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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在咆哮。
磅礴大雨伴隨著陣陣驚雷傾瀉而下,如墨水似的雨點攪動著沸騰起來的水域,不間斷的掀起夾雜著乳白色泡沫的浪花,再重重摔得四分五裂。
洶湧的海潮之中,出現了一個無比渺小的身影,入浮萍般在上下翻湧的巨浪間若隱若現,時有時無;像暴雨中的小舢板,一個浪頭就會粉身碎骨。
但若離近了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那滔天的巨浪,在碰觸到這小小身影前就會無聲無息的湮沒;彷彿是看到獵人步步緊逼的鬣狗,在不斷後退的同時汪汪犬吠。
那是一位少女。
看上去十三四歲的年紀,穿著略顯成熟的藏青色帝國式長裙,緊身的吊肩式無袖上衣,和層層疊疊的襯裙倒是把她稚嫩的一面展露無遺;藏在披散的淺褐色捲髮下的,是一雙鑲嵌在白皙面頰上猶如綠寶石的眸子。
少女把玩著手中精巧的遮陽傘,猶如在花園長廊間漫步般;可愛的矮跟鞋將狂暴的海水化作宮殿大廳柔軟的地毯與瓷磚,一蹦一跳。
“這可真是…盛大無比的歡迎儀式啊。”
笑靨如花的少女將陽傘緊貼在露出的鎖骨上,對著如瀑的暴雨讚歎道:“讓人家受寵若驚呢。”
轟——
話音落下的剎那,慘白色的驚雷從天而降,在沸騰的海浪中炸開巨響。
不為所動的少女,繼續一蹦一跳的向前邁步;呼嘯的狂風不斷撕扯著她嬌小的身軀,卻連她手中精緻的陽傘也動彈不得,甚至連她精緻的捲髮也無法碰到。
“哎?”
少女驚訝的看著腳下平靜的海水,不知何時已經淹沒了她的鞋子,彷彿有什麼力量想要將自己拽進那深不可測的海底。
不…不是要將自己拽進去,而是有什麼東西正試圖……
出來。
轟——
又是一道閃電劃破天際,墜落在翻滾升騰的海水中。
舉著小陽傘的少女停下了腳步,好奇的大眼睛很認真的看著腳下的海水,翻騰的巨浪突然開始如同旋渦般捲動起來,將兩側的海浪推得越來越高。
轟——轟——轟——
閃電接二連三的不斷落下,在海面上組成一道圓環,將浪花捲起的旋渦包裹其中。
幽藍色的光芒從大海深處溢位,那彷彿是某種凝結成實體的惡意不斷向外肆意蔓延,連帶著整個水域都變得充滿了難以名狀的不安,彷彿在被另一個層面的存在窺視,操弄,引誘,散佈無法訴說的恐懼與憤怒。
少女依然微笑,溫婉賢淑的站在已經淹沒自己小腿的海水中,靜靜凝視著那充斥著詭異的海底。
就像是登門造訪的客人,在等待主人的迎接。
很快,周圍的一切開始漸漸變化…那瘋狂敲擊著鍵盤的雨滴,擂起鼓聲的巨浪,呼嘯的狂風在雷鳴的琴絃伴奏下高聲吟唱,匯聚成開啟另一個世界大門的樂章。
其名為…幽淵之海。
漆黑的大門被開啟了,伴隨著映照在少女身上的綠光,那深不可測的大海盡頭傳來了祂的呼聲:
“盧——恩————!!!!”
………………
轟——
炸裂的驚雷照亮了被暴雨席捲的大海,嗚嗚作響的狂風捲動著上下起伏的波浪;整個克洛維艦隊在一一個又一個浪頭間上下起伏,猶如翻山越嶺般。
迎著包裹了雨水的海風,神色凝重的威廉·塞西爾站在舵手旁,望著甲板上正在水手長,大副和二副指揮下手忙腳亂的水手們。
“艦長,快回到船艙裡去吧!”
死死把持著船舵的舵手大喊道,灌進嘴裡的風浪讓他必須拼了命才能發出一點點聲音:“甲板上太危險了!”
對於這位“艦長大人”的身份,整個王冠號上全體船員都是一清二楚,作為塔羅·塞西爾准將部下的他們,非常明白自己老上司究竟想幹什麼。
而他們的任務就是配合老上司,讓“艦長大人”穩穩當當,毫髮無損的指揮著王冠號回到北港。
“為什麼沒有事先通報?”
