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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毒影

接到看守官移送的舉報材料,樸東旭的心放下了一大半,當他看完舉報內容之後,對之前的所有擔心都已經蕩然無存了。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死敵高寒是個厲害角色,做事幹淨利落,果斷高效。僅僅三天時間,自己口頭放出去的訊息,竟然合理、合法地以情報檔案的形式穿過戒備森嚴的高牆電網又飛回到自己的辦公桌上。這能說明什麼?這是素質、是本事、是爐火純青的行事能力。當然,這更是一把雙刃劍,與這樣的人合作雖然簡捷高效,但同時對自身的威脅程度也在加深,這讓樸東旭不敢半分輕敵、半分放鬆,在緊鑼密鼓地拯救陳斌的同時,他恨不得給自己裝上一千兆的運算系統,以光速探尋“解套”之法。

舉報材料是上午十點收到的,他這個違禁藥品管理科首席領導有權第一時間過目。半個小時後,他召開全室骨幹會議,集中精英對在押嫌疑人陳斌的舉報材料進行深入研究。大家一致認為,釜山的趙閔哲之所以到現在沒摁住他,原因有兩點,一是偵查力度不夠,當然,這也跟警力不足有關係,手到擒來的線索都抓不過來,哪有功夫對那些沒鼻子、沒眼睛,只有一張模糊輪廓的線索下工夫?二是一直不瞭解該嫌疑人的作案手段。所以,針對陳斌為了活著出獄而提供的線索要高度重視,立即著手去查。於是,他責令自己的高徒崔日龍全權負責這個案子,就從那隻充滿傳奇色彩的猴子查起。

會議結束,樸東旭開著路虎車駛離警察廳大院。他瞥了一眼後面那條業餘得令他作嘔的“尾巴”,將車子開到金達萊商城的停車場,下車穿過商城的售貨區,從後門鑽進一條背街,打了一臺計程車,直奔江畔美甲店而去。

但是,下了計程車他氣壞了,一臺兩天內幾次進入視線的鈴木摩托車歪著弧度停在美甲店斜對角三十幾米處的路邊。顯然“尾巴”們的跟蹤技巧提高了,學會多人、多車、多元化圍追堵截了。他咬著後槽牙進到店裡,直接從角門鑽進金善英臥室。

金善英懷著激動和忐忑隨他進屋,關上門就撲到他懷裡,狠嗅著他的體味說:“怎麼?是想我還是……”

樸東旭一下把金善英攔腰抱起,壓在沙發上說:“廢話!”

後續畫面全是馬賽克。

這次金善英有些悶不住了,不再顧忌店裡的顧客和美甲師,吟唱出了殉情之前的快活。

樸東旭亦然,持久、優質、量足。

事後,金善英細緻地用溫水為樸東旭做了一番清潔工作。她就是這樣用心,生怕樸東旭回家慘遇河東獅。

“明天就開始行動吧。”樸東旭愜意地抽著“炮後煙。”

金善英眼裡的熱度褪了一些,口氣變得沉重起來:“我把東西分成了兩份。”

“這樣,你提前一天把東西放到指定地點,然後讓趙閔哲把錢袋安個滑輪,掛到小青山跨江索道上,滑過去就行。”

金善英疑慮重重地看著樸東旭,問道:“索道上安全嗎?隔長不短的就有纜車滑過,咋拿?”

樸東旭眯眼吐著煙霧,神秘莫測地說:“你就別管了。”

金善英已經習慣了被樸東旭支配,無聲且無怨地點點頭。她明白,這次不是為了錢。

沉默少許,樸東旭伸著懶腰仰躺在沙發上,把金善英暖暖地摟到胸口,然後摸過手機,調出兩張女孩的照片,示意金善英仔細看。

“她們是?”金善英眼裡射出一串問號,思緒一下亂了起來,緊緊地盯著樸東旭。

樸東旭臉上靜得像一潭死水,慢悠悠地說:“她們是金達萊商城賣名錶的,全是中國人,都二十四歲,瘦的這個叫盧函玉,學過微整形。豐滿些的這個叫袁芳芳,學過舞臺表演。”

“你要……”金善英凝著目光在樸東旭臉上捕捉資訊。

樸東旭像逗小孩似的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微笑著說:“這兩個女孩兒跟我的一個仇人關係密切,你試著接觸一下她們倆,看看哪個可以利用。”

金善英這次是真的有些震驚了,她呼地坐起身,睜著好看的眼睛盯著樸東旭,急促問道:“仇人?什麼仇?”

