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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孤身一人的安森順著迷宮般的戰壕回到自己帳篷,已是深夜。

點亮煤油燈,坐在桌前的安森習慣性的從一堆信紙中抽出一張,準備將今天發生的事情全部記下來——這既是穿越前的“職業素養”,也是他保命的方式。

只有充足的訊息和對訊息的理解,才能讓自己不至於在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中露出破綻,亦或是因為對某些不值一提的“細節”忽視,而白白喪命。

安森不相信臨場發揮,隨機應變只是沒做好妥善計劃的藉口;對自己知根知底,清楚自己的底線和目的,對形勢有基本的認知,才能在任何時候都清楚自己該做什麼,而不是慌亂到漫無目的,隨波逐流。

“嗯?”

微微愣住的安森,看著桌上原本堆放在左上角的信紙,被十分刻意的整理並放在了右上角——如果不是習慣性的伸手去拿,他甚至都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有人來過自己的帳篷,並且動了東西。

當然,有可能只是某個負責勤務計程車兵——安森現在還只是個小小的督導副官,他的帳篷還沒資格有衛兵負責把守,掛上“閒人免進”的牌子。

內心猶疑的安森從最上面拿過信紙,當他抬起右手的一剎那,瞳孔猛地驟縮。

是血!

原本潔白如新的信紙上,多出了一個用血漿潑灑的三環符文!

上一下二!

作為這個世界的普遍信仰,秩序教會的“三環符文”也被稱為“秩序符文”,用上二下一,三個相疊的白色圓環標識。

而“前安森”所參加的“舊神派”,則採用和秩序教會截然相反,上一下二的紅色符文來標識自己的身份,並稱其為“原初符文”——寓意信仰著舊神的他們才是正統,勢力龐大的秩序教會則是“瀆神者”。

心絃緊繃的安森屏住呼吸,一動不動的傾聽著周圍一絲一毫的動靜。

在確認周圍應該沒有人之後,微微鬆口氣的他死死盯著信紙上那血跡未乾的印記,開始思考對方留下標記的目的。

這大概能證明兩點——對方和自己最初猜測的一樣,就在這座軍營裡,同時很清楚自己回到帳篷的大致時間。

兩點存在先後順序,如果不在軍營就不可能知道自己還活著;而一個絕不敢輕易暴露自己的“舊神派”,是不敢輕易將畫著原初符文的信紙,放在任何人都有可能突然闖進的帳篷裡的。

但今天無論是向路德維希彙報,還是到牢房“審問”俘虜,都是安森的“臨時起意”;普通士兵乃至軍官,不可能知道他返回帳篷的大致時間。

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對方很瞭解自己的一舉一動。

正當安森還在思索時,信紙上的“原初符文”已經悄悄發生變化。

整個符文如同“活”過來般在信紙上突然微微顫抖下,鮮血勾勒而成的痕跡像軟體動物一根根觸手,無序的抽動,收縮,以飛快的速度將血跡匯聚到中央。

幾乎滲透了整張信紙的血漿,就在安森的眼皮底下消失的無影無蹤!

下一秒,一行血紅色的優雅字跡出現在“嶄新”的信紙上。

【我親愛的教友,願古老的舊神在這無月之夜賜予你祝福。】

【很抱歉過去這麼長時間才和你再次聯絡,但其中緣由你肯定清楚;這個被邪惡瀆神者們所控制的世界,對掌握著‘真相’的我們並不友善,我們必須隱秘行事。】

安森驚了,這算什麼?

魔法、邪術、混沌能量、陰黯詛咒的……

短訊息?

另外既然你也知道要小心,那幹嘛不直接上門找我;用這麼詭異的方式傳訊息,豈不是更容易暴露?

不過對方應該並不能觀察到他此刻的想法,鮮血凝成的字跡繼續有條不紊的出現在信紙上:

【首先允許我向你祝賀,一次時機恰好的輝煌勝利,令險些失控的天平重歸平衡,並且沒有讓總主教之子對你產生絲毫懷疑…舊神庇佑。】

他果然就在軍營裡!

眼前一亮的安森還沒來及為自己的判斷正確欣喜,又突然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從對方的“語氣”判斷,自己打贏那場戰鬥是出乎了他的預料的;但如果殺死自己的就是這位“舊神派”,他現在最該驚訝的難不倒不是自己還活著這件事嗎?