扶著三角帽和腰間的劍柄,面不改色的威廉似乎並沒有離開的想法:“就算是因為出現的太突然來不及躲開,至少也能提前做好準備——為什麼了領航員沒有事先通報?!”
“不清楚,大概他也沒想到會來的這麼快吧?”
“不可能!”威廉斷然否決:
“如果是普通巡洋艦上的瞭望手,說不定真的是看錯了;但這裡可是王冠號,你們全都是追隨過我父親很多年的老水手了,怎麼可能犯這麼低階的錯誤?!”
“只有一種可能——這並不是普通的風暴,所以才導致了領航員無法事先作出警告,因為發生的情況完全違背了他所掌握的常識!”
話音落下,舵手瞬間露出了驚恐的表情:“您、您是說……”
神色凝重的威廉和舵手四目對視,握著刀柄的手在微微顫抖。
“轟——!!!!”
驚雷在二人頭頂炸響,映照出兩張充滿了恐慌的臉孔。
不等威廉再說什麼,甲板上突然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驚呼;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即便隔著層層雨幕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啊啊啊啊……那、那不是……”
“別愣在那兒了,快來人幫我一把!”
“瞭望手,瞭望手在哪兒?!”
“愛德華!愛德華…他…他怎麼……”
愛德華?!
聽到領航員名字的威廉來不及思考,連忙扭頭看向騷動聲傳來的方向。
然後…他愣住了。
慌亂的甲板上,穿著海軍制服的瞭望手愛德華被一根長長的纜繩倒吊在主桅杆上;繩子緊緊纏著他扭曲到不成形狀的右腿,凹陷的胸膛,翻轉的右臂和脖頸。
被雨水一遍遍沖刷的身體懸掛在半空,隨起伏的風浪“輕輕”拍打著桅杆。
啪,啪,啪……
粘稠的血漿從碎裂的後顱中湧出,噴灑在王冠號的船帆上。
威廉呆愣愣的看著那抹很快就被雨水沖刷一空的猩紅,不敢相信那個愛德華,那個自己那麼尊重的愛德華叔叔,竟然會無法在溼滑的甲板和桅杆上維持平衡,失足被纜繩活活勒斷全身的骨頭。
他甚至不是唯一一個。
緊跟在領航員之後,王冠號的瞭望手們一個接一個從瞭望臺墜落;有的倒掛在桅杆上,有的在甲板上摔斷了脖子,有的被纜繩勒斷脊椎…組成了形形色色,形狀詭異的逆十字。
無一例外。
……………………
“你居然認識我?”
站在暴風雨的中央,塔莉婭凝視著那看不見底的黑暗,無比驚喜的嬌聲輕笑著:“上一次有盧恩家族的人在外活動已經是百年前的事了…你是從哪兒聽說這個名字的?”
“亦或者…你是父親的某個老朋友?唔…不太可能…他親口告訴過我的,自己所有的朋友不是死在別的傢伙手裡,就是死在了他自己手裡。”
少女託著腮幫,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狂暴的海水開始沸騰,泛起綠光的深淵之底再次傳來了怒吼:
“滾——!!!!”
“這裡是混沌的流亡地,不屬於血魔法之主的叛徒!”
“回到你們的世界,永遠不要妄想踏足安息之土!”
那是超越了人類能理解的語言,並非實際存在的聲音,彷彿正有一個巨大的鰓囊在少女的顱腔內噴吐著散發惡臭的膿液,透過腐蝕和一團團令人作嘔的顏色傳達著祂的意圖。
“……噗!”
少女笑出了聲,在快變得不淑女的最後一刻捂住了咧起的唇角,面頰顯出了紅彤彤的小酒窩。
“還真是個暴躁的先生呢…雖然早就知道自己可能不太受歡迎,但沒想到反應這麼強烈。”
塔莉婭搖搖頭:“作為看門人,可不能這麼失禮啊,否則會被別人覺得不懂事的。”
“就算一定要拒絕,也應該客客氣氣的,非常誠摯的表達遺憾之情,並送上道歉的禮物和臨行前的祝福,這才算是待客之道。”
“粗魯的拒絕客人,是連野獸都不如的行徑…懂嗎?”
