你，還有你，調四個人出來，從左右繞道過去包抄！”

“是！”

銀時眼睛一亮：“他們分開了！”

高杉桃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再等等。”

這傢伙手腕可真夠細的……她輕聲但快速地說：“等高杉再走近一點。”

手腕上的熱意讓銀時回神。的確，雖然武士們兵分兩路了，但大少爺人還在遠處。

這時候他們貿然出去，留給敵人的反應時間足夠長，就完全沒辦法起到伏兵的效果。

大概是絕境裡激發出了強烈的潛能，高杉面對武士們的三面包夾，竟然還能找準時機，歪歪扭扭往便利店跑過來。

銀時和高杉桃縮在收銀臺後面，藉著包子保溫箱的遮擋，慢慢開始走位，預備往外衝。

“他還挺能跑的。”銀時嘟噥，“再往前一點，到便利店門口光照的範圍裡咱們就出手……”

他話音未落，一直跑得挺順利的高杉晉助，忽然腳下一滑，啪嘰一聲——摔了！

高杉桃：“…………這種時候加入什麼搞笑劇情啊！！這個閒著沒事幹只愛看人笑話的無良作者！！”

她一把掐住銀時的脖子來回甩：“你這個烏鴉嘴！！！快說‘高杉晉助吉人天相下一秒瞬殺所有武士’！快說！！”

銀時乾咳：“咔咔、你、我們、咳咳，先救、人吧……”

兩人齊齊向外看去。

高杉晉助……處境很不好！！

他自己也知道大事不妙，摔倒的一瞬間就原地側滾，果然下一秒原來的位置上就飛紮過去一把武士刀。

……這群人下手還真是要命啊。

他咬牙想爬起來繼續跑，但地面溼滑、但兩腿發軟。

他今天跑了太遠的路、走了太久的時間，什麼也沒吃，什麼也沒喝，還一直淋雨……

高杉家的大少爺，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

高杉晉助轉而去咬自己的下嘴唇，試圖用另一種痛苦來鞭策自己。

但太晚了。

一隻腳狠狠踩上他半跪在地上的小腿，領隊高高舉起武士刀，刀尖朝下，距離穿透他的背只剩一寸。

“該死——！！”銀時直接越過收銀臺，不管不顧就要往外衝。

不行、完全來不及！！就算他突然長出八條腿，也絕對不可能用刀砍中那個該死的武士！

投過去？準頭不夠……刀尖下墜如果誤傷怎麼辦？而且棄械，在以少打多的時候，絕對不是什麼好想法。

可惡！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

難道要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窗——雖說脾氣很差勁不會說好聽話又倔又好面子一點也不討人喜歡——就在眼前被那群幕府武士捅穿嗎！！

“讓開。”

熟悉的聲音，聽上去卻有一種異樣的冷淡。

頭上被人按了一下。

銀時幾乎以為是自己的幻聽，畢竟這傢伙、這傢伙她……

除了刀，對武道一竅不通不說，唯一的那一招奇妙技法，也需要近戰才能發揮作用吧？

既然如此，這時候又怎麼能夠，在這麼遠的距離下，擊敗那個囂張的領隊，救下高杉呢？！

太難……不對，這完全不是難度的問題，而是根本就不可能的吧？！

高杉桃沒有等他回神。身高腿長，一步能當別人兩步，讓她在縮短距離方面事半功倍。

零點五秒。

從阻礙重重的便利店裡，到她的準頭足以駕馭的發動距離，零點五秒。

零點五秒，刀尖淺淺刺破了高杉晉助溼透的和服。

小腿被踩得幾乎快要失去知覺，痛、冷、麻，後心似乎也有若隱若現的刺痛，但高杉不確定這是真的被刺傷了還是他過於緊張產生的幻覺。

高杉桃正在朝他衝過來……她跑得真夠快的，之前比試的時候也是，速度一流。

但能來得及嗎？

來不及也沒關係，武士嘛，生死置之度外……要趕到這群人面前，怎麼也還要個三五秒吧？那時候他可能已經被貫穿了……

他心情有一種詭異的釋然。

高杉晉助並沒什麼可留戀的。

家族冥頑不靈、封建迂腐，比之時代的洪流簡直可以說是一團發臭的朽物，早就被他主動拋在身後；

老師固然讓他不捨，但老師智慧又強大，也許會為他傷心，卻不會活不下去。

本應該是這樣的。

生與死，一念之間，真正的英雄絕不會恐懼，更不會搖尾乞憐，只為了一條活路……

手指卻忍不住朝少女奔來的方向伸過去。

想活。

想得救。想要站起來。想活下去。

一點都不想死。

生死關頭，高杉晉助驚覺，他竟然也是這樣軟弱、平凡、渴求生命的一個人。

“……當著我的面欺負我的朋友，這種事可不能忍！忍了還當什麼jump主角啊！！！”

雖然有點臨時抱佛腳的意圖……不過【同伴在眼前受傷所以立刻爆seed】這種buff——拜託了，也借給她用一用吧！！！

與此同時，右臂直直向後甩去。

不是伸，是甩。

“這也趕不上啊……”被迫留在原地的銀時目測距離，忍不住小聲抱怨。

心裡卻有種異樣的感覺，好像、好像她真的能有辦法一樣……

呃，眼前也有點異樣。

——等下，這拳頭是哪裡來的啊！！！！

偌大一個拳頭，就這麼隔了至少五米遠，甩到了他跟前啊喂！！

“【橡膠橡膠——】”

隱約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這個戰鬥前搖，好像有點微妙的熟悉。銀時愣愣地想。這個聲音，雖然他沒聽過但是，也絕對不是高杉桃的聲音吧……？

高杉桃反正喊得很爽：“【——手/槍！！！】”

被她蓄力至少五米的手臂驟然回彈，積蓄的力量比子彈更迅猛，直接將踩在高杉身上的人擊飛出去！

不僅如此，飛翔的領隊向後帶飛了三個同隊武士，稀里嘩啦滾成一團。

飛翔的刀尖，則一路把高杉晉助的和服，從後背一分為二。

很奇妙的一幅場景。

突然覺得很冷的高杉：……

站在便利店裡的銀時：……

“這是抄襲吧我說！！”他忍不住伸手抓了一本《少年jump》在手裡，狠狠甩起來，“這不就是活生生赤裸裸的抄襲嗎！！你這絕對會被告的啊！！！”

“集英社！你們可要看清楚啊！！這都是那白痴自己的行為——跟我可一點關係都沒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