“你別管了,幹這一行哪能不結仇。別問那麼多,本來不想跟你說的,但這世上又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幫我。”樸東旭眼光暗淡了一下。

這已經無需多說,只要對樸東旭不利的事,金善英定會毅然出手。她堅定地點點頭,“好!我馬上辦!”

樸東旭深情的閉了一下眼睛,再次用發燙的嘴唇拱上金善英的脖頸……

這就是二歪電話告知高寒,樸東旭在美甲店待了那三個小時裡所發生的事情。

是的,樸東旭並沒有閒著,他是絕頂聰明人,不會眼看著腐爛的傷口繼續向心髒惡化。包括上次用牤蛋手機給高寒打電話要求撤掉對他的跟蹤,其實都不是怕被同事發現那麼簡單,實則早在接到要挾電話之初,他就開始琢磨高寒了。他逗留單位的大部分時間,都坐在自己那張擺著兩部電腦的大辦公桌後,只要沒人在場,他就用警務識別密碼切入覆蓋整個首爾的監控系統,一步步摸排自己要找的目標。

首先,他擷取時間,從金剛山會館門前的監控影片鎖定了高寒,然後鎖定高寒的驅車方向,接力式跟蹤高寒,鎖定與高寒接觸的人群,一個人一個人確定身份。最後,他找到了高寒的住所,也摸清了高寒經常出入的“女生宿舍”的情況。

最重要的是,樸東旭摸清了自己和金善英那段影片被拍錄之後高寒所有的活動區域。這就不難判斷高寒儲存影片的途徑了,無非就這麼幾個,除了他個人的手機記憶體之外,就是他的住所和“女生宿舍”的電腦,再加上他手下兄弟的電子裝置。當然,他極有可能用u盤或晶片複製了多個備份,儲藏於某個最不易被察覺的隱秘角落。但不管怎麼藏,這些東西都不會超出上述地點。

清除有形的東西無非需要時間而已,但上傳雲端的呢?相信只有想辦法逼迫高寒親自刪除了。不過,這個過程必須樸東旭親眼所見。

想來想去,樸東旭最終決定利用女人,因為女人似水,無孔不入,只要引導得力,水就能讓藏在犄角旮旯最深處的“汙垢”浮上來。

真的,任何時候女人都是擊垮男人的利器。陳斌老婆方雯是高寒的同案犯,二者淵源多深無從知曉。但為了這個女人,高寒敢與自己搏命。女人,給了樸東旭希望。

當天夜裡金善英就行動了,這麼急切的原因不單單是任務緊急,而是天氣預報明天有大雨,可以讓老天幫著消除作案痕跡。她穿上黑色緊身衣,扣上寬簷休閒帽,把常用手機放在家裡,利手利腳地上路了。有樸東旭在背後坐鎮,她對從首爾市出發至釜山沿途的所有監控探頭都瞭如指掌,早就在腦子裡畫了一條安全線路圖,盡最大可能減少暴露的機率。她沒有走高速,開著那輛“甲殼蟲”上了二級公路。

真是天有不測風雲,明天有雨,今夜仍然是星光璀燦,初升的月亮也露出了頭。出城十三公里,金善英把車子拐下一條砂石路,行駛了八百米左右,車子停下,離路旁不遠有一棵孤槐。她熄了車燈,也沒打手電,藉著剛升起那輪初月的淡淡青光,她脫下休閒鞋,套上後座椅下的那雙水靴,把樸東旭特意為她準備的那支袖珍手槍的零部件從副駕駛的坐墊下摳出來,靈巧地組裝上,又推到槍膛裡一顆子彈,掖在右側褲兜裡,這才帶上手套開門下車。

