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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縣北,數百名甲騎緩緩行進,護衛著一輛外表低調,但內裡奢華的四輪馬車。

車廂內,劉盈斜躺在呂澤肩上,手中舉著一封信箋:“韓信,這是飄了哇……”

呂澤挑挑眉,雖然想把他推到一邊去,但一想到這是自己的親外甥,於是忍了,只是輕聲說道:“也不能這麼想,萬一楚王真的是病了呢?”

劉盈點了點頭,發自內心的認同說道:“還是我爹說的對,該出手時就出手,晚了,青梅變人妻……”

人妻,其實是加分項。

當然了,鄧通還是會留給他那魚唇的歐豆豆……

一旁的呂澤雖然不知道青梅是什麼意思,但還是從劉盈的整段話中聽出了他想要表達的是什麼。

於是,緩緩行進的馬車中,頓時響起了劉盈如同殺豬一樣的乾嚎。

“疼疼疼……大舅,我錯了……”

道路兩側的農田中,一個光著膀子,剃著光頭,脖頸上戴有頸箍,做奴隸打扮的男人,深深的注視了一眼發出聲響的馬車,旋即在扈從的甲騎將視線投過來之前,再度彎腰拔草。

等到車隊遠去之後,他才直起身子,自言自語。

“大舅?”

“如果某沒有認錯的話,這輛馬車是呂澤……呵呵,魯王的車駕。”

“呂澤有兩個妹妹,其中小的那個聽說剛定婚期,所以車內口稱大舅的必然不是她的兒子……”

“那麼,車內的肯定是劉邦和呂家長姊的兒子,漢太子劉盈!”

“蒼天呀,機會終於來了!”

於是他丟掉手中的雜草,大步向農田外走去。

他所過之處,除了一些同樣在田間拔草的奴隸稍稍側目之外,田中那些手持皮鞭的田監以及身穿綾羅的少年全部都視若無睹。

原因很簡單,這個男人雖然做奴隸打扮,但卻並不是真正的奴隸。

他的真實身份,是昔日的楚軍大將。

季布!

陳縣之戰中,楚軍大敗,項羽雖然收攏軍隊繼續南撤,但其實也有很多的楚軍將士並沒有跟上他的腳步。

季布就是其中一員。

當時項羽率領大隊向南突圍,在側翼掠陣的季布被郎中騎兵衝散,和楚軍大隊失去聯絡,不得已之下只能反方向突圍。

而到了垓下決戰的時候,劉邦率領七王組成的八國聯軍……諸侯聯軍將項羽團團圍住,幾十萬的大軍連營百里,季布帶領的不到千人的殘兵敗將,根本就不敢靠過去。

項羽兵敗自盡,十萬楚國最後的希望被聯軍或殺或擒,季布見到已無迴天之術,只能解散軍隊,各奔東西。

沒有在垓下找到季布的蹤跡後,劉邦就直接下達了懸賞令。

捉住季布,賞千金;窩藏季布者,夷三族!

但並非人人都是見錢眼開,草莽之中,為了‘義’之一字捨生忘死的平凡而偉大之人多不勝數。

比如濮陽周氏。

他自知憑藉自己的實力,只能庇護季布一時,無法庇護季布一世,於是就將季布打扮成奴隸模樣,送到了魯縣遊俠朱家的門下。

於是,季布就有了奴隸和賓客這雙重身份。

前者自然是為了藏匿行蹤,而後者,則相當於是和朱家之間形成一種特殊的聯絡。

賓客權利。

嗯,其實不止西方或者是遊牧文化有賓客權利。

簡單來說,賓客權利指的就是主人有責任給客人無償提供食物和住處,保護客人的人身安全,更不能謀害客人。

與此同時,客人要保證做客期間,當主人家裡發生了戰鬥,客人要為主人而戰。

這種關係,是全世界所有的人類社會都有的一種古老道德準則,甚至一直沿用至今。

賓客權利的源頭是原始社會的公有制和群婚制,物資緊缺的原始社會壓根就沒有私有制的概念,沒有個人和他人的概念。

獲取的一切東西都是所有人共享,在部落內部平均分配,客人進入了部落,就暫時性的成為了部落的一員。

春秋時期的秦國,甚至還有‘賓客相過,以婦侍宿。嫁取之夕,男女無別,反以為榮’的風俗,就是說家裡來了客人,女眷還要陪客人睡覺……

春秋戰國時期的門客制度,也是這種風俗的延續。

比如韓信,每天一到飯點就跑去亭長家裡蹭飯,一連蹭了好幾個月,才被終於受不了的亭長夫人給擠兌走了……

劉邦也是這樣……為這事他記恨了一輩子。

因此,在當時人看來,客人來了,白吃白喝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再比如鴻門宴中,項伯起身去阻攔愣頭青項莊,就是因為劉邦前來赴宴,就等於是項羽和項伯的客人。

要是劉邦死在鴻門宴上,項羽和項伯就別在江湖上混了……

嗯,還有就是元和二年……

………………………………

魯縣,朱家老宅。

夜色漸晚的時候,季布鬼鬼祟祟的從街巷中走了進來。

雖然朱家廣有田產,但因為他那仗義疏財的性格,所以家中除了老祖宗留下的田舍房屋外,再無餘財。

所以整個宅院中,漆黑一片。

季布摸黑走入朱家的臥房,但卻並沒有看到朱家本人。

就在他有些失落的想要離開的時候,朱家的義子田仲自耳房走出,躬身行禮:“先生是在找我父親嗎?”