凝視著深海之淵,少女的表情逐漸微冷。
海浪仍在咆哮。
“也許我們之間存在某種誤會。”塔莉婭突然話鋒一轉,小手把玩著遮陽傘,雙瞳已經變成了深不見底的猩紅:
“盧恩家族對偉大的幽淵君主,以及安息之土的諸位沒有任何敵意…我們並不是來傷害你們的,恰恰相反,我們是來尋找朋友的。”
“自封秩序之環的偽神已經佔據了舊大陸世界絕大部分的土地,散佈他們那充滿了惡臭氣味的思想,我們節節慘敗,步步後退,委曲求全才能換來一點點所剩無幾的尊嚴。”
“再任由它們發展下去,侵蝕你們的世界也只是早晚的事情。”塔莉婭輕聲道:
“事實上,它們已經在這麼做了…不是麼?”
深海在沉默,狂風中只有不住的雷鳴。
“沒有多少時間了…這對你我皆是如此,再繼續拖延下去,連有尊嚴的死去都會變成一種奢求;它們會否定我們,抹殺我們,將三舊神的偉大時代扭曲混淆,讓後世者誤以為那只是一段‘奇妙’的傳說,一個永遠無法被證實的傳說。”
“但現在,我們還有機會…還有重拾‘大計劃’,讓三舊神重現榮光的機會。”
隨著少女的話語,海水突然開始劇烈的沸騰。
“叛——徒————!!!!”
“沒錯,我們是叛徒。”少女的表情坦然:
“但我真的很好奇,除了可憐的精靈們,究竟有多少真神的信徒不在‘叛徒’之列?”
“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我父親給我看過一副令我迄今仍記憶猶新的畫卷——三位真神與祂們最虔誠的信徒們分享盛宴;信徒們一邊飽餐珍饈,一邊貪婪的注視著真神們的身軀血肉。”
“那正是我們,不對嗎?”
“當看到更高層次的存在,誰能剋制住成就非凡的渴望?”
“當意識到可以成就完美,誰願自甘墮落?”
“當品嚐了那無與倫比的滋味,誰又能壓抑那發自本能的衝動?”
“沒有…誰也做不到。”少女的表情中帶著一絲愉悅:
“正因如此,祂們才是真神,祂們必須是真神。”
“但現在,墮落者們已經聯合起來,團結在一個虛假的偽神之下,企圖將我們斬盡殺絕——你肯定知道的,你也肯定已經感覺到了。”
塔莉婭凝視著深海,嘴角掛著自信的弧度,期待對方能夠感受到自己的誠意,因為她真的是非常非常真誠的。
最重要的是,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拒絕盧恩家族的誠意,即便是…他們。
姿態放得如此之低,以至於塔莉婭甚至有些害怕父親大人是否會因此動怒,畢竟就算在和奧古斯特決戰,即將要落敗的時候,他也不曾向自己最好的摯友屈服。
通常而言這種行為被稱為頑固,但因為最後的勝利者是盧恩,所以被稱為“不屈”。
每每想起這個,塔莉婭都忍不住幻想如果當初輸掉的是父親就好了,那樣現在自己就能名正言順的待在親愛的安森身邊,換成莉莎來為自己二人整日擔驚受怕。
無憂無慮,時時刻刻被別人關心,呵護的生活,真是…太美妙了。
“轟——!!!!”
下一刻,少女周圍的海浪中突然衝出數十根粗壯的觸手,分別從不同的方向朝她襲來。
彷彿渾然不覺的塔莉婭,猩紅色的瞳孔中依舊瀰漫著幸福的泡泡。
噗——噗——噗——
蠕動的觸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並且劇烈的抽搐起來,摻雜著黃綠色的膿血以勢不可擋的氣勢從它們前端噴湧而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枯萎。
巨浪拍來,被榨乾的爛肉四分五裂,連渣都不剩,飄散在洶湧的海水中。
但潛藏在深海中的存在對此並不以為意,帶著濃濃的惡意的觸手再次刺破海面,向可愛的少女張開血盆大口,露出了爬滿寄生蟲的褐黃獠牙。
“你是想…阻止我?”
少女先是一驚,就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旋即又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就像是寒冬臘月時節綻放的玫瑰:
“你……”
“可以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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