難道說另有隱情?

還有…失控的天平是什麼意思?

帶著無法描述的複雜心情,藉著煤油燈的光線,安森順著對方的“字跡”繼續看下去:

【親愛的教友,你勇敢而果斷的舉動提醒了我,是時候了;是的,我認為是時候了,如你第一次與這古老的組織發生接觸時所期待的那樣。】

血紅色的優雅字跡微微顫抖,略微濺起的“墨水”彷彿在訴說著對方激動的心情:

【是時候讓你真正參與到古老的舊神派在歷經歲月的沉淪後,走向崛起的‘大計劃’了!】

看著那突然興奮起來的字跡,安森渾身一個冷戰。

他現在真想指著對方鼻子,告訴他不是我,我不想,別找我——這種一聽就鬧不好要被教會綁在蒸汽機的排氣閥上,絕對不得好死的大好事,您還是去找別人吧!

【沒錯,親愛的教友,我現在的心情和你一樣的激動;但還請靜下心來,耐心的容我慢慢向你轉達這一偉大的使命。】

信紙上的字跡慢慢變得舒緩,或許是因為墨水不多了的緣故,鮮紅粘稠的血色開始變得有些淡:

【正如我們上次所談到的,不僅僅是克洛維王國,整個秩序世界乃至世界以外的所有角落,都有我們的影子;讓全世界認識到古老舊神的行動,早已醞釀許久。】

【這場帝國與克洛維王國的戰爭,正是‘大計劃’中的一環——將‘瀆神者’們致力維護的脆弱的繁榮假象撕成粉碎,將舊神的怒火傾灑在每一顆充滿恐懼的心中!】

【親愛的教友,你的任務就是儘快奪下這座雷鳴堡要塞,讓克洛維王國的鋼鐵戰車展現出它應有的力量,決不能讓這場戰爭被帝國輕易的結束。】

信紙上的字跡越寫越快,也越寫越潦草;透著信紙,安森都能感覺到對方那種執著和心醉的狂熱,並隨之而來的更多的問題:

舊神派的力量到底有多龐大,如果它真的強大到無孔不入的地步,為什麼自己周圍幾乎察覺不到?

明面上僅僅是領土糾紛的帝國與克洛維王國之戰,和舊神派的“大計劃”究竟有多少聯絡?

之前提到的失控的天平,是說如果克洛維王國如果不能儘快奪下雷鳴堡,為了繼續舊神派的“大計劃”,難道他們還會直接動手?

【在這激動人心的時刻,親愛的教友,還請你務必保持冷靜和警惕;我會竭盡所能在近期內與你會晤,正式向你傳遞舊神的榮光,踏上追隨古老者的偉大旅程。】

像是在宣告尾聲般,前面的內容開始漸漸隱去,新的字跡越寫越快:

【另外…雖然這麼說實在有違神諭,但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心祝願你而非別人,能夠在如此關鍵的時刻為舊神的‘大計劃’不可磨滅的功勳。】

【我將為你祈禱,願古老的舊神在這無月之夜賜予你祝福。】

以和開頭同樣的內容結尾,當最後一下根本沒有墨水的筆畫在信紙上劃出時,整張紙上再無半點血跡。

沉默了許久的安森,慢慢將桌上的信紙放回原位,小心翼翼的走出帳篷,望著雷鳴堡要塞的方向出神。

願是我而非別人…那傢伙的意思是除了他,在對面的雷鳴堡要塞當中,也有“舊神派”的人在伺機行動?

…………………………

深夜,雷鳴堡,輜重倉庫。

“咚——!”

沉重的大門被閉合鎖死,縫隙和軸承間噴湧而出的灰塵猶如煙霧般升騰而起,又漸漸飄散。

深深吐出一口濁氣,雙手依然還按在門上的騎士緩緩轉過身,面對著眼前的一片黑暗。

他身材高挑,僅僅是站在那兒都顯得器宇軒昂,燦金色的頭髮在腦後系成一個幹練的馬尾;如果安森站在這兒,他第一眼絕對會把面前的騎士當成某個被他誤打誤撞俘虜的傢伙。

克羅格·貝爾納——長得除了略顯成熟外和弟弟路易一模一樣的他,唯一能區分二者的只有身高,還有就是他一直背在身後的,和這個時代顯得脫節的雙手大劍。

沉重的鐵靴聲敲打著,他慢慢走向倉庫深處;在一片被特地騰出來的空地中央,找到了他此行的目標。

十三個被鐵鏈鐐銬捆在一起的克洛維列兵們,恐懼而茫然的看著朝他們走來的帝國騎士。

“你們…很不幸。”