田仲是楚國的遊俠,因為仰慕朱家的為人,於是以對待父親的方式侍奉朱家,甘願成為朱家的義子。

季布點點頭,卻並沒有多說什麼。

按照他現在的身份,需要儘可能的少和別人產生糾葛,這樣萬一他被官府擒拿的時候,朱家滿門也有脫罪的可能。

田仲卻渾然沒放在心上,所謂遊俠,急人所急,赴士之厄困,看中的是義氣和名聲,生與死的根本不重要。

《最初進化》

他悄聲說道:“先生稍安勿躁,父親多日前就已經動身前往雒陽為先生開脫,想來要不了多少時日,先生必然可重回天日之下。”

季布再次點頭,旋即回禮後慢慢轉身離去。

在他心中,其實是篤信朱家能解救他的,但此刻一個天賜良機擺在了他的面前,自然也不容錯過。

漢太子劉盈雖然年幼,但這些年的名聲也不小,和藹寬容,仁而愛人,尤其是江湖上流傳著他的一個名號。

小信陵君!

如果能投入劉盈的門下,想來肯定能擺脫此時的窘境!

嗯,劉邦不是說窩藏者夷三族嗎?

到時候看他怎麼夷!

一時間,雖然處於逃亡之中,但季布的臉上還是露出了滿滿的促狹笑容。

………………………………………………

濟北郡,博陽(今山東泰安市)。

燭火搖曳間,劉盈盤坐在蒲團上,捧著一顆比他臉小不了太多的桃子,啃得汁水淋漓。

在他面前,胡亂堆放著一大堆的黃精紫草,以及一個個碩大無朋的靈芝和何首烏。

這些,是他強行拉著呂澤在這裡停留的主要原因。

這些在後世裡價值不菲的東西,此刻幾乎完全是半賣半送,四捨五入等於是不要錢!

而且,這才是真真正正的純天然,無汙染!

所以,和這些東西相比,爬泰山看日出和吃彭越上杆子派人送來的鉅野澤大魚,則完全不值一提。

嗯,不爬泰山主要是他懶……

咔咔咔咔之間,一個大桃下肚。

劉盈舔了舔嘴唇,摸了摸肚子,覺得自己還能再吃一個。

只是在他伸出手的一瞬間,突然渾身緊繃,拼命向後縮著身子。

因乘涼而開啟的窗戶外,一個模糊的人影一閃而過,再也不見蹤影!

如此靈動飄逸的身法,絕對不是盜賊亦或是巡弋的甲士!

有、有鬼!

一時間,劉盈想起了很多曾經聽過的鬼故事,自己把自己嚇得瑟瑟發抖。

只是還沒等他捨棄掉尊嚴,呼叫呂澤陪他一起睡的時候,整個房間內,突然亮了許多。

“罪人季布,見過太子殿下……”

搖曳的燭光下,劉盈面前出現了一個跪倒在地的身影。

嗯?原來是人啊……劉盈輕輕鬆了一口氣,旋即猛然瞪大雙眼。

季布?

難不成是那個一諾千金的季布?

他來找我幹什麼?嗯,對了,他現在是個通緝犯……劉盈默默點頭,心中隱約猜到了些什麼,但臉上卻不露分毫。

他明知故問的說道:“你說你是罪人?你有什麼罪啊?”

季布愣了一下,弱弱的說道:“不該襄助霸王,對抗漢王……”

劉盈搖了搖頭:“那算什麼罪過?兩軍交戰,各為其主罷了……況且,楚軍中為漢臣者也多不勝數,要是曾經在項羽麾下為官就有罪的話,那要殺多少人啊!”

季布昂起頭,注視劉盈良久,心中震撼如驚濤駭浪。

雖說他覺得這是個機會,但其實說實在的,他心中同樣充滿忐忑。

畢竟無論是朱家前往的劉邦那裡,還是劉盈這裡,主動權都掌握在對方手中。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但他之所以選擇來劉盈這裡冒一次險,就是前者會連累朱家滿門,而後者大不了只死他一人。

現如今,看來他是多慮了。

小信陵君,名副其實!

劉盈見他不說話,於是輕聲問道:“你大晚上跑過來嚇人,就是為了說一句自己是罪人?”

季布猛然匍匐在地:“布,願託庇於太子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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