這支小手槍她只開過五次,是樸東旭在她第一次“出貨”前特意把她帶到一處山谷裡去練習的。原本以為槍聲會震耳欲聾,結果花生米大小的子彈只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就把十米外的一截樹樁打掉了一塊皮。這使她信心大增,一連氣就打完了彈夾裡的五發子彈。在那之後,她無數次偷偷把玩兒,卻再也沒放過一槍。因為只有出貨時才拿它防身,所以槍平常就拆成零件藏在副駕駛的座墊下。擔心子彈上鏽,她經常把彈夾摳出來獨自在臥室裡擦拭它們,她不知道這個小小的、鋥亮的鉛丸到底有沒有機會鑽進人的腦袋,或是鑽進誰的腦袋。

此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公路上偶爾閃過的車燈並不能消淡草林邊的鬼魅森森。但金善英不害怕,可能槍不光是男人的膽,照樣也給了女人獨步江湖的勇氣,每次出貨都是曠野,都是深夜,可她就是覺得自己是曠野和深夜裡的老大,相當“膽兒肥”。當然,最大的勇氣是愛情給的,來自樸東旭的愛情。

下車後,她先聽了聽動靜,最近的村莊距這裡也有五公里,零星的農田夜間是不會有農民勞作的。十幾秒鐘後,她確定附近沒人,動作十分麻利地開啟後備箱,拿出一把摺疊工兵鏟,幾步跨到槐樹的背面,先借著月光仔細檢查了一下週圍幾根枯枝和石塊的擺向,確定沒人動過,她才在閉著眼睛都能找到的一處蓋著腐葉的土窩旁挖起來。幾剷下去,“當”的一聲,鏟尖磕到了鐵皮。又挖幾下,土沫清理了個大概,她抓住提手一拉,一個二十五公斤裝的油漆桶被提了上來。

她微喘幾下,握著槍柄聽了聽動靜,確定沒有問題,她迅速摳開桶蓋,拎出一袋用四層防水塑膠袋包裝的晶體冰毒。桶蓋封好,按原坑埋進土裡。埋平鋪上腐葉,擺好枯枝和石頭,弄成原來的樣子。

把晶體和工兵鏟放進後備箱之後,她蹲在車輪旁狠狠地撒了泡尿。每次她都這樣,其實是因為緊張,但她總覺得自己好笑,好像野獸用體味劃分自己的領地。

滿載的車子重新駛上了公路,她的心跳也開始加速。這是自然反應,其實賣藥就怕人贓並獲,如果這時車子被警方截停的話,後備箱那袋東西就將提前封鎖她多姿多彩的奇葩人生。

還好,公路上車不多,遠光大燈稀稀落落,偶爾呼嘯而過的大多也是周邊村鎮的小貨車,根本沒人注意她這臺不起眼的小“甲殼蟲”。

半個小時後,車子駛到小青山腳下,公路在此繞了幾道彎,逶迤向前。再往前幾公里,就是橫跨江面的一個渡口,也是首爾市民經常遊玩兒的風景區。但四月初的朝鮮半島還達不到花紅柳綠的程度,所以渡口和纜車的使用率並不高,白天人跡寥寥,夜晚更是死氣沉沉。

金善英把車子拐下岔路,很警覺地瞄著後視鏡,生怕引起其它車輛的注意再跟上來。

又前行了大約一千米,甲殼蟲已經攀上了山坡。她把車子剎住,下車仔細打量周圍的環境。月光灑在樹叢中如同直接掉進了黑暗,除了樹尖一層青朦之外,樹幹以下仍是一片漆黑,黑得令人想叫喊。

她選了一刻鐘,發現一棵水桶粗的松樹下隆起一個土包,猜得不錯的話,應該是座孤墳。人在幹牽扯生死的壞事時,應該就不那麼怕鬼了。她開啟後備箱,把晶體袋往腋下一夾,提著工兵鏟,踩著鬆軟的泥土向土包走去。她邊走邊想,這座連墓碑都沒有的孤墳裡住的可能是個吊死鬼,否則也不能埋在大樹下。