格羅格停下腳步,如寶劍摩鋒般的嗓音在倉庫內迴響。

“原本我沒打算這麼快動手的,戰爭財剛剛開始,沒必要讓偉大舊神的意志早早登場;甚至不需要這麼顯眼的方式,帝國和克洛維王國之間都有一千個理由殺個你死我活…但是!”

冷漠的帝國騎士,表情突然開始變得扭曲且猙獰,抽搐的嘴角在咬牙切齒:“我弟弟,我親愛的弟弟…路易·貝爾納…那個單純到有點兒傻的路易…幾天前…死在了戰場上……”

“我親眼,親眼看著他被你們克洛維人的炮彈炸死…所以,你們明白我此刻的心情了嗎?”

面色蒼白的克洛維士兵們一個個面面相覷,驚恐萬狀的面對著彼此,卻沒有一個開口的——舌頭都被拔掉了。

“當然,作為雷鳴堡守軍的你們是無辜的。”克羅格不緊不慢道,右手握住了背後大劍的劍柄:

“但是作為‘人’,作為背棄了舊神千年身為瀆神者的我們,又有誰稱得上是真正無辜的?”

“不可饒恕,也決不能被饒恕;唯有最深刻的恐懼,最真摯的獻祭,才能洗刷我們身上所揹負的罪…你們說呢?”

理所當然的沒有人回答。

面色慘白的克洛維士兵們死死盯著他手中的大劍,猜到自己命運的他們,此刻只剩下絕望的掙扎。

後退、扯拽,甚至為了向後躲開騎士的視線和彼此扭打…不論再怎麼掙扎,被鐵鏈鐐銬鎖在一起的他們都沒有一絲逃亡的可能。

“鐺!”

一聲輕響,大劍砸落在地。

“我聽說,你們克洛維王國的人痴迷機械,甚至不惜忤逆秩序教會的偽教宗,造出了能夠在軌道上賓士的鋼鐵怪物。”冷笑聲的克羅格,緊握著劍柄的右手用力一擰:

“有意思的是,我對機械也充滿了興趣——雖然是完全不同的方式。”

“咔噠!”

劍柄中央傳出一聲輕輕地,機括扭動的聲響。

下一秒,他手中的雙手大劍突然一節一節的斷開!

“鐺!鐺!鐺!鐺……”

原本是一個整體的劍鋒,突然分裂成了一節一節,用鋼索相連的形狀;並隨著刺耳的,齒輪轉動的聲響,從兩側的劍鋒中央彈出了滿是豁口,纂刻著詭異符文的鋸齒。

“這一位瘸了腿的機械師為我鑄造的——撕裂大劍,我記得他是這麼稱呼這柄利刃來著。”

“他告訴我這或許不是最有效率的殺人武器,但卻很適合用來碾碎。”

無人回應的黑暗中,自言自語的克羅格將握劍的右手抵在額頭,僅露出的半張臉已經無比猙獰,滿是瘋狂的眼珠變成了看不見瞳仁的血紅色:

“向古老的舊神禱告,您卑微的僕人在此獻上足以榮光您的獻祭……”

鐵索相連的撕裂大劍,如長鞭般在格羅格的手中掄舞。

“噗嗤——!!!!”

下一刻,濺血的生鏽鋸齒上便沾滿了破爛的碎肉。

沒有淒厲的慘叫,沒有絕望的悲號;漆黑的倉庫中的聲音只有金屬與血肉之軀的碰撞,肋骨與顱腔的碎裂,肌肉被撕碎,被砸,被碾壓,被抽打……這一切不和諧的雜音,全被緊閉的大門鎖死在內。

縱情揮舞著大劍的騎士,在不知不覺中被鮮紅粘稠的液體浸染全身,冷靜而狂熱的吟誦著瘋狂的詩句:

“…唯有黑暗,方顯光明……

…唯有鮮血,方能永生……

…唯有毀滅,方能偉大……”

血水隨劍鋒潑灑而下,一個巨大的“原初符文”在他腳下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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