走近一看,她確認了自己的猜測,樹幹上有個碗口粗的枝杈被鋸斷了,留著齊整整的疤。那是迷信使然,民間有個傳說,怕吊死鬼抓替身,在啥上面吊死就鋸啥,幸虧很少有人選自己家的房樑上吊。她嘴裡嘟噥一句:“啊依勾……得罪了。”貼著墳包開始剷土……

眨眼半尺深的坑就剷出來了,她把晶體袋平放在坑內,蓋上幾剷土,確認埋嚴實了,又用鏟子拍了拍,最後在墳包上插了三根一般長的樹枝,這才一邊倒退一邊用鏟子刮掉自己的腳印,確定不會留下明顯足跡,她深望一眼墳包,轉身鑽回車裡。

她並未就此返回,而是將車子開上硬實的砂石路停住,從後備箱裡拿了一把事先準備好的小掃帚,跑回一百多米遠,倒退著掃掉兩道車轍。

有樸東旭背後掌舵,以往需要防範的只是下線,出貨時都是隨處找個隱秘地點放下就走,然後聯絡下線取貨,根本用不著像今晚這樣大費周折。但這一次不一樣了,她要防範的不再是隻求貨真價實的下線,而是神通廣大、業務精深的禁藥警察,所以,決不能留下任何可以追蹤到自己的蛛絲馬跡。為了萬無一失,她掃了半個多小時,直至確認就算不下大雨也無法辨認車轍了,她才在百米外站定,把一部連機帶卡都是全新的手機的攝像功能調成夜光,對著那棵松樹和墳包拍了一張清晰的照片,然後才鑽進車裡揚長而去。

第二天清早,天跟漏了似的下起了瓢潑大雨。金善英小衫外搭了一條粉色大披肩,下身穿著一條暖色毛裙,手端一杯熱咖啡佇立於窗前,優雅且落寞地品咂著悠長的苦澀。誰要敢說昨夜那個攜槍挖墳的藥販子是她,那也真他媽的太有創意了。

中午,樸東旭來了電話,這是兩人的默契,他若方便自會打來,她絕不主動打擾。

“忙啥呢?”

“看雨,下得很急。”

“呵呵。”

“呵呵。”

這就OK,樸東旭知道一切都在計劃之內。

下午兩點,握著傘坐在15路線車上的金善英戴了一副能遮住半張臉的大墨鏡,身上披了件淺色藍花的長身風衣,很像乘車賞雨的殤情女子。她拿出那部“交易專線”,給趙閔哲的手機發去昨夜那張照片,而後編輯了一條資訊:貨在墳後,十公斤。老樣子,50美金一克。晚九點把“米”掛在小青山索道上滑過對岸。影。

手機顯示資訊傳送成功,她開始撥打趙閔哲手機。當那頭接通,她調換音訊,用抽象粗憨的男聲只說了一句話:“給你發了照片和資訊,查收。”

那頭是趙閔哲的聲音,她不陌生:“剛看到,OK。”

15路觀光車在雨霧中不卑不亢的前行,她的眼神茫然而憂傷地望著窗外,藏在袖口裡的手指摳出了手機卡,再摳出手機電池,就這樣攥著,一直等觀光車開到終點站。

終點站是江畔,同是一條江,卻離她那間美甲店後面的江畔隔著半座城。她是最後一個下車的,步子憂鬱得像個輕生者。雨滴比早上小了許多,但冷風卻不憐香惜玉,經常把雨珠斜撲到她臉上,墨鏡漸漸模糊。

她走上江提,站了少許,瞟瞟左右無人,向水邊靠了靠,甩手扔出了手機。而後,她又走了幾步,扔了電池。最後,她站在石椅旁,摸出一隻ZPO打火機,這是她專門給樸東旭點菸用的。她打著它,用色彩明淡的指甲尖捏住手機卡,在藍焰上燎晶片,直到燒手了,她才優雅一甩,烏黑的小卡片飄落江中。

她凝望卷著雨點不住翻起微浪的渾濁江水,似在親眼目睹自己逐波流逝的青春年華,愁暢湧於心間。片刻,她眨了眨已有淺淚的美目,轉身走下江提,截了輛計程車,對司機說:“金達